並未理會耳邊戰戰兢兢的詢問, 景燁繞過獄卒,大步走向牢房的最深處。
上輩子,他沒能見到陸停雲最後一麵。
說也奇怪, 明明是自己將青年逼到必死的絕境,等對方真正去了,景燁又感到一種莫名的悵然。
並非多濃重的情緒,卻總在許多細微的角落冒出來, 叫他時常難以安寢,夢到那張白布下、冰冷蒼白的臉。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古往今來皆是如此,陸停雲麵上殺伐果斷、足智多謀, 骨子裏卻至純至性, 這樣的人, 愛他時自然忠心耿耿, 若有一天生了恨生了怨, 便是整個靖朝最大的禍患,合該被扼殺在搖籃。
——每每夜裏驚醒,景燁都會望著龍榻頂端明黃的帳子, 重新將利弊分析一遍。
一把隨時可能會噬主的刀, 丟了就丟了, 沒什麽好遺憾。
但他越是這樣想,陸停雲出現在他夢裏的次數就越頻繁, 並非什麽惡鬼索命的猙獰相,反而是先帝駕崩那日,廝殺聲中, 對方一騎白馬、槍風獵獵,側臉血跡斑斑, 瞧見他卻陡然軟和的眉眼。
單膝跪地,銀甲紅袍的青年喚:“陛下。”
此刻,那個威風凜凜的陸將軍,正坐在暗無天日的死牢裏。
新傷疊舊傷,好端端的習武之人,瘦得仿佛隻剩把骨頭,腕部突兀地支棱出來,莫說拿槍,怕是一雙竹筷便能將它壓斷。
偏偏青年的脊背又極挺直,哪怕閉著眼,一副隨意磋磨的虛弱樣子,也難掩滿身殺伐之氣,叫人沒膽子輕易上前,免得被對方一個暴起、扭斷脖子。
景燁卻曉得,青年其實是個再軟和不過的人。
若非世事所逼,對方那一雙手,本該用來撫琴弄墨,極盡風雅,連飛蛾都不會殺一隻。
輕輕睨了身旁的太監一眼示意開鎖,隔著牢房的欄杆,景燁道:“阿雲。”
“朕知道你醒著。”
按禮製,男子及冠之後方能取字,對方未滿二十便喪父,欲表親近,唯有“停雲”這個上了族譜的名可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