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雀朦胧地眯起眼睛, 视线中漆黑一片,夜幕沉沉垂落,天际闪烁着点点繁星。
她横躺着窝在裴言渊怀中, 猫儿一般蜷起身子,听说还要等下去, 登时不乐意地轻哼一声,娇小身躯使劲拱着他的胸膛,抗议地晃**着腿脚。
这人怎么回事儿?
许久前就说要帮她缓解,带她去一个只有他们的地方,结果她都浅睡醒来了,竟然还没有到。
如此磨磨唧唧的, 该不会根本不想帮她,只是在拖延时间吧?
这样想着,林知雀羞恼地挣扎起来, 试图从他的怀中逃离, 再去寻找别的出路。
她方才睡得不沉,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隐约听到他与人说话, 声音难以分辨,听着并不高兴。
这不是重点, 她没心思探听旁人谈话,要紧的是她明晃晃在他怀中,就这样被人看见了!
她如今是侯爷的未婚妻,府中之人大多认得, 若是发现她与别的男人亲热搂抱, 那还得了?
定会传到侯爷的耳朵里,所有辩解都没有用, 婚约再无指望。
林知雀越想越是焦急和不甘,明明她也不想这样,今夜的热意莫名其妙,这才不得不求人帮忙。
她挣扎的力道更大了,幽怨地蹙起眉头,樱唇微微嘟起。
本还有些庆幸,难受得浑身欲燃时遇上好人,答应帮她纾解,主动带她离开。
未曾想,这人实在是不靠谱,不仅没让她好受些,还明目张胆被人看见。
简直是得不偿失,早知如此,当初就不招惹他了!
她万分后悔地叹息一声,无奈地甩甩脑瓜,就当是被路边野狗咬了一口。
既然是野狗,就不必同他较真,快些去想应对之策才是。
感受到怀中之人的抵抗,裴言渊扣紧她的膝弯与脊梁,确保她无论如何动弹,都不可能彻底抽身而去。
但她不肯罢休,手脚的动作愈发大了,好似他要吃人一般,惊慌地想要逃跑。
裴言渊生怕她翻身坠落,亦或是他手上力道太大,弄疼了她,索性托住她的后背,加了把劲扶她起身,凌空坐在另一只手掌上,迫使她摆正身形。
“啊——”
林知雀挣扎不已,可神思还是半梦半醒,冷不丁从横躺变成坐立,几乎悬于空中,吓出一身冷汗,惊惧地呼了一声。
幸好她牢牢记着,眼下的一切不能被人察觉,很快将声音压抑在喉咙里,没有惹人注意。
她手忙脚乱地四下摸索,努力地试图抓住些什么,情急之下勾住他的脖颈,双肩耸起,借力挂在他的身上。
刹那间,藕臂猛地一酸,受不住全身的分量,整个人向下滑去,恰好被他的手掌接住。
林知雀有惊无险地舒出一口气,顺势用双腿夹在他的身侧,以免再次打滑掉落。
二人严丝合缝贴在一起,像是玲珑乖软的松鼠,挂在了挺拔雪松之上。
乍一看无甚特别,黑夜中无人看得清楚。
可林知雀想象着那个画面,总觉得极其奇怪,不堪入目。
她不满地呜咽一声,想要挪动位置,却没有多余的地方。
一番折腾后,手脚酸涩发软,保持原样都是件难事,只能勉强作罢。
她吃力地往上爬了几寸,下颌轻轻搁置在他的肩头,分担几分支撑身躯的力气,侧首刚好贴上他的耳畔,细声细气问道:
“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之前这人说过,屋子里不方便,要换个好地方。
还说那地方只有他们二人,不会被人发现,让她一再等待。
那时她并未多疑,迷糊地跟他走了,现在许久未到,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林知雀无助地咬着唇瓣,胆怯地瑟缩起来,想起残暴心黑的人贩子。
莫非这人心怀不轨,想把她坑蒙拐骗带走,做些难以接受的事儿?
听到她问出声,裴言渊耳廓微痒,喉结不禁上下滚动,余光扫过近在咫尺的软柿子,颇有兴致地嘲讽一声。
温香软玉抱了满怀,清甜幽香萦绕鼻翼,掌心托着玉桃,几不可查地捏一把,如同熟透了一般,弹软得有些过分。
他体内涌上热意,咬牙强行压下去,凤眸斜睨了她一眼,沉声反问道:
“你说呢,还想去哪?”
到了这个地步,自然是跟他回去,难不成她还有别的念头?
今夜她喝下暖情酒,神志不清,认不出他也就罢了。
既然不知他是谁,那就一视同仁,旁人也别认出来。
总不能厚此薄彼,这时候惦记着兄长,想去找兄长纾解吧?
想到这些,裴言渊眸光骤然阴沉,鼻腔传来一声冷哼,惩罚般加大掌心的力道,仿佛要在蜜桃上掐出痕迹。
“呜呜......”
林知雀吃痛地哼唧着,丝丝痛意让思绪清醒了一些,勉强能听到他说什么,极力运转脑筋思考答案。
然而,她整个人昏昏沉沉,脑子实在是有限,只模糊地记得最后一句话。
这人是问她,还想去哪里,是这个意思吗?
单看这句话,语气似乎有些怪异,但她没精神细想,权当他是正常询问,下意识道:
“我、我想去竹风院,你带我去嘛......”
此话一出,裴言渊意外地挑起眉峰,敛起眉眼间的探究,云淡风轻道:
“为何要去哪里?”
她中了兄长下的药,思绪全都乱了,说话含糊不清,无暇顾及前因后果。
人在这个时候,大多会遵循内心所想,再无别的考量。
他以为,她会想去倚月阁,因为那是她安身的方寸之地。
抑或是想回到金陵,因为那是她的故土,有她曾经幸福美满的家。
可他从未想过,莺莺会在这时寻他,会主动踏入竹风院。
毕竟这是他的地方,而他是裴言昭亲弟,她定下婚约后,再也没有来过了。
他要带她去竹风院,却不知她想去的,正是他的身边。
“嗯......我也不知道。”
林知雀头疼地思忖着,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心底的感觉也无法形容。
眼下这般难受,她应该快些回到倚月阁,洗漱歇息才对。
但她不想回去,因为这样只能独自忍下所有折磨,桂枝还会劝她妥协认命。
她也不是怪桂枝,这丫头一心为她好。
任凭是谁,都会觉得她不识好歹,侯爷给了台阶,就应该顺势往上爬,顺从侯爷的心意才是。
可她清楚地知道,她不愿这么做,不想这么做。
而竹风院的那个人,是唯一不会这么认为的。
林知雀沉吟片刻,脑海中闪过裴言渊的面容,懵懂地歪着脑袋,扒拉这人的肩头,没底气道:
“兴许二公子在竹风院吧,只要我去,他就一直都在。”
说着,她忽而一顿,生怕眼前之人不明白,生涩解释道:
“哦哦,你应当不认得他,只认得侯爷,府中之人皆是如此。
但我一直记着他,时常去竹风院,他......很好。”
林知雀绞尽脑汁,终究想不出如何形容,磕巴了半天说不清楚,只能用再简单不过的言语,把心底的直觉说了出来。
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前言不搭后语,还是对一个外人说起,实在是不成体统。
但不知为何,今日就是忍不住,一想到裴言渊,就有一箩筐话要说。
裴言渊蓦然勾起唇角,饶有趣味地凝视着她,追问道:
“我......你说的那位二公子,他哪里好了?”
这回又把林知雀问住了。
她的脑海本就一团浆糊,如此复杂的问题,一时间答不上来。
不过说起二公子,她眸光躲闪了一下,立刻改口狡辩,絮絮叨叨道:
“我、我没说他多好,他很讨人厌的......”
她从头开始回忆,自然而然把每件事都记起来,气鼓鼓地诉说个不停。
这家伙冷漠疏离,性子阴晴不定,非常可恶。
初次见面,她失手打翻了吃食,他竟然怀疑她故意而为,冷声质问;
后来她一片好心,亲自下厨,他竟然劝她别来,一顿冷言冷语;
她想讨侯爷欢心,旁敲侧击侯爷喜好,他竟然全说反了,险些被他坑害。
......
裴言渊沉默地听着,唇角一寸寸抚平,灼灼如炬的眸光暗沉下去,故作镇定地扫她一眼,淡淡道:
“既然厌弃至此,何必再去见他?”
还未说完,林知雀连忙“诶”了一声,好似不许他说出讨厌的话,急得伸出温热掌心,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她双腿发麻,为数不多的精力消耗殆尽,恍然间头晕眼花,视线模糊得连人影都快看不清,支吾道:
“胡、胡说,我未曾说过厌弃他,其实他......也挺好的。”
说到这儿,林知雀自己都糊涂了,刚说他不好,又说他不错,还不许别人说他不好,岂非自相矛盾?
她迈不过这道坎,拼命想把一切串联起来,找到其中关键所在。
奈何思考得脑仁子疼,身上的温度更烫了,气血直冲头脑,耳边传来阵阵鸣响。
她只好作罢,任由思绪发散下去,掌心托着雪腮,继续回想着过往。
他给她挑选的那身衣衫,是家道中落后第一身新衣,也是最适合她的一套;
他吃了她做的饭菜,虽没有明言夸赞,却每次都吃完了,在侯府是第一人;
他带她逃出去玩,送她早已备好的金钗,为她赢下喜欢的东西......
至于那些难以启齿的“教导”,还有坦白身份后,背着侯爷做下的僭越之事,她自己都不敢面对,更不会对一个外人说出口。
林知雀声音清脆,说到了有趣的地方,时而笑几声,清丽容颜花苞般舒展开来。
可思及后来的纠缠,她愈发说不出口,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双颊绯色不争气地蔓延到耳根。
现在想来,那段时日提心吊胆,生怕侯爷发现端倪,却是难得的开心。
明明受他牵制,心脏却时刻剧烈跳动,仿佛与他待在一起,就很是自在。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爹娘尚在时,她还是金陵千金,就算待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身心皆觉得自由。
而且,一提到这些,她突然来了精神,不知不觉说了许多。
方才说的可恶之处,都被逐渐掩盖和忘却,连所说之事的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裴言渊心口滚烫,耳畔传来香甜酥痒的私语,稍一侧首,脸颊紧紧相贴,瓷白中透着桃粉。
他的眼底再次浮现熠熠光彩,仿佛心中所念得到实现,拖长尾音“哦”了一声。
大抵是他有些意味深长,林知雀愣怔地打住话头,回过神后懊恼地闭嘴。
她真是糊涂了!
好端端地,同一个外人说这些作甚!
她与这人萍水相逢,求他解救而已,一不留神竟被他套话了。
万一他嘴巴不严,把她与裴言渊的事儿传出去,她就彻底完了!
林知雀恼恨地长叹一声,暗中握紧拳头,用尽所有力气捶打在他的脊梁上。
不过,她四肢绵软,脑子混沌,这一下依然绵软无力,无法构成任何威胁。
她愤愤不平地闷哼一声,鼻腔莫名酸涩,杏眸躲闪地阖上,一本正经道:
“他是侯府二公子,定是什么都好,与我何干?”
林知雀一边回答,一边在心中默念,反反复复告诫自己,好似非常容易忘记。
是啊,他是侯爷的弟弟,以后都是一家人。
既然如此,那就以礼相待,点到为止,不能逾矩。
不必去想他到底如何,也不必想起从前的事儿。
尽管她也不明白,这其中究竟是什么意味。
然而,裴言渊并未因她的辩解而动摇,眉眼微微弯了起来,眸光一如既往的幽深。
他攥紧了修长手指,试探道:
“若是一切都好,那你......喜欢他吗?”
说罢,他呼吸凝滞,纠结地错开目光,既好奇她的回答,又不想听到她的回答。
裴言渊不禁自嘲地苦笑,忽而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是暗中窥伺的影子。
只有在她迷醉,在她认不出他是谁,在她毫无防备之时,才敢问出这种问题。
林知雀懵懂地眨巴眼睛,眼前一片模糊,近乎只剩下幻影。
她费劲地理解这句话,一字一句,逐字拆解分析,还是不解其意,小声问道:
“到底什么才是喜欢呢?”
裴言渊以为她要回答,蓦然提起一口气,纤长眼睫躲闪地遮住眸光,耳朵悄然竖起。
听到她只是有所困惑,他那口气缓缓松下去,侥幸和郁闷混杂着上涌,耐着性子解释,道:
“喜欢就是......”
他顿了顿,一时不知如何描述,才能让她深刻体会,看清心之所向。
林知雀趴在他肩头,乖顺地等待着,鼻翼间传来阵阵竹香,闻着亲切安心,无意识地凑上去蹭了蹭。
倏忽间,酥麻痒意在颈间蔓延,裴言渊压下敏感的颤动,深深望着猫儿一般的少女,温声道:
“喜欢便是想见她,想靠近她,时常想起她。”
正如现在想去找他,兴许.......就是喜欢。
任何旁人的靠近,都会无比碍眼。
妄念漫山遍野,只想将她据为己有,融入骨血。
林知雀一脸茫然,对他简单的描述半知半解,下意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没力气动脑子细想,一本正经地回应着他,像是学了新知识,不假思索道:
“如此看来,我应该......喜欢二公子吧?”
裴言渊心头一紧,抿成直线的唇瓣扬起弧度,暖流刹那涌入心房。
“不过,我也喜欢容姑娘,还有沈哥哥、桂枝、姑妈......”
林知雀说完前半句,总觉得有些奇怪,对照着他的描述,如数家珍般列举着喜欢的人。
话音未落,裴言渊提起的心再次放下,眉心紧紧拧起,凝望她纯澈较真的杏眸,无奈地对天长叹。
到底怎样才能让她明白,那种喜欢是唯一,是仅仅,是绝无仅有。
是只有看到那个人,才会心有所动,是喜怒哀乐,都第一时间想到他,是旁人此生不可取代。
况且,她随口一提,还点到了别的男人。
裴言渊沉下眉眼,眸光闪着刺骨寒意,指节捏的“咯吱”作响。
尽管知道莺莺不懂,是无心之失,可他还是不能让任何外人,在她口中与“喜欢”连在一起。
他极力平复气息,将肆意蔓延的心绪压制下来,脑海中有了一个念头。
裴言渊忽而收好锐利锋芒,温和地俊容满含诱哄,循循善诱道:
“莺莺想知道,是否喜欢二公子吗?”
听罢,林知雀不解其意地犹豫一下,迟钝地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她从未认真想过,也觉得没必要去想。
刚才被他问起,还认定极其简单,一目了然。
可是他始终没有赞同,或许其中另有深意,是她未曾涉足的地方。
既然问题都抛出来了,不如追根究底,这回看个明白。
裴言渊对她的反应甚是满意,笑容中有了几分真切,侧首贴上她滚烫的脸颊,哄道:
“这不难,我有个法子,一会儿就能试试。”
在林知雀好奇的目光中,裴言渊附于她的耳畔,清浅地吐息着热气,嗓音暗哑道:
“待会儿见到他,莺莺若能吻他,便是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