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陸?”
朱曉薈用筆帽戳了戳陸喆的手,陸喆回過神,恰好聽到了一聲悶雷。
他往窗外看去,早上還晴朗的天空這會兒飄來了很厚的一片烏雲,幾乎籠罩了整個街區,三月的春雷不似夏季的雷聲那麽響,但還是讓他下意識地記起了一幕畫麵。
將腦海中浮現的醫院安全通道走廊揮去,陸喆對朱曉薈說:“抱歉,我剛走神了。”
“沒事,是不是太累了?”朱曉薈說,“你黑眼圈有點重,昨晚沒睡好?”
“睡得挺好。”陸喆端起馬克杯想要喝一口咖啡,一看杯子已經見底了,便想起身去倒,這時有人把一杯溫熱的水放到他手邊:“別老喝黑咖啡,喝點水。”
“宋先生。”朱曉薈叫了一聲,很有眼力見地找了個去洗手間的借口走開了,宋言豫在陸喆的桌邊靠著,問道:“出什麽事了?”
“沒事啊。”陸喆莫名地看著他。
“你早上開會就心不在焉,”宋言豫打量著他的眉眼,察覺到陸喆的眼神往旁邊稍稍避了下,宋言豫說,“差不多吃午飯了,走吧,陪我去個地方。”
“去哪?我和朱曉薈還沒改完,這個方案下午就要拿去給吳氏那邊了。”
“再忙也要吃午飯,”宋言豫指尖點了下他的桌麵,“方案都改的差不多了,不差這一頓飯的時間。”
坐進車裏,宋言豫問起陸喆腳傷的情況。
陸喆遞過來的眼神很是無奈:“就割破了點皮,早好了。”
宋言豫笑了笑,餘下的路上兩人沒怎麽說話,陸喆看著副駕的窗外,他看著陸喆,有兩次都忍不住想要開口問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中午飯是在一家環境很好的西餐店裏用的。
這家店做的戰斧牛排很出名,迷迭香的分量用得恰到好處,再澆上一點解膩的檸檬汁,搭配香濃的黑椒鬆茸醬,口感豐富飽滿,一口咬下去能極大地滿足味蕾。
“好吃嗎?”宋言豫問道。
對麵的人切了第二塊牛排送入口中,並沒有像隔壁桌的客人那樣露出滿足的表情,咽下以後點頭說:“挺好吃的。”
放下擦手巾,宋言豫問:“你心情不好是不是和他有關?”
對麵拿著餐刀切牛排肉的手停下了動作,陸喆撩起眼皮:“你要出來吃飯就是想問這個?”
宋言豫說:“心裏有事也會影響到工作狀態。”
沉默了片刻,陸喆低聲道:“我以後會注意。”
盯著他鎖骨位置露出的一點翠綠,宋言豫說:“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隻是想關心一下朋友的情況。”
侍應生將陸喆點的奶油湯端了上來,待她離開後,陸喆動了動嘴唇。宋言豫以為他想說了,結果他隻是說了一句“我很好”便拿起勺子喝湯。
飯後兩人回了文藏,路上有些堵,宋言豫專注著路況,陸喆則看起了手機。Whatsapp上有一些上午的未讀消息,他逐一點開,把需要回複的回掉。手指陸續往下滑,等到已經沒有未讀消息了,他仍是重複著滑動的動作,記不清滑了多少下,在倒數第二行看到了那個久違的名字。
點開這個窗口,最後一句話是【你的病好了嗎?】
再往上是一句【我想你了】
陸喆緩慢地向上翻著。從那天他離開醫院以後,李致發了很多消息,最初是著急地找他,後來是不願分手的道歉話語,再到分手後那人逛著北京城給他拍的風景。
照片中會穿插著一些想對他說的話,這些電子文字並沒有因為時間流逝而模糊褪色,仍然安安靜靜地躺在角落裏。在他重新翻閱的時候,字裏行間所表達出的情感比起當初看到時強烈了許多,不知是因為他的心緒已經平靜下來了,還是因為現在他所看到的,以及李唯口中描述的這一年來李致確實改變了的緣故。
昨晚的新聞報道內容沒有提到傷員情況,更具體的信息也沒有就切到下一條了。他不知道出事的地點是否是李致出差會到的地方,雖然是5G基站受損,但是李致當時未必在場。這些天那個人依然在叫人給自己送花,應該沒有事的。
看了一眼取消拉黑的按鍵,陸喆的手指沒有移動上去,隨後就鎖定了手機。
下午把方案最後確定了一遍,陸喆和朱曉薈跟著宋言豫一起去了吳氏古玩。
三點是競拍策劃案的最後遞交時間,他們過去的時候還看到了另外兩家也在這個時間來交策劃案。宋言豫同那兩家的代表打了招呼,朱曉薈在旁邊小聲跟他解釋,原來其中一家就是他們這次最強的競爭對手。
“不過我對這次的方案很有信心,”朱曉薈笑著低語,“你的想法很新穎,按我和宋先生的經驗來看拿下的問題不大。”
陸喆曾經在流浮成功策劃過開館儀式,不過對於拍賣行這塊他是新手,又是第一次試水,心裏總歸七上八下的。
今天是周末,為了這個策劃案的順利完成,眾人都進來加班。到了傍晚,宋言豫說要請所有人好好放鬆一下,大家在辦公室裏熱鬧地聊著去哪裏大吃一頓,陸喆看了眼腕表,在宋言豫過來問他時推辭說不去了。
“怎麽又不去?”宋言豫小聲道,“前兩天你也說沒空,是真有事還是累了不想去?”
陸喆不想破壞大家的好心情,便頭也不抬地回答:“是有點累,今晚也不想喝酒,還是你們去吧。”
宋言豫打量了他片刻。頂著這道視線,陸喆神色自然地把筆記本電腦裝回公事包裏,起身說:“那我先走了。”
宋言豫也直起身:“我送你吧。”
“我開車來的,你們玩得高興點。”
與其他人打完招呼,陸喆直接下樓了,等到坐進車裏,他扯鬆脖子上的領帶,後背靠在了椅子上。
天邊暮色靄靄,但澳門是座不夜城,一到晚上整座城市就仿佛徜徉在五光十色的霓虹長流中,夜色越深,浮光魅影就越迷人。
陸喆跟著車流往家的方向開去,進入小區後,他熟練地避開兩側停的車輛,駛入自己那棟樓的轉角時,一眼便看到了一輛黑色的Cayenne停在之前的位置附近,後麵黃底黑字的車牌在他的車燈照射下清晰可見,刻著LU0830。
握緊方向盤,他剛想開到那輛車後麵去,前方就突然竄出了一個人。
這幾天小區的路燈在檢修,每棟樓前都比較昏暗,陸喆沒想到會突然冒出個人來,立刻踩了刹車。好在他剛才車速並不快,一踩就停下來了。
不過由於對方靠得很近,他不確定會不會撞到人了,解開安全帶下來檢查。結果沒在副駕那一側的車頭位置看到人,倒是駕駛座那邊有動靜傳來,轉頭一看,剛才險些被撞到的人竟然匍匐進了駕駛座,拿起他放在副駕位置上的公事包。
“你幹什麽!”
陸喆嗬斥了一句,對方眼見被發現了,拿起包就跑。陸喆及時追上,手一伸按住了對方的肩膀,但是這人早有準備,回頭對著他撒了一把砂石。
陸喆本能地抬手擋開,眼睛也同時閉上了,對方趁機用力推他一下,見他後仰著摔倒在地,趕緊往前跑。
陸喆氣得臉色都變了,不過他被對方扔來的砂石迷了眼睛,痛得睜不開,正著急著便聽到有腳步聲匆匆來到他身邊,隨後是熟悉的聲音響起:“你怎麽樣了?沒事吧,有受傷嗎?”
李致的聲音比平時啞了許多,但陸喆一下就辨認出來了,拽住李致的手道:“我的包被他搶了,電腦還在裏麵!”
“電腦丟了可以再買,”李致焦慮地檢查著他的手腳,“剛才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電腦裏有很多資料不能丟!”
陸喆著急得想自己起來追,但他眼睛看不清楚,即便匆忙起身也隻能扶著車往前走。李致拉住他說:“你在車裏等,記得鎖上門,我去追。”
那人話音剛落,陸喆就感覺到手心裏一空,李致奔跑的腳步聲迅速遠去了。陸喆眯著眼睛,模糊的視野裏隻能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奔向前方,他既想要回電腦又擔心李致會受傷,片刻後還是忍不住叫道:“算了別追了!電腦我不要了。”
跑遠的人興許沒聽到他的聲音,那道咖色的身影越來越小,陸喆用力揉著眼,一會兒後視力總算恢複了些,他立刻看去,前麵的轉角處哪還有李致的身影。
“李致!”
陸喆大聲叫道,沒有人回答,不過前麵路口好像有其他人看過來了。陸喆鎖上車門去追,一路跑到了小區門口才看見一道往回走的身影。
李致手裏拎著他被搶走的公事包,沒看到剛才那個搶劫的人,陸喆顧不上那麽多了,朝著李致快步走去。到了麵前,他借著光線發現李致胸口的毛衣被咖啡潑了一片,臉色也很蒼白,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
把包遞給他,李致還沒開口先牽出了一串劇烈的咳嗽。
這咳嗽聲一聽就不尋常,陸喆把李致扶到旁邊,想幫他拍背順氣,李致卻推開他的手轉到另一邊去,等到這陣咳暫時緩下來了才說:“先看看有沒重要的東西丟了?”
陸喆打開公事包檢查了,除了錢包之外,其他東西都在。
李致忍著咳嗽用手機報警,陸喆在旁邊聽他描述那人的外貌特征,電話掛了以後問道:“這人是賭徒?”
“不能肯定,”李致又咳了幾下,“但澳門這邊的賭徒不少,你這的小區也不是那種治安很差的地段,一般人應該不會選擇這種地方明搶。”
他這番話說得艱難,陸喆見他忍咳忍成這樣,不禁疑道:“你沒事吧?怎麽咳成這樣?”
李致抬手示意自己沒事,問陸喆道:“你剛有受傷嗎?眼睛呢?”
“我沒事了。”剛才陸喆摔的那一下沒傷到哪,眼睛現在也能看清東西,就是有點痛。
李致想再說什麽,一張嘴又是失控的咳,陸喆看他背對著自己極力克製的樣子,覺得他這樣真的很不對勁,想到那條菲律賓的新聞,陸喆繞到李致麵前:“你在菲律賓是不是受困了?”
李致低著頭,胸口因為過於劇烈的咳嗽又癢又痛,他做了幾個緩慢的呼吸,待這陣咳徹底被壓下去後,他放下捂著嘴的手,看著陸喆說:“能不能回你那去說?我想喝點熱水。”
兩人一起走在小區的道路上,一開始是陸喆走在前麵李致跟在後麵,慢慢的距離被拉進了,李致走到陸喆身邊,兩人的手臂維持著一個巴掌的距離。
陸喆沒有回過頭,他的視線始終朝著前方,但是這一路上李致還是有點咳,有些急促的呼吸聲響在耳畔,讓他沒辦法不去在意。
回到家裏,他給李致倒了杯溫水,李致接過來喝下,緩了片刻後臉色好些了,提醒道:“先打電話掛失那些卡吧。”
陸喆看著李致毛衣上的一大片咖啡漬,想著這人終歸是幫自己才搞得這麽狼狽,於是說:“我先拿件幹的衣服給你換。”
李致的唇鬆開了一道縫,沒料到陸喆會這麽說,看著陸喆走進了主臥,他放下玻璃杯,進衛生間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褲。
剛才追那個人的時候險些撞到一個從暗處走出來的女孩,雖然他及時避開了,但對方手上的一大杯熱咖啡全潑在了他身上。
脫掉外套掛在架子上,李致把毛衣脫下來,發現最裏麵一層襯衫也濕了,他解開幾顆扣子,正想關上門用水擦一下就看到陸喆站在門邊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胸口。
從襯衫敞開的那一部分能看到紫黑色的大片淤青,陸喆上前一步,解開剩下的扣子,向兩側敞開以後,可怖的淤青幾乎蔓延到了整個胸腹部和腰兩側。
氣氛驟然安靜了下來,這種安靜夾雜了太多的壓抑感,李致把襯衫從他拽緊的手心裏拉回來,語氣平靜地說:“我先擦一下,你出去吧。”
陸喆沒動,他抬頭看著李致:“這是怎麽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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