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娘知道霍捕头在查这个案件, 但没想到死者家属还能到她家门口来找霍捕头闹事。
听到院门外霍捕头为难的声音,都没了平日那股精神气,馥娘就知道他现在必定十分困扰了。
洗脸水泼到院子里的一畦小菜地里, 馥娘把洗漱用具收拢起来。
此时听外面的情况好像发展的越来越严重了,有女子的尖叫声音传来,馥娘心想这又怎么了?
正好她侧门上还有一条不太容易被人发现的缝隙,她提着裙子,踮脚悄声走了过去,趴在门缝上偷偷往外瞧去。
正好瞧到一个本就穿的不算多的女子正在撕扯着自己衣裳的领口,一边朝着霍捕头扑去。
馥娘:!!!
这是又在闹那出?
只听霍捕头一声厉呵:“不要太过分, 再不停下来,再这般耍无赖,我就要治你等一个妨碍公务的罪名了!”
正在撕扯自己衣裳,哭天喊地的大娘听到霍捕头声音严肃, 动作顿了顿,馥娘明显可以看到她此刻的眼神是看向身后人的。
只听那为首的男子冷哼了一声, 并不为所动。
“他不过是一个无品无职的捕快, 能治什么罪!”又使了个眼神给那妇人, “还不——”他冷着一张脸,没有把话说明白, 但这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这四下无人,你就是有口也说不清, 若再不还我刘氏女身后清白, 霍捕头也该叫你尝尝这有口说不清的滋味!”
旁边有几个年轻些的男子,语气软和一些:“霍捕头, 我们也是没有法子了,求求你了, 让死了的,埋进土里,就留个安宁,也换活着的一个清净吧!”
“霍捕头,现在街上流言蜚语纷纷,我们家已经有三个闺女被退亲了,当年她堂姐闹出这事,我刘氏女本就已经难嫁了!”
这几人虽然语气稍微软和一点,但态度也是十分坚定的。
“和他废话多说什么,理我们早就与他说清楚了,我瞧他就是个为名为利,不顾百姓死活的东西,无需与他客气!”
这话便是那个领头的男子说的,他应当就是死者的父亲,而瘫软在地上,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高龄妇人,应当就是死者的母亲。
听到丈夫一发话,那妇人就算满眼哀愁疲惫,也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拉扯着自己的衣裳,一截常年被衣裳包裹着的白皙脖颈露了出来,从前连晾晒都不会放到阳光下的素色肚兜也在她癫狂地动作中露出了小小一片衣料。
“无耻捕快欺辱良家妇女啦!”她嘴上麻木而机械地喊着这般话,四肢疲惫地朝着霍捕头扑去。
馥娘在门缝中瞧见这一切,瞪大了双眼。
门外男人们还在“劝说”着霍捕头:“别查了,只要你不查了,今天的事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知道!”
怪不得他们来了这么多人,还把从她家出去的小巷子堵得严严实实的,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谁说没有人的!她不是人嘛!
霍捕头躲避着那妇人扑过来的动作,眼神凌厉得看着刘家众人:“死人安宁?我看你们想要的只有自己亲近!”
他目光始终直视着为首的那个颓老男子:“死者是你的亲生女儿,她到底是不是私奔我想你很清楚!”霍捕头声音越说越高,这也是他情绪激动得表现之一。
“刘大娘子是被人谋害致死的!她身上那么多处伤!你们知道她死之前经历过了多少非人的折磨吗?!她在被泥巴封进神像里之前,还是有最后一口气的,她是活活疼死的,也是被活活捂死的!
不追查清楚杀人凶手是谁,她死后永远不会安宁!”
最后这一句,霍捕头几乎是吼出声的。
门后的馥娘听到霍捕头的话,都要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惊呼出声。
她知道那死者很可怜,但是真不知道会那么可怜。
她在被封进那个神像里的时候,还有最后一口气吗?
这不就是说,如果能够即使发现她失踪了的话,她是可以被获救的?
馥娘嘴唇都是颤抖的。
门外对峙还在继续。
那苍老颓废的男人,也就是死者的父亲,长叹了一口气。
“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身后刘氏族人以及外戚煞有其事点点头:“总不能因为死她一个人,搞得族中其他姑娘都嫁不出去吧!”
野庙女尸案疯传长安,而自从查到这女尸是他们刘氏女之后,刘氏家族包括有姻亲的家族,已经有好几个姑娘都被退亲了。
现在他们姓刘的上街都抬不起头,几乎人人都在谈他们刘家的丑闻,若是被这些人知道他们是刘家人,还要被抓着反复问刘大娘子的事。
问刘大娘子是不是生前就不检点,所以才会被杀了?
问刘大娘子是不是有好几个姘头,姘头打起来了,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联手把她封进神像里了?
没有一个问出的问题是着调的,他们怎么知道一个生前在刘家毫不起眼的小娘子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到底有几个姘头?
人都已经死了,死了就死了!刘大娘子的亲爹都说了,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还是快点让事情平静下来吧!
“我们是死者的家属,是她的族人,我们刘氏人都同意不追查了,你这捕头怎么就认死理呢!”有人不解,不耐烦。
“她亲老子,亲娘都不要查了!就算死人也讲究一个孝道吧!总不能忤逆爹娘!”
刘氏族人一众声音,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一个人和霍捕头这个与刘大娘子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一般说上一句:“请一定要查出凶手,让刘大娘子在地底能够安心闭上双眼,为他们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
他们就只有一个想法,如同刘大娘子亲生父亲所说——死去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可事实真的是这般吗?
或许只有他们刘氏族人自己知道,为了什么在这里堵着霍捕头,不惜以威胁、恐吓、污蔑的手段,也要霍捕头就范,不再追查这件案子。
再看向那个衣衫不整,疯疯癫癫的妇人。
她是刘大娘子的亲生母亲,每当刘氏族人说出一句话时,她的身子就仿佛受到了什么打击,轻微地震颤一下。
她始终低着头,让人瞧不清她的面庞。
嘴里机械地念叨着、哭诉着那几句重复的话语,活在丈夫的眼色与话语中,像一只提线木偶一般行动着。
“不要多说了。”刘大娘子的父亲长叹一口气,他看向霍捕头,浑浊的眼球布满了红血丝。
霍捕头看着他这幅样子,心里也不好过。
但是他不能,他不能放弃追查真凶。
“刘大叔,你相信我,我能还给刘大娘子一个清白的!只有查出了真凶,她才能在地下安宁!我会告诉长安所有人,刘大娘子是清清白白走的!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是她的父亲,你还不知道吗!”
霍捕头还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劝死者的家属配合他查案。
这件案子这么久都没有多大的进展,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死者家属并不配合他们的工作。
霍捕头这番话没有触动刘大叔分毫,反而是旁边想要过去抱住霍捕头,把“调戏良家妇女”的污名扣在霍捕头身上的刘大娘脚步顿住了。
她猛然转身看向自家丈夫,眼神中仿佛抓住了最后希望,满是希冀。
这一刻的她仿佛是一只木偶终于被注入了灵魂。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刘大叔皱起的眉头,和下耷的嘴角。
“她的清白,我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这一句话,仿佛把女人的灵魂又重新打回了地狱。
都无需男人指挥,这只提线木偶已经与男人心神相通,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女人又机械得转过身,又扯着散乱的衣裳,朝着霍捕头这个无辜的年轻人扑去。
唯一不同的是,她哭泣的声音更大了。
是为女儿的死不瞑目哭,也是为了自己的命运哭泣。
“霍捕头,你就不要挣扎了,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你如果想要保住你的清白,就快点放弃吧!只要你放弃了,我保证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知道今天这里发生了什么。”
刘大叔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在小巷子里被他妻子追逐得左躲右闪的霍捕头。
他看向霍捕头的目光,仿佛这个年轻人并不是为他们含冤而死的女儿查寻真凶的捕头,而是破坏了他们宁静生活的恶人一般。
寒心,是真的寒心。
馥娘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下去了!
她要发声!
“谁说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她猛然推开门,木门吱呀一声,把巷子口的众人吓了一跳,包括还在上蹿下跳的霍捕头。
“小房东?”霍捕头惊讶出声,然而他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馥娘往自己身后护。
刘氏族人现在脑子都不太正常了,他倒是没有关系,不要伤害到小房东。
刘氏众人是真没想到这破院子里居然还有人住着,眼神看向馥娘,明明白白写着:“你又是谁”以及“这关你什么事,识相点赶紧滚”。
他们眼神凶横,馥娘却不会退步。
霍捕头护着她,她反倒从霍捕头的咯吱窝下面钻出来,把霍捕头往她身后的屋子里推去。
“你们在这里说的话,打的什么主意,我全部听的清清楚楚的了!今天有我在这里,任何人都休想要欺负霍捕头。”馥娘眼神扫过刘氏众人,“也别想要把莫须有的污名扣在霍捕头的身上!”
小小女孩,话语却是如此的慷锵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