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匡义律师事务所出来之后,沐正盈打车去了溪宁路。
车在一座花园别墅前停下。
别墅的产权人孟珏正在家煎牛排欢迎老友的到来。
孟珏和沐正盈是大学校友。两个人虽然专业不一样,一个学金融,一个学法,但因为同加了校推理社,所以有了机会认识。这个社团比较小众,社团成员也比较佛,每次组织活动都没几个人来。只有她俩次次都出席,于是很快相熟并成为好友。
沐正盈这次也是受孟珏所请,帮她代理这个案子。虽然她在电话里多次强调自己常年做刑辩,没接触过行政诉讼,怕难以胜任,建议孟珏找一个擅长这类案子的律师,崇城本地的最好,这样还能省一笔异地办案差旅费。可孟珏一直说没关系,这律师费给谁赚不是赚,她相信她的能力,一定要她来。盛情难却,沐正盈只能接下。
听到门铃声响,正在客厅摆盘的孟珏赶紧去开门。见到多年未见的好友,她笑着把人迎进来,问:“怎么才到,高铁也能晚点?”
沐正盈把手上的行李箱放在一边:“我先去了趟对方代理律师那里。”
孟珏微诧,惊于她高效的行动力,并好奇问:“谈得怎么样,他们肯配合吗?”
沐正盈摇头,如实告知:“难。”
二人在餐桌前坐下,孟珏特地开了瓶珍藏的红酒。
沐正盈微晃着酒杯抿了口,想起梁渠最后那句不太客气的话,不由叹声:“总不能真去报警让公安把物业居委业委的人都抓起来吧,人家犯什么罪了?”
“啊?”孟珏扬眸,反应有些大,“擅自挪用小区专项维修资金还不是犯罪?”
沐正盈搁下手中银叉,淡定反问:“有证据吗?”
孟珏先是一怔,很快换上笃定的语气,并掏出手机似要举证:“肯定挪了,我给你看小区群,大家到现在都在问呢,物业居委业委没一个人敢出来回应的,都是一伙的……”
“之前的聊天记录我看过不少了,”沐正盈把手机推回去,不容置喙地提醒道,“那也是猜测,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和线索,像这种数额几千万甚至上亿的经济犯罪,公安不可能轻易立案的。”
孟珏有她自己的逻辑,又饶了回去:“所以要街道帮忙啊。”
沐正盈摇头失笑:“人街道也不是傻子啊,总不会自己给自己挖坑往里跳吧。”
孟珏略一沉吟:“那现在怎么办?”
沐正盈问:“新业委会选出来了吗?”
“最近在组织呢,应该快了。”
“那就等新业委会换了物业再说,反正这个才是最主要的吧。”沐正盈顿了顿,又看向孟珏,“你什么时候去京州,确定了吗?
孟珏点头:“等我把这里安顿好了就走,不出意外的话八月底九月初。”
沐正盈举起手中细长的高脚杯和好友碰了下,淡笑:“那就先祝孟总升职快乐,前程似锦。”
—
另一边,唐秋水送完沐正盈回来,想找梁渠问一下刚刚在会议室他和沐正盈聊的内容是什么意思。
办公室没看到他人,唐秋水在22楼找了一圈,发现梁渠正在林源办公室门口和林律师有说有笑,手上的笔记本电脑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呢。
唐秋水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她走过去,两个人就十分默契地双双闭了麦。然后一个抬头看天花板,一个低头看地板,显得十分刻意。
这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们的对话与她有关,否则为什么要这样子避嫌,看见她就不说话了。
唐秋水问也不是,走也不是,待在离他们两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迈不出一步。
几秒后,梁渠主动朝她走过来:“她人走了?”
唐秋水点头。
梁渠转过身和林源道别:“那我们先回去了。”
走之前,林源朝唐秋水做了个振臂握拳的手势:“面试加油哦,小唐。”
面试?原来他们刚刚是在谈她申请执业面试的事情吗?那有什么不能给她听到的,搞得这么神秘。
本来心情就不是很好的唐秋水一时更加郁闷了。
相比之下,梁渠的心情倒是好得很呢。一边走一边笑,嘴角都没下来过。
……见到前女友就这么开心吗?那刚刚在会议室里的冷言相向都是装的喽,也不知道装给谁看。
所以他现在就打算一边暗恋她一边还对前女友念念不忘是吗?
无语,好无语。
“梁律师。”越想越憋屈,唐秋水差点忍不住大声朝梁渠质问一句,“你到底在笑什么啊?!”
可当梁渠收起笑容侧头看向她时,她又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换成了蔫蔫的一句:“您刚刚在会ᴊsɢ议室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啊?”
她为什么一句都听不懂。
“进来说。”梁渠带着唐秋水进了办公室。
他低头拨弄了两下手机屏幕,把手机递到唐秋水面前:“你先看看这里面的聊天记录。”
唐秋水接过手机。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微信群聊界面,最顶端写着“滨湖国际业主群”几个字。
梁渠也在这个群里。
唐秋水惊诧抬头:“您怎么会在里面?”
梁渠嘴角勾笑:“找居委会的工作人员把我拉进去的。”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弄清楚这个小区内部到底有什么问题。
唐秋水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确实翻到了有不少情报:
——小区主干道怎么麻麻黑的,没路灯了?
——早坏了呀,现在晚上只有垃圾站那里最亮。
——不光路灯,小区里的很多树也都被剪坏了。这一块刚剪完,那一块又顶着大太阳栽绿植,能成活么?
——还有那个大门,不是一直承诺说要升级门禁系统吗,到底能不能升?我看对面锦华小区都升级好几回了,新大门可亮了。
——新业委会也该选出来了吧。物业躺太久了,小区里的花蚊子密度快赶上蚊子孵化场了。负责选业委会的同志赶紧推进工作啊,再不更换物业,整个溪宁路的蚊子都会因为我们小区多出三两只!
……
怨声载道。
看完唐秋水想到了这个词。
群里的每一句消息都在声讨小区物业,大家应该早就受够了物业各种不作为的行径,一个个都想把现在的物业换了。
真没想到高档小区的物业也有这么多问题。
“所以孟珏打这个行政诉讼不单纯是为了换新业委会,根本目的是为了换物业?”
“当然。”梁渠点了点头,“对一般的业主而言,业委会谁来当都一样。业委会最大的作用就是看好小区的专项维修资金,防止居心不良的人非法挪用或者侵占,损害全体业主的利益。”
居心不良的人……唐秋水想了想:“您指的是物业?”
梁渠说:“不完全是。”
“还有谁?”
梁渠不好明说:“你知道现在的物业是怎么来的吗?”
唐秋水摇头。
“居委会推荐的。”
也就是说,居委会这么多年来对物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居委会又受街道管理,所以……
唐秋水沉默了下,她明白有些事情不能往深处挖,越挖只会越使自己的立场动摇。律师不是法官,不判当事人的是非对错。况且现在他们所说的这一切都还只是推测。
她只问:“所以刚刚那个律师的意思是,要街道帮忙提供物业挪用专项维修资金的证据?”
梁渠哼笑两声:“她知道这不可能,所以我说还不如去报警。”
在会议室不明白报警是什么意思,现在唐秋水急了:“那万一她真去报警怎么办?不会连着我们的客户一起被查水表吧?”
梁渠摇头,语气确切:“不会,她又不是真想把原来的物业怎么样。她想要的,不过是在最短时间内换个新物业,越早越好。”
唐秋水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难道真是勇气可嘉甘当一只出头鸟?
才不是。
梁渠告诉她:“因为她要把房子租出去。换个好点的物业,她以后的麻烦事能少一半,还能多收一点房租。”
梁渠接受堰桥街道委托后,选了个周末去滨湖国际找人问过。早在今年六月初,这个案子的原告孟珏就在小区群里发过一个房屋整套出租的消息。因工作调动,她很快要去京州。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所以想租出去收点租金,请小区其他业主帮忙问问有没有认识的人想租的。
群里有人心直口快来了句:“咱这小区的物业服务这么恶心,还让认识的人来租,这不是坑人吗?”
孟珏觉得有理,于是才有了这桩官司。
唐秋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说着她又不太确定地问,“那这场官司……”
梁渠没有片刻的犹豫:“我们不会输。”
“真的吗?”唐秋水微微挺直了脊背。
梁渠眼底含笑:“你的答辩状不都写得很清楚了吗,我相信足够说服法官了。”
“我吗?”唐秋水指了指自己,似乎不太敢相信,她成了这场官司胜负的关键。
“嗯。”梁渠笃定地吐出这个字,并终于向她坦言,“我当时一个字没改就让你寄给法官,是因为我觉得你写得很好,不需要再改了,并不是把答辩当作一个形式在走。”
“哦,这样啊……”唐秋水带着她超长的反射弧回到工位上,好一会后突然开始自语自笑。
嗯,是这样。
接下来的一整天,到了晚上,她都在反复回味和消化着梁渠的那些话。
她想,听到的当时,自己一定是笑了。那一刹,堆砌在心底的猜疑与忐忑如小雪片般统统摇落,眼前仿佛凌空横现出一道彩虹。
可是哪里有彩虹。抬头的视野里,明明只有梁渠那双朝她看过来的笑意盈盈的眼睛。
要死,心一下子又跳得飞快。唐秋水有预感,她今晚又要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