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秋水一回到工位,旁边的李其琪就凑上来关心:“秋水,那个神经病没对你怎么样吧?”
唐秋水摇头:“没有,就是让我帮他改个法律文书。”说着她又问,“为什么你们都说他是神经病啊?”
刚刚梁渠也这么说。
李其琪说:“你还不知道呀,梁律师都报警了。说是有个神经病长期跟踪尾随他,还跑来律所闹事,刚刚警察过来把人带走了。”
“啊?”唐秋水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了起来,“所以他到底是谁啊?”
李其琪刚从九楼吃完瓜回来,她把知情同事说的话给唐秋水转述了一遍:“据说是梁律师之前一个客户的对方当事人,输了官司心里不服,一直想着翻案,还想找梁律师代理。梁律师拒绝他好几次了,他就是不放弃,走火入魔了都。”
“这么吓人吗?”唐秋水惊异之余又暗自舒了口气,“还好他来得及时。”
梁渠在办公室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助理把新案子的委托材料扫到他邮箱,就出来看了眼,发现唐秋水的工位上空无一人。
他走过去问李其琪,却没想到李其琪说了句“秋水下去见客户了”。
客户?她一个实习律师哪来的客户?
梁渠觉得不太对劲,很快去了九楼。
问谭思,谭思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并给梁渠描述了一下来人的身高长相和比较明显的外貌特征。
梁渠听完脸色骤变,急问:“他们人呢?”
谭思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但好像挺严重的,她忙指了指里面一间小会议室:“那里面。”
梁渠快步走了过去,然后就出现了他把唐秋水从会议室拉到办公室的那一幕。
“秋水,你以后还是得小心一点啊。你们做的这个业务好容易得罪人,感觉比刑事辩护的风险都高。”李其琪提醒道。
唐秋水连声答应。经过今天这件事,她以后可不敢随便听信陌生人说的话了。
其实她刚刚只要稍微冷静下来想一想,就能发现有猫腻。梁渠从来都只做被告的代理人哎,怎么会有原告找上来要他帮忙改文书啊。
只不过当时脑子一热,没想这么多,稀里糊涂地就被人绕进去了。
哎,还是太天真,这么天真怎么当律师嘛。
唐秋水深刻反省了一番,认真在笔记本上记下以后要注意的点。缓了好一会,才定下心来继续研究手边新案子的案卷材料。
简单看了一下起诉状。原告名叫孟珏,是崇城C区堰桥街道滨湖国际别墅小区的一名业主,拥有小区内857幢全幢房屋的产权。今年六月中旬,孟珏向堰桥街道办申请信息公开,要求公开以下两项信息:
一是滨湖国际小区业委会就筹建、选举、成立、换届等有关事宜向街道办申请备案的信息,以及街道办向该业委会出具的《备案证》;
二是小区业主委员会先后与两家物业公司签订物业管理合同并向街道办备案的信息。
堰桥街道办依法对上述信息予以公开,并书面回复了孟珏。
收到堰桥街道的答复后,孟珏才得知小区业委会竟长达十一年没有换届,业委会仍在使用2012年的《备案证》。孟珏遂向崇城铁路运输法院起诉,要求法院撤销堰桥街道办于2012年6月18日对滨湖国际小区业委会出具的《备案证》。
资料不多,案情也很清楚,只不过……
唐秋水在信息公开申请书最后看到了这么一句话:
「申请人指定代理人杭城天策律师事务所沐正盈律师代为接收。」
后面附了该律师的单位地址和联系方式。
沐正盈,唐秋水几乎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不久前她看到过这个名字,在梁渠的硕士论文毕业致谢里,还专门去问了唐燃她是谁。
怎么会这么巧,她就是这个案子原告的代理人。
那日和唐燃的微信聊天记录在眼前一一浮现。前女友、过去式、曾经的故事……这些关键词没完没了地干扰着唐秋水。
心再难安定下来,仿佛变成了一扇门,被人砰砰砰地敲个不停。她被弄烦了,弄乱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半晌,她才想起来去百度上搜了一下沐正盈这个人以及她在的律师事务所。
天策,唐秋水对这个所并不陌生。这是杭城当地有名的大所,非诉业务很出名,她记得班上还有同学毕业去那里高就了呢。
唐秋水点开这家律所的官网,很快在里面找到了沐正盈,看到了她的简介和照片。
女人穿着职业正装,短头发,五官小巧,妆容精致,整个人透着一股干练飒爽的气质。这种气质唐秋水在匡义的一些女合伙人身上也见到过,是她一直渴望拥有却望尘莫及的气质。
不仅如此,更让唐秋水羡慕的是,沐正盈的擅长业务那栏写着刑事辩护和刑事合规几个字。下面还列了好多她辩护成功的案例,有罪轻辩护,有取保候审,还有获缓刑的。
好厉害啊……唐秋水一边在心里赞叹着,一边又觉得灰心,不知道自己以后做律师会做成什么样。
没多长时间她就能拿到律师证了,那个时候她就不再隐身,不再透ᴊsɢ明,可以自己一个人去法院开庭,一个人去见客户,一个人做很多很多事情。可同时也意味着,犯了错要自己承担,不能像现在一样有梁渠陪着,或者躲在他后面了。
她真的能胜任这项工作吗?她真的适合这个职业吗?就在刚刚,她连好人坏人都不能一眼分辨出来呢……
疯长的乱思如快门,在她脑袋里咔嚓咔嚓按个不停,摄出一张张没有色彩的黑白相片。
就在唐秋水怀疑人生到一筹莫展的时候,看到梁渠的微信消息从电脑右下角跳出来,她立刻又好了。
这样倏忽来去的转变就像是喝完中药之后被人递了一根棒棒糖,心室顿生明辉,苦涩不再。
他每次都出现得好及时哦。
唐秋水支高下巴,微笑着点开了梁渠的消息。
是工作上的事情,改合同。
虽然是工作上的事情,改合同,可是她还是很开心。
真奇怪呀,现在居然连改合同都能让她开心了。
准确来说这次不是一个合同,而是一个管理公约。是为了加强某一路段的统一管理,改善辖区内的公共环境、维护公共秩序而制定的,里头包括车辆出行、垃圾分类、文明养宠等内容。
像这种社区自治性质的文件,只要不违反效力性强行法,就不需要大改,只需要看一下有没有语病,调一下格式什么的。
唐秋水很快改完发给了梁渠。
没过多久,梁渠就来到她工位,对她改的内容进行了反馈。
那个神经病有一点说得倒是没错,唐秋水确实很擅长文书工作,她每次改完的合同都可以直接发给客户。但是今天,梁渠对她改的有一点不是很认同,所以过来问她。
“‘不随意投养流浪动物’这一条为什么删了?”
唐秋水觉得很奇怪,她反问:“为什么不能投养流浪动物?”
她之所以删,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被这一条针对了。
她可是每天都在投喂小区里的流浪猫橘饭饭的。
哦也不是每天,最近没有,因为最近橘饭饭没在她单元楼下出现了。唐秋水在整个小区里找了一遍,都没找到它。
不知道是被人领养了还是自己出走了,说不定是它不想待在崇城,去大西北穷游了。
真的,有可能的。唐秋水最近总在小破站首页刷到一个up主,他和他女朋友,带着一只猫,摩旅西北各地的视频。视频里的女生很漂亮,风景很美,但唐秋水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那只猫身上。
猫有名字,叫阿勒,一只狸花。
它常常站在摩托车最前面,威风凛凛似一头小狮子。旅途艰险,充满了未知,但它一点都不害怕,反而乐在其中,比大多数人都还要勇敢。
扯远了,唐秋水就是觉得投养流浪动物又不犯法,为什么要被禁止。
梁渠纠正她:“那你知不知道,这种投养可能会给自己招麻烦。”
唐秋水有些懵:“什么麻烦?”
梁渠说:“在同一个地方持续性喂养,会形成事实上的支配管理关系。在流浪动物咬伤人时,喂养人要承担损害赔偿责任。有不少案例的,你去查。”
“啊……”唐秋水一时语塞,无从反驳。看来她们的群名起得一点不错,她还真是个法盲。
梁渠一脸玩味地看着她笑:“我懂了,有些人就是只想撸猫,不想负责任是吧。”
……被看穿了。
唐秋水之前在朋友圈发过几次橘饭饭的靓照,有不少好友还以为是她自己养的猫呢。
不过这是不是也说明了,她发的那些朋友圈梁渠都看到了。不仅看到了,他还记得,他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的动态。
想到这,唐秋水的耳朵瞬间红透。
接着她无意识地夹起嗓子:“其实我也不是对所有事情都这样啦,比如我对感情还是很认真的……”
所以你千万不用担心我会渣你。
梁渠低头瞥她一眼,眉头犹疑地皱了一下。
沉默几秒,他让唐秋水把那份公约再改一遍发给他。其他没多说,便转身走了。
只是,到办公室坐下来许久,梁渠都没能想明白——
他的助理刚刚……为什么突然那样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