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陈旧院门“吱呀”打开,清幽竹香萦绕鼻翼,一猫一鸟在月下嬉戏, 一切都温馨而熟悉。
裴言渊单手将林知雀托在怀中,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无视殷切贴上来的煤球,直接进了卧房,三两下锁死屋门。
昏暗烛光摇曳闪烁,二人身影严丝合缝,隐约传来几声呜咽,让人浮想联翩。
嘉树在树下逗着大聪明, 目不转睛地盯着屋内动静,眼珠干涩地眨巴个不停,手中的鸟食都掉了下来, 心底啧啧赞叹。
不愧是他家公子, 大半夜随性出门, 都能将夫人拐回来。
他识趣地轻咳一声,四下查探, 确认无人之后,一手拎起夹着嗓子的猫儿, 另一手捧着肥硕的话痨鹦鹉,忙不迭躲到竹林回避。
屋内,裴言渊听到钻入竹林的声响,此后一切安息, 他才放心地松开力道, 恩赦般让林知雀双脚落地。
卧房空间狭小,陈设简陋, 唯独床榻看上去还算结实,好似怎么折腾都不会坍塌。
他悠闲散漫地踱步一圈,最终坐在床沿,掌心轻拍枕边的位置,目光示意她靠近。
眉眼间泛上别有深意的笑意,眼尾微微上扬,仿佛在提醒着她某些事情。
林知雀懵懂地歪着脑袋,视线触及那张小床,登时想起那一夜荒唐,双颊羞恼地红了起来,别扭着不肯上前。
上回也就罢了,她神志不清,体内火炉翻滚,这才让他有可乘之机;
现在她非常清醒,如今他们尚未名正言顺,绝不能再做那种事儿。
不过她也知道,二人力量悬殊,这家伙真要起来,她无处可躲。
林知雀苦恼地蹙着眉头,实在想不到借口,只能赌气般错开目光,磕巴道:
“我、我困了,快些睡吧。”
本以为这家伙定会纠缠,像上回那样束缚她的双手,抑或是一点点勾开衣带。
谁知,他竟是意外地平静淡然,轻轻“哦”了一声,眸光波澜不惊,并未对她做什么。
林知雀心下一喜,理所当然地觉得,这家伙终于良心发现,意识到在成亲之前,应该适当地放她一马。
她欣慰地朝他颔首,毫无防备地起身走去,眼前却忽而闪过一片冷白,其中掺杂着两抹浅粉。
裴言渊若无旁人地褪去外衫,随手丢在木架上,再一颗颗解开内衫的盘扣,松垮凉快地披在身上,俯身去找干净的寝衣。
烛火勾勒出他的身姿,颀长清瘦却蕴含力量,胸膛的曲线硬朗起伏,一路蔓延至腰腹,投下深深浅浅的阴翳。
他的肩膀宽阔坚实,衬得腰身愈发柔韧窄瘦,身侧衣摆空****的,风一吹就随之飘扬,盖不住两边的茱萸。
林知雀脚步一滞,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分明从未在意他的外形,目光却不争气地瞥一眼,再瞥一眼。
她的不知不觉涌上气血,绯色从双颊扩散到耳根,脸蛋像熟透的软柿子,呼吸莫名其妙地急促起来。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但寻变脑海,好似又是第一回。
准确的说,之前皆是迷醉时的娇缠,而眼下是清醒时的错乱心跳,还有不可言喻的冲动。
想明白这些,林知雀羞惭地埋下头,忽而觉得被他带坏了,竟学会了见色起意。
她心绪凌乱如麻,就快脱离掌控,仅有的一丝理智负隅顽抗,硬是将她拉了回来,捂着眼睛指责道:
“你你你......臭流氓!”
谁家好人一言不合就脱衣服的啊?
还松了发冠,披散墨发,衣衫草草搭在身上......
简直是勾栏式样!
青楼小倌都没他这么熟练自然,要么无师自通,要么做过千百回了。
呵,这副模样要勾引谁呢?
动作如此娴熟,说不准不仅对她做过,也对别的姑娘做过呢。
林知雀像是含着颗梅子,心中忍不住发酸,倔强地双手叉腰,强忍着不去看他。
别人她可不管,反正这招对她没用。
她才不是好色之徒,不会轻易被美色迷惑,更何况他本质还是个卑劣的狗东西。
然而,裴言渊始终镇定自若,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也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眸光浅淡地扫过软柿子般的脸蛋,唇角几不可查地微勾,幽幽道:
“莺莺说想睡觉,那自然要更衣梳洗。”
说着,他恰好找到寝衣,利落地褪去内衫,大片冷白在黑夜中浮现,缓缓覆盖在衣料之下。
林知雀不禁再次抬眸,目光滴溜溜打转,后知后觉地敛起眉眼,无地自容地闷头不吭声,心底不住地为自己开脱。
都怪这家伙恬不知耻,连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都用,还强词夺理,才不是她抑制不住!
裴言渊将这些尽收眼底,唇角的弧度无法遮掩,一步步行至她的身边,牵起纤弱小手,轻轻置于衣带之上,温声道:
“日后,莺莺还要亲自动手呢。”
成亲之后,妻子为丈夫宽衣解带,那是每日都要做的事儿。
虽然现在莺莺不会,但他定会好好教导,让她日渐熟练起来。
林知雀愤愤不平地瞪他一眼,却找不出反驳的话,只能烦闷地踹一脚床榻,咬牙切齿道:
“快睡吧!”
说着,她裹紧了外衫,并不打算褪去,倒头就要躺下去。
裴言渊眉心一凝,立刻伸出长臂拦住她的身形,一本正经道:
“外衫不可触碰床榻,这是规矩。”
林知雀被他挡了回去,膝盖在床沿磕了一下,整个人摇摇晃晃,踉跄着后退几步。
她攥着长衫的袖口,面露难色地裹得更紧了,眸中写满了不情愿。
如今初夏已至,天气温热,她出门祭奠亡故双亲,只在小衣外面披了一件单薄外衫,打算快去快回。
未曾想,竟会撞见这家伙,还被他扛到了竹风院。
平心而论,他这要求不算无理。
毕竟床褥是最干净私密的地方,外衫沾染风尘污泥,她自幼不会任其碰到床榻。
但是今夜情况特殊,他......他肯定看得出来。
林知雀低头俯视透出小衣轮廓的外衫,不敢与这家伙对视,目光下移到他的领口。
明明是他这身寝衣,穿了与没穿无甚差别,故意给她立这种规矩。
这还没成亲,就如此奸诈狡猾,手段和借口数不胜数。
成亲之后,那还得了?
林知雀恨不得锤他一拳,却一遍遍告诉自己保持冷静,难不成路边野狗咬她一口,她还要较真地咬回去不成?
这是他的地方,怎么说都是她没道理,今晚就熬一熬吧。
幸好小衣之下,束胸尚未解开,只不过有些清凉罢了。
林知雀下定决心,大义凛然地摸索到衣结,第一回主动褪去外衫,缩在了床榻的角落里。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烛火熄灭几盏,被褥和枕头被他分走一半。
裴言渊平躺在狭窄的小**,手边摸不到绵软的小身板,不悦地翻了个身,朝着床边逼近。
床榻另一侧紧贴着墙壁,林知雀无处可逃,只能极力缩成小小一团,滑腻脊背微微拱起。
倏忽间,修长手指顺着她的脊梁轻抚,从颈间一路往下,在束胸的丝带上凝滞。
指腹似有似无打圈,好似随时会勾开。
林知雀浑身一哆嗦,娇小身躯止不住地颤动,双手不自觉护着身前玉桃,呼吸短促道:
“别......别碰那个东西!”
这条不起眼的丝带,却是她长大后最秘密的地方,但凡出门必定裹着,连睡觉也甚少解开来。
上回酒酣耳热,体内如同蒸笼冒热气,被这家伙无意间扯下,她至今都在惊惧后悔。
每每低头看去,圆润玉桃上遍布青紫,仿佛经历狂风骤雨,隐约酸胀发痛。
桃尖不知被哪条狗啃了,浅粉变成了殷红,樱珠般突显出来,缠着好几圈丝带都无法遮掩。
兴许是她的反应太大,尾音中带着恳求与哭腔,显然不同于以往,裴言渊立刻就能察觉,不再捉弄把玩,沉吟道:
“若是实在不舒服,那便罢了。”
那夜无心之失,索性将错就错,她看上去还算受用。
所以,他这回才会冒然触及,以为她会和上次那样,娇柔地环住他的颈,与他一同沉溺。
没想到,只过了几天,竟是全然不同了。
尽管有些困惑不甘,可他并未丧失理智,莺莺当真不愿做的事儿,他不会让她难受。
“倒也不是,而是......”
林知雀欲言又止,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寒意从墙壁渗透而来,一丝丝侵入骨髓。
没有人情愿自我束缚,除非无路可走,只能如此。
自从穿上束胸,她心口时常压得难受,喘息都十分困难,夏日闷出痱子,冬日更显臃肿,睡觉都不能安稳。
但每次想脱下的时候,就会想起同伴暗地里的嘲笑。
说她的丰腴与娇小身形格格不入,衬得一言一行都变了味儿,瞧着是名门闺秀,天真懵懂,实则是勾引人的狐媚子。
她委屈地跑回家,在阿娘面前哭诉,期待着安慰与劝解。
毕竟她随了阿娘,想必阿娘还是少女的时候,应当也有相似的经历。
谁知,阿娘心疼地长叹一声,亲手为她裹上束胸,让她时时刻刻穿着,不要脱下来。
闺阁女子最重名节,她虽然有些抗拒,但从未怨过阿娘,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她还是会心虚,会止不住地担忧和害怕。
怕这个亲口说喜欢她的人,也会这样想她,与旁人一样用异样的目光看她,对着她指指点点。
所以,哪怕她承认喜欢裴言渊,在爹娘的牌位前坦白心意,将他视作未来夫君,还是迈不过这道坎。
她只能藏着掖着,遮遮掩掩,不想被他发现。
林知雀眼眶发酸,转头对上他温柔认真的眸光,死死咬着唇瓣,斟酌着开口道:
“我、我与别人生得不同,天生就不太对。”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是她能左右的。
这种事儿,大抵是她生来便做错了,除了认命别无他法。
裴言渊捧着她的脸颊,视线淡淡从她身前扫过,忆起上次的一幕幕,顿时就明白了七八分。
他目光一动,眼底没有一丝审视和打量,而是轻柔地拥她入怀。
还记得幼时,阿娘身为奴婢却生得貌美,时常受到欺辱和谩骂。
老侯爷贪图新鲜,对阿娘弃如敝履,绝望无助之时,阿娘甚至想自毁容颜。
裴言渊轻轻拍打她的脊背,墨色眸子幽若深潭,嗓音轻缓道:
“只要是莺莺,那就一切都好。
无人生来有错,是那些人早已错了。”
喜欢和爱意,不会因为外在而改变。
既然心悦于她,就会自然而然喜欢她的一切,无论旁人如何看待,在他眼中皆是最好。
她从未做错什么,更不必为此烦忧。
一如他生于颓败废院,众人都觉得他是侯府灾星,对他避之不及,他却咬牙走到了今日。
他们都是无辜的,错的是那些高高在上,对他们评头论足之人。
林知雀听得出他话中深意,凝视着他怜惜的眸光,忽而鼻尖一酸。
其实这些道理,她这么些年,多少了然于心。
不过,曾经只能在难过之时,一遍遍用来安慰自己。
现如今,终于有人亲口对她说出来,目光坦诚而坚定,看不出半点迁就和哄骗。
她心底涌上欣慰和欢愉,却不想被这家伙发现,故作不满地轻哼一声,责备道:
“说得好听!等到韶华已去,白发苍苍,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话本子都写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他们只顾着自己喜欢,没几句会是真心话。
裴言渊也不恼,搂着她轻笑一声,诚挚道:
“共沐白首,何其有幸?到了那时,我只会满心欢喜。”
林知雀意外地愣住,从未想过他会如此当真,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她的唇角不禁扬起,甜润酒窝在脸颊显现,好似心结终于解开,说不出的畅快和释怀。
“好了好了,睡吧。”
她转身埋在他的胸膛,把笑意藏在他的心口,打着哈欠蒙混过去。
裴言渊默契地没有计较,任由她拱来拱去,压抑住喉间的闷哼。
不知何时,她身前的丝带悄然松开,绵软紧挨着他的心房,亲密无间地蹭了蹭。
如同一粒火星,坠入滚热的油锅之中,烈火即刻成了燎原之势。
裴言渊按捺不住匕首,忍无可忍地俯视怀中娇人儿,恨不得将她拎起来负责,哭得再疼痛也不放过。
奈何林知雀睡得正香,热气蒸得双颊桃粉,米糕般软糯水灵,让他下不去手。
裴言渊犹豫再三,到底是咬紧银牙,丢下她一人酣睡,起身去屋后用凉水沐浴。
*
夜色深沉,他换了身衣衫,擦拭着发梢的冷水,在竹林中穿梭漫步。
水流让他彻底清醒,再也无法入睡,亦是生怕肉骨头就在嘴边,一不小心就会忍不住,惊扰她一夜美梦。
裴言渊的思绪愈发清晰,不禁盘算起眼下局势,在石桌上下了一盘棋。
他一边落子,一边郑重思忖,蓦然想起林家的案子,脑海中闪过一丝精光。
恰在这时,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裴言渊抬眸瞥了一眼,轻声道:
“别躲了,出来吧。”
话音未落,嘉树尴尬地探出脑袋,讪讪地赔着笑脸,手上还钳制着一猫一鸟。
本以为公子今日有福,终于能吃上肉,激动得他立刻清场,唯恐打扰了公子和夫人。
谁知,小俩口这么磨叽,来了这么多回,老半天了,竟然就碰了点皮毛!
林姑娘从前就爱慕公子,现在心意相通,定是超爱了。
......该不会是他家公子不行吧?
他支支吾吾地找借口,未曾想公子像是有心事,并未与他计较,突然问道:
“林家去年深秋出事,莺莺年末投身侯府,没错吧?”
公子的声音冷淡而深沉,嘉树也跟着认真起来,使劲点了点头,一起回忆道:
“千真万确,那时候您蛰伏废院,四皇子远不如现在器重您,而侯爷刚得到五皇子青睐,一时间如日中天。”
裴言渊沉下脸色,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心凝重地皱在一起,俊容是前所未有的冷峻。
他若有所思地再次落子,指节轻轻叩击棋盘,在两颗棋子之间来回琢磨,眼底忽而浮现几分异样。
四皇子母妃早逝,不得圣上器重,但身后却是燕北旧部,一直将大半兵权握在手中。
而五皇子截然相反,生母是盛宠不衰的嫔妃,圣上自幼溺爱,许多大事都托付给他来办。
比如各处田亩划分,各地漕运督查,还有每一年的盐税缴纳。
两位皇子明争暗斗,一个深沉低调,一个高贵张扬,看上去势均力敌,抑或是五皇子更加风光。
实际上,四皇子暗中收敛锋芒,看似给五皇子让路,实则断了他的后路。
别的不说,仅仅是燕北兵权,就足以让五皇子颇为忌惮,更何况还有诸多把柄。
任凭他记恨得压根发痒,终究无可奈何。
直到去年秋天,五皇子清查盐税之后,主动接手一支骑兵,加以整顿训练,用作抗衡四皇子。
虽然兵马不多,但装备精良,粮草充足,一看便知耗费数不胜数的银两。
同样在这个时候,林家因盐税下狱,兄长受到重用。
五皇子结党掌权,或许比不上四皇子的心机与算计,却不至于太过愚蠢。
裴言昭这种虚伪无能之辈,他不可能看不破,主动招揽在身边。
兵权上的悬殊,向来是五皇子的心结。
兄长成为左膀右臂,唯有在那支骑兵上多有助益,才能让五皇子留下他。
当初接手骑兵,最缺的是银两。
侯府家大业大,却拿不出这么多银钱,除非插足盐税。
金陵是江南最繁华的地方,每年盐税都缴纳最多,从中捞取几分,就是难以想象的数目。
林大人在位期间,盐税从未出过什么问题,莺莺所说的父亲,亦是清廉正直之人。
如果五皇子盯上盐税,裴言昭负责实施,林大人定是不愿意同流合污。
只可惜,文人世家在皇权之下,实在是太过渺小。
知晓谋划却不能配合,甚至试图揭发。
可想而知,下场只有一个。
思及此,裴言渊骤然一顿,荒谬可笑地扯起唇角,脊梁渗出一层冷汗。
怎么会呢?
兄长为了向五皇子邀功卖好,亲手将指腹为婚的林家推入火坑。
还把林家唯一的女儿接到侯府,用婚约哄骗得团团转,妄图榨干最后一点用处。
寒意从脚底升腾,他手背上青筋毕露,指节“咯吱”作响,唇色一片苍白,眼尾泛红地望了一眼小屋。
榻上的少女睡得酣畅,昳丽面容纯澈无邪,樱唇在睡梦中扬起,砸吧着翻了个身。
裴言渊努力维持理智,一遍遍梳理和分析,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揣测而已。
谋取银两的手段很多,不一定要除掉林家,去年晚秋的贪赃案也不止林家一个。
可是直觉却无所隐瞒,迅疾将一切串联在一起,血淋淋地铺展在他的眼前。
林家不是唯一的选择,却是最好的选择。
此后金陵换上五皇子的人,就会有数不尽的好处,也不必担心会有正直之人告发。
天大的冤屈,终究被光阴埋藏起来,被遗孤日复一日的求索冲淡,最后就这样消失殆尽。
如同一粒灰尘落入大海,连水花都掀不起来。
况且,他自诩缜密谨慎,至今才发觉一处疏漏。
当初兄长将林知雀接入侯府,他理所当然地以为,不过是贪图美色。
现在想来,这个念头毫无道理。
在这之前,兄长并未见过林知雀,就算她颇有美名,也不足以让兄长以身犯险。
再者说,京城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兄长馋江南女子,买一个就是了。
林家是世家大族,一朝倾倒,有太多双眼睛看着。
若是赶尽杀绝,未免太过刻意,难免惹人起疑。
倒不如打着婚约的幌子,既能博得美名,又能摆脱嫌疑,还能名正言顺将她吃下去。
纵使有一天,林知雀发现真相,也不可能推翻侯府,为林家平冤昭雪。
恐怕她有了这个心思,就会被兄长夺了性命,与黄泉下的家人团聚。
毕竟,处置后院女子,可比处置林家遗孤容易多了。
裴言渊想通了一切,眼眶早已通红,眸中尽是愠怒与悲愤,笑声荒唐而干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起初莺莺一心想嫁的人,竟是她的灭族仇人;
她心心念念的真相与公道,其实近在眼前;
她爹娘临终的遗言,竟**差阳错,将她送入血海深仇的深渊。
兴许林大人至死都不明白,为何刚正不阿的拒绝,会招来杀身之祸;
抑或是,他什么都明白,但为了能保住唯一的女儿,只能隐瞒真相,让她在这世上苟且偷生。
裴言渊望着天边皎月出神,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冰凉石凳上,喃喃道: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他......”
十余年前,兄长与太夫人冤枉阿娘,将他囚于废院。
直到今日,阿娘尚且是罪奴之身,他拼尽全力才深渊爬上来。
为何他所爱之人,皆要受他们所害,下场凄惨,不得好死?
为何活着的人,皆要在他们的囚笼中求生,不得已蒙蔽双眼,糊涂地过了半辈子?
裴言渊再也坐不住,恼恨与气性骤然上涌,“哗啦”一下掀翻了棋盘,猛地冲出竹风院。
他刹那间思绪万千,想到了四皇子近日的谋划,想到了夺位的凶险,想到了曾经的顾虑......
最终都凝聚在一起,变成一个念头。
除掉裴言昭,用最短的时间,用尽一切办法。
无论是他,还是林知雀,还是所有地下的亡魂,都不该就此埋没。
哪怕是生于深渊的阴翳,也不该剥夺沐浴阳光的权利。
若是明知真相,却不能兑现承诺,他亦没资格娶她为妻。
*
夜深露重,竹风院的暗门悄然打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飞奔出去。
裴言渊一身玄色长衫,直奔四皇子府邸,让人通传之后,立刻掩人耳目地进去。
寝殿内烛光幽微,四皇子陆景幽一袭单薄寝衣,隐于竹帘之后,静静地听他成陈述,始终不发一言。
透过竹片的缝隙,看得出他眸光深沉无比,身侧床榻上躺着一位女子。
此人正是他的皇姐,圣上嫡出的三公主,未来分权的长公主殿下。
待到裴言渊说完,四皇子让人为他斟茶,沉吟道:
“此事我略有耳闻,却因为事关侯府,非同寻常,一直未曾发作。”
他披衣起身,与裴言渊拉进距离,在竹帘后伫立片刻,斟酌道:
“最锋利的一把剑,自然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能彰显其威力。”
说话间,天边响起一道惊雷,蓦然在耳畔炸开,听得人心惊肉跳。
春日已尽,盛夏即将来临。
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一场雷暴,一切开始改变。
四皇子遥望着晦暗天色,俯视台下恭敬的裴言渊,平静问道:
“大雨将至,裴卿可愿一战?”
裴言渊登时会意,郑重地行了一礼,斩钉截铁道:
“为殿下效劳,是臣的本分。”
四皇子轻轻笑了一声,好似生怕吵醒身边的女子,沉声道:
“裴卿从未这么说过。”
圣上缠绵病榻,气息微弱,他与五皇子终究要一较高下。
这个时候,心腹之人冲锋陷阵,竭尽全力,才能十拿九稳。
他颇为器重裴言渊,之前也旁敲侧击过,却没有得到坚定的回答。
这是人之常情,他并不怪罪。
只要是人,都会有牵挂,无论是亲人还是爱人,都是无法割舍的执念。
他行至今日,从不觉得众人都理所应当为他效劳,包括所有心腹。
任何态度的转变,皆是心有所图,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四皇子掀开竹帘,俊容平和安定,问道:
“你所求为何?是侯爵之位,还是黄金万两?”
裴言渊不卑不亢地俯下身躯,炙热坦诚地行了大礼,郑重道:
“臣无所求,唯有三愿。”
他眸光微动,修长手指交叠在身前,虔诚道:
“一愿逝者安息,二愿冤魂昭雪。”
裴言渊顿了顿,唇角不禁勾起弧度,声音温柔而坚定,道:
“三愿娶心上人为妻,白首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