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圆街道,新北花苑所属街道,取名自其辖区内的一条老街——冠圆路。
这条街上有一家知名的糖果厂,盛产大白兔奶糖。
不久前五一放假,妹妹唐风禾嚷着要唐秋水给她带点崇城特产回来。唐秋水去网上查了下崇城都有哪些特产,查完就近跑去冠圆路买了三盒奶糖。
唐爸唐妈唐风禾一人一盒,不偏不倚,雨露均沾。
按顺序发到三人手上的时候,唐爸唐妈当场把自己手里的那份转赠唐风禾,唐风禾一人捧着三个大白兔奶糖形状的大盒子目瞪口呆。
这是唐秋水对冠圆街道最直观的印象,也是唯一的印象。
只要想到它,就会自然而言地联想到ᴊsɢ一颗甜甜的、奶味十足的糖果。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冠圆街道办也会被其所辖的居民起诉,成为一桩行政诉讼的被告。
唐秋水一时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但她很快就确定了立场。
帮。
滕怡静是因为夜间施工的事情起诉冠圆街道办,而她也是夜间施工的受害人之一,帮滕怡静就是帮自己。
而且行政诉讼,她跟着梁渠专门做这个的,专业对口了属于是。
不过有一点唐秋水有必要先和滕怡静说清楚,她打字发:滕小姐,打这种官司首先需要有一个具体行政行为。
滕怡静看不懂这个专业的用词:什么意思?
考虑到定义太空洞,非专业的可能看不懂,唐秋水举了几个例子来解释:就比如说交警开了张罚单,如果被罚的人不服,就可以提行政诉讼,要求法院撤销这张罚单。或者说有人因为打架斗殴被行政拘留了七天,但这个人觉得七天的处罚过重,也可以起诉到法院。再比如说,最近不是有个大学食堂因指鼠为鸭的食品安全问题被市监局吊销了经营许可证嘛,如果食堂不服,也可以去法院打官司。
滕怡静:哦这样子……
后面这个省略号让唐秋水觉得她可能还是一知半解,例子应该是听懂了,但不会触类旁通,不知道怎么类比到夜间施工这个案子上。
于是唐秋水主动问她:您先前有跟街道那边沟通过吗?
滕怡静说有的。
说着不等唐秋水再问,她发来两张图片,并引用唐秋水上面的一句话:唐律师,你看这个算具体行政行为吗?
唐秋水把图片一一点开,放大。没看完整,只扫了眼上面的关键词,便当即拍案:算!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莫名叫人情绪高涨,就好像还没递交起诉状,法官就已经一锤定音给了胜诉判决。
滕怡静看到她的这个肯定回答之后,心中疑窦顿消:那太好了,我现在就着手准备。
唐秋水也跟着变激动,仗义直言:您后续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尽力相助。
滕怡静发了一个“壮士握拳”的表情:好的,感谢。
接着二人又就这个案子来回交流了一番。
唐秋水越聊越嗨,对着屏幕狂敲字,完全没注意到梁渠从外面走进来。
直到听见他问了声“一大早的傻笑什么呢”,她才抬起头来,发现梁渠正直直停在她工位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目光交汇的瞬间,梁渠先是一怔,而后很不厚道地笑了声:“我去,国宝的黑眼圈都没你的重。”
……扎心了。
唐秋水堪堪扶额,内心os:我也不想。
很少见地,他没再插科打诨说些有的没的,简单干脆地撂下一句“来我办公室,有事说”,就大步流星往前走了,像是真有什么急事要和她商量。
正好,唐秋水也想把滕怡静的事情告诉他。她凭本事拉来了一个潜在客户,要是谈成了,说不定还能小分一笔介绍费。
一想到介绍费,唐秋水秒变星星眼,兴致勃勃地起身跟了上去。
办公室的门刚关上,她还没开口,梁渠就先从包里掏出几张纸递了过来,吩咐:“这两份合同尽快拿去用印,盖完章之后一份寄出去,一份我们自己留存。”
梁渠口中的合同指的是聘请律师合同,一般而言,有合同就说明有案子。
咦,这么巧,他也有新案子吗?
唐秋水好奇接过他手上的东西,纸张崭新,余有墨香,应该是刚打印出来没多久。
她定睛一看,标题的位置写着“聘请常年法律顾问合同”几个大字。
哦原来不是打官司,而是常法。
再往下看,第一行,甲方……
看到冒号后面的内容,唐秋水倏地瞪大眼睛,惊讶到极点——
这份合同的甲方竟然是……
她刚刚才承诺要帮滕怡静起诉的,冠圆街道办事处?!
唐秋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盯着反复看了好几遍。合同正文的前几行,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甲方:冠圆街道办事处
乙方:京州匡义(崇城)律师事务所。
乙方同意接受甲方的聘请,并指派梁渠律师担任甲方的常年法律顾问。」
唐秋水霎时张目结舌,原本想说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口。
怎么会这样?
明明她也准备和梁渠说,请他做滕怡静的代理人,为什么会被对方抢先了呢?
有种被截胡的感觉。
有口难开,憋屈无解,情绪从沸热到冰点,仅仅在一瞬间。
唐秋水无言地呆站着,灵魂好似被驱逐出境。
梁渠并未发现她面色中的异常之处,开始详细介绍起这个新客户来:“冠圆街道虽然在X区,但是离这儿不远。我刚从街道办事处回来,以后这个街道的事情也由我们负责。”
唐秋水从懵怔的情绪里缓缓走出,机械地问:“您怎么突然去冠圆街道了?”
梁渠没有落座,一直倾身在桌上那堆垛成山的案卷中翻找着什么,像是很努力地想要在人海中抓到一个逃逸的肇事犯,嘴里随意回答着:“范所推荐去的。最近冠圆街道不太平,天天有居民去闹事,可能很快就会有一场官司。”
唐秋水恍惚地拧了下眉:“闹什么事?”
梁渠手上越翻越乱,越翻越急,语气也渐烦:“一直嚷着说街道帮施工队开虚假文件骗夜间施工许可证。”
“啊?”捕捉到关键的几个字眼,唐秋水瞳孔地震。他说的这个居民该不会是滕怡静吧?
刚想继续问,忽被梁渠插进来的一句求助给打断:“哎这周五开庭的那张传票放哪了你知道吗?”
“……”唐秋水顿感语塞加心梗。
真不知道这随手乱放东西的臭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了。上周拿给他的时候,满不在乎地丢在一边,现在要用了知道急了。
唐秋水指了指旁边的透明书柜:“看看在不在档案袋里呢?”
梁渠站直,看到身后的柜子里稳稳竖立着好几排的档案袋。每一个袋子的侧面都贴着一个白色标签,上面写着当事人、案由以及结案与否,跟索引目录般一目了然,方便查找。
这些都是唐秋水整理的。要是没有她,他这估计早已成了垃圾场。
经她一提醒,梁渠瞬间恢复了记忆,摸了摸后颈自言自语:“好像是在档案袋里……”
唐秋水就看着他微笑,不说话。
梁渠咳了声,假意清嗓,实则遮窘,光速切回正题:“不光闹,还写了份书面申请,要求街道公开社区办公室盖章的文件。”
到这唐秋水已经可以断定,他说的就是滕怡静。
刚刚滕怡静在微信里给她发来了两张图片,一张是要求街道公开谅解协议的申请书,另一张是街道出具的答复函。
滕怡静和梁渠,仿佛两个说书人,一前一后地跑来对她讲同一个故事。因为立场不一样,听起来像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梁渠继续往后说:“街道那边答复不予公开。”
-原因是申请公开的信息属于国家秘密。
“因为申请公开的信息属于国家秘密。”
-这不是纯属扯淡吗?骗鬼。
“这不是有理有据吗?还闹。”
-我一定要起诉。
“准备应诉吧。”
同时候,一间办公室里有两道声音在说话。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一个说死刑,一个说无罪。
而唯一的听众唐秋水,就像一块被控辩双方夹在中间来回捶打的沙包,被锤到大脑宕机,全无辨明真伪的能力。
梁渠还在持续输出,越说越激动。直到瞥见呆立在一旁的唐秋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暂停下来朝她问:“你住的小区叫什么来着,我记得是不是也在冠圆路附近?”
“啊我……”唐秋水现在已经不知道她到底是哪一边的了,支吾了半天,拿着手上的合同转身破门而逃:
“我还是先去用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