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戒他們帶人下水去搜索研究所的廢墟, 實時影像本來應該是回傳到臨時指揮部,就是之前許戒和薑六他們在海岸邊清理出來的小屋。
但這會兒許戒卻通知邢必到醫療車上看。
“怎麽弄到醫療車上了?”邱時說,“不會是林晟傷成那樣了還想著要看吧?”
“不然呢, ”邢必說, “醫生想看嗎?”
“你剛是不是罵得不夠狠?”邱時問。
“我剛沒罵你, 你是不是覺得不過癮?”邢必也問。
“你們生化體內鬥不要傷及弱小的人類。”邱時說。
“他肯定要看的,”邢必歎了口氣, “許戒如果下去了,這岸上除了臨時指揮員,就隻有他能做決定了。”
“不是還有你嗎?”邱時說。
“我不管這些了, ”邢必說, “我們倆現在是社會閑散人員。”
“這是老祖宗的稱呼吧, ”邱時說, “在我們這裏,我們這樣的得叫難民,或者叫遊民。”
邢必笑著看了他一眼。
“不過我是有職業的, ”邱時說,“我收屍人,隻是被李署長臨時征用了而已。”
“那我是你的保鏢。”邢必說。
“謔, ”邱時說,“任誰不得說一聲雲城是桃花源, 收屍人都給配個保鏢。”
“怎麽,收屍人不配有保鏢嗎?”邢必說。
“不能因為你男朋友是個收屍人, 你就偏成這樣。”邱時說, “你是錨呢。”
“就因為有你這樣的人, ”邢必伸手摟了摟他的肩膀, “這個世界上才會有某一個地方被稱作桃花源。”
“你關小組通話了嗎?”邱時問, “這也太他媽肉麻了。”
“關了。”邢必說。
醫療車外麵站著許戒和幾個已經準備好了跟他一塊兒下水的生化體,兩個士兵正在車旁邊調試接收設備。
“注意安全,”邢必說,“現在解體的建築結構不穩定,隨時有可能二次坍塌,小空間要確定安全之後再進去。”
“嗯。”許戒點點頭。
“帶夠裝備了沒?”邢必問。
“帶夠了,”許戒說,“如果發現那個箱子會立刻進行二次摧毀。”
“任何相關的東西,都不能帶出水麵,就地二次銷毀,確保它們是渣渣。”邢必說。
“確保是渣渣,收到。”許戒笑著看了他一眼,重複了一遍他的要求。
“去吧。”邢必拍了拍他肩膀,又看了一眼桑凡背著的斧頭。
“讓她帶著吧,”封至說,“這是她本體。”
“不帶著我沒有安全感。”桑凡說。
“出發。”邢必一偏頭。
許戒帶著人往海邊停著的快艇走過去了。
“這斧頭到底哪兒來的?”邢必看著他們的背影,“你給她找來的嗎?收屍人。”
“真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邱時說,“可能在洗馬的時候撿到的。”
邢必站在醫療車門邊往裏看了看,裏麵躺在醫療**還接著管子的林晟已經坐了起來,旁邊坐著的是柏戰。
“身殘誌堅二人組是吧。”邢必說。
“那總得有人指揮啊,”柏戰說,“又不讓我下去,我要下去了,許戒就能留在這兒指揮了。”
“話挺多,”邢必上了車,看了一眼林晟,“你晟哥奪權的欲望已經這麽強烈了嗎?我還在這兒呢,都輪不上指揮了。”
“你沉默一會兒。”林晟看了柏戰一眼。
柏戰閉了嘴。
“你那個脖子能垂直受力嗎?”邢必看了看林晟脖子上插著的好幾根管子,“要不要把監視器給你掛車頂上,你躺著指揮?”
“……饒了我吧。”林晟說。
邢必又掃了他一眼才在旁邊的位置上坐下了。
邱時坐到了柏戰旁邊。
“你也不敢坐他那邊兒啊?”柏戰靠著椅背,伸長腿。
“這麽些年跟遊民在一塊兒沒白混,找刺激是學得相當徹底。”邱時說。
“操。”柏戰說。
監控屏幕上出現了許戒隊伍的畫麵,每個人都帶著攝像頭。
車外的士兵上了車,檢查了一下畫麵:“可以了,傳輸穩定。”
“有延遲嗎?”邢必問。
“可以忽略不計。”士兵回答。
“嗯。”邢必點點頭。
大家分成三隊,上了快艇。
快艇往廢墟上方的海麵開過去時,許戒往四周看了兩圈,也是方便岸上的人看清四周環境。
“海裏有不少遊民,”許戒說,“不過他們下潛的深度有限……”
快艇後方突然從水裏甩出一根繩索,套在了艇尾的拖鉤上。
桑凡回頭就揚起了斧頭,紀隨抬手攔了她一下:“沒事兒,遊民。”
“遊民。”柏戰跟紀隨同時說了一句,身體往屏幕那邊微微傾了傾。
邱時看得出柏戰雖然覺得遊民都是瘋子,但這麽多年跟瘋子混在一塊兒,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這些瘋子,也有實打實的感情。
果然隨著繩索繃直,從艇後的海水裏竄出了一個遊民,拉著繩子,在水麵上邊尖叫著邊滑行。
“不用踩個板子嗎?”邱時記得他們之前下水時,跟他們一塊兒的遊民也是光著腳踩在水上。
“不用,”柏戰說,“很好玩的。”
遊民像是為了證明他這句話,借著浪花,從水麵上跳了起來,在空中翻了兩圈,然後用屁股著地,不,著水,再從水麵上彈起來,繼續用光腳踩著水麵滑行。
“還真是挺好玩。”邱時說,這八成也是老祖宗們玩剩下的。
海水現在依然不太平靜,畢竟這麽大個建築分解下沉,沒個幾天估計穩定不下來。
但對於裝備周全的生化體來說,這點兒不穩定不算什麽了。
三艘快艇上的人到達下潛位置以後停了船,很快消失在海麵上。
搜索隊分成了三組,從三個方向下潛,下麵的海水比邱時第一次下水時要混濁得多,屏幕前各種碎屑飄舞著。
大家目標很明確地一路向下潛去。
一開始水裏還能看到突然竄過來的遊民,漸漸就隻剩下了昏暗的海水。
已經沉到海底的研究所慢慢出現在眼前的時候,邱時看清了解體之後的建築。
解體得挺徹底的,外殼裂成了無數的碎片,裏麵的鋼筋和鋼板從斷口處伸出來,像嚴重骨折後從皮膚裏探出來的碎骨。
看得出來當初這個研究所建立的時候,就已經考慮到了有一天他們可能會需要摧毀這個建築,也做好了最大程度摧毀的準備。
要說不覺得可惜是不可能的,連邱時這種需要回雲城上學的半文盲都覺得很可惜,當初設計的人,還有現在雲城的那些技術人員,看著這樣一個地方消失,估計都會覺得痛心。
“可惜啊……太可惜了……”
李風走進實驗室的時候就聽到了吳館長的聲音,帶著悲痛的顫音。
“來來來,我陪你喝兩杯,借酒消消愁。”李風說。
“實驗室內不許飲酒!”吳館長立刻換了語氣,“工作時間不許飲酒!”
“那你接著哭。”李風在桌子旁邊坐下了。
“我沒有哭,我隻是在惋惜,”吳館長走了過來,“你是不是故意的?研究所那個慘狀,你跟我大致說一下就行了,讓人下去拍個視頻還抄送到我這裏來是什麽意思?”
“那是許戒他們的搜索視頻,不是慘狀記錄視頻,”李風說,“發給你是讓你警醒。”
“警醒什麽?”吳館長看著他。
“當年的人類擁有我們望塵莫及的技術,但他們同時為毀掉這些技術也做足了準備,”李風說,“裝著這些技術的這個殼子,就是一個隨時能毀掉一切的粉碎機。”
吳館長沉默著。
“要學會恐懼,老吳。”李風說。
吳館長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坐到了他對麵。
李風打破了沉默,問一句:“找我來什麽事兒?”
“曲慎他們查到了真菌相關的資料,這個之前跟你匯報過的。”吳館長說。
“嗯。”李風點點頭,“有進展了嗎?”
“王弘他們用鄭霆身上采集的那一塊皮膚做了實驗……”吳館長說到這裏的時候發現李風的臉色變了變,趕緊往下補充,“是在我的實驗組嚴格控製下進行的。”
“先說,具體操作規程我們之後慢慢捋。”李風說。
“經過幾天的觀察,”吳館長說,“我們確定能夠阻斷真菌的繁殖,加速真菌的生長成熟,現有真菌死亡之後,沒有新的真菌出現……”
“就是說讓真菌斷子絕孫,活著的這些死掉之後,就後繼無菌了。”李風說。
“是的,”吳館長說,“但真菌造成的破壞,是否能修複,要怎麽修複,這個就需要……”
“找幾個共生體,”李風打斷了他的話,“不是有從249那邊回來的共生體麽,找他們來試。”
“好。”吳館長眼睛亮了起來。
“前提是自願,”李風湊近盯著他,“老吳,學會恐懼。”
吳館長皺著眉:“你什麽意思?”
“就這個意思,”李風說,“自願參加實驗,並且事先要完全清楚地告知對方你們要幹什麽,這個節骨眼兒上,別給我整出什麽人類跟生化體的矛盾來。”
“我知道!”吳館長沉著聲音很不滿,“總是這樣不信任我!”
“我信任你,但是我不信任你有可能信任的那些人,”李風說,“所以我得讓你清楚,出了什麽岔子,你可以一死了之,我可是要活受罪的。”
吳館長沒說話,愣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思考,最後皺著眉問了一句:“憑什麽我就得死?”
“總得推一個出來擔責任的。”李風眯縫了一下眼睛。
“李風,”吳館長看著他,憋了半天最後擺了擺手,“算了算了,我知道了。”
“我找你也有事兒,”李風說,“這兩天陸續會有人回雲城,除了需要馬上修複的林晟和柏戰,還有一批生化體。”
“嗯,我聽陳**說了,”吳館長說,“很多在外麵很多年的生化體,係統多少都有損傷,還有些肢體殘損的。”
“是的,”李風點點頭,“宋珩那邊已經整理了一個名單,你先過一遍,根據大致的情況先準備好,藥品,儀器。”
“聽說基地那邊有幾台不錯的,比咱們現在的這些高級?”吳館長問。
“是,”李風說,“先過一遍,需要用那邊機器的再轉送過去,那邊也得先整理規範出來,而且不能直接去,得由雲城送過去。”
“有區別嗎?還多費一趟勁。”吳館長皺著眉。
“有。”李風起身,“走了。”
“拿點兒藥吧。”吳館長起身,去旁邊冷藏庫裏拿了個小藥箱出來。
“提神藥升級了?”李風接過藥箱。
“不是提神的,增強身體免疫力,調理一下,”吳館長說,“不能總靠提神的藥,透支身體。”
“不要。”李風把藥箱扔到了桌上,轉身往門口走。
“你要是猝死了,我就把你腦子挖出來跟將軍的放在一塊兒。”吳館長說。
李風又退了回來,拿起藥箱,走出了實驗室。
雲城內外已經有了很大變化,街道上山上的各種廣告牌都換了新的內容,主題都是天下團結,人類生化體友好,桃花源歡迎你,迎接美好明天……
路上的行人也比平時要多,昨天李風又去外城轉了一圈,難民還是難民,並且有了更多的難民,跟內城還是沒法比,但看上去秩序要好了很多,不再像個臨時的等死之地。
肖磊和張思海相互合作一下,各種管理還是跟得上的。
李風坐在車上皺著眉看著投影在眼前的表格。
“怎麽了,”陳**說,“外麵歌舞升平,李署長怎麽愁眉不展?”
“外麵歌舞的又不管後台,”李風說,“物資吃緊呢,生產擴大了投入也大,收益起碼得半年之後才能看到,這中間還得活呢。”
“有招嗎?”陳**問。
“有損招。”李風說著接通了張齊峰的通話。
“李署長,什麽事?”那邊傳來張齊峰的聲音。
“我要兩隊人,兩小時之後在城西隧道碰頭,”李風說,“保密。”
“用途?現在人手吃緊,”張齊峰說,“給你新人還是老手效果也不一樣。”
“老的,不是明麵上的活兒。”李風說。
“好。”張齊峰應了一聲,沒多問,掛掉了電話。
“張署長居然長腦子了。”李風說著抬手按了一下跟駕駛室的通話器,“去礦業公司總部大樓。”
“見龍先生嗎?”陳**問。
“嗯,”李風點點頭,“打劫從他開始。”
“嗯?”陳**偏了偏頭。
“清查全城所有私人倉庫,”李風說,“搜刮點兒官脂官膏的,頂個大半年沒問題。”
“……私人倉庫能讓你查嗎?”陳**問,“都藏著呢吧?”
“我全知道,在哪兒,有什麽,”李風說,“保障署供著他們多少年了,該反哺一下了。”
陳**看著他沒說話。
“怎麽?”李風看了他一眼。
“如果一開始我知道雲城會落到你手裏,”陳**說,“大概就不會去東林了,會直接來接觸雲城。”
“那也不一定,我也是各種契機湊上了,”李風捏了捏眉心,“誰不想就待在保障署,吃喝不愁,還不用受氣。”
龍先生的辦公室很久沒來了,一切都還是老樣子,氣派,安保嚴密,依然是一城之主的規格。
在普通人眼裏,龍先生和將軍還是雲城的最高領袖。
李風按照安保要求檢查完畢才進了龍先生的辦公室。
“怎麽瘦了這麽多。”龍先生看了他一眼,問了一句。
“沒睡好,”李風坐到了龍先生桌子麵前的椅子上,“給您匯總上來的報告您看過了嗎?”
“都看了,”龍先生點點頭,看著他,“大手筆,這魄力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龍先生過獎。”李風說。
“找我什麽事兒?”龍先生說,“你現在沒有事兒,公司大門都不會邁進來一步了。”
“雲城近一段時間的擴張和戰鬥,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未來還會不斷地有投入,”李風說,“生產目前暫時是跟不上消耗的。”
龍先生笑了笑,笑容裏有無奈,也有苦澀。
“希望龍先生能以身作則,為雲城做出一些貢獻。”李風說。
“你其實根本不用來問我。”龍先生說。
“要問的,您是雲城唯一的主心骨。”李風說。
龍先生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抬眼盯著他:“什麽意思?”
“我們的隊伍回來之後,”李風說,“將軍擇日病逝。”
龍先生嘴角抽了抽,又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像是不敢相信:“什麽意思?”
“為了雲城以後的安寧生活,”李風看著他,“將軍的大腦將被銷毀。”
邱時在海邊一連看了三天的日出,感覺還是沒看夠。
完全不耀眼的太陽從海邊上輕盈地一躍而出,仿佛整個世界都塗滿了濃烈的暖金色,平靜卻又永遠都在翻湧著的海麵,邱時感覺自己在礁石上一坐能坐一天。
但還從來沒有哪一天能真的坐夠一天的。
搜索隊在海底廢墟中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小型的儀器之類的,發回雲城給吳館長他們鑒定過有用且跟腦子實驗無關的,他們這兩天就都裝車運回去。
“沒想到有一天雲城會派軍隊出來收破爛。”邱時感慨著,看著從水裏拖出來的機器。
“我剛跟他通話的時候提了一下,回雲城修整完畢之後,咱們去休個假。”邢必說。
“他同意嗎?”邱時問,“他不同意也沒招吧,我直接不回雲城了。”
“那不可能,趙旅他們還在等你呢。”邢必說。
“也是,”邱時歎了口氣,“不能有了媳婦兒忘了娘。”
“你要不還是上上學吧。”邢必說。
邱時笑了起來:“隨便說兩句別抓著不放,李風同不同意休假啊,別又給我找一堆我拒絕不了的事兒。”
“同意了,”邢必說,“但是有條件。”
“我就知道,這人沒有交情隻有交易。”邱時說。
“找找有沒有什麽好東西之類的,雲城能用得上的,”邢必說,“以前有很多工廠,各種先進的機器,找不到能用的,找得著個壞的能拆解了照著做的也行。”
“這可不比我幫他找張圖找個花瓶那麽簡單了,”邱時說,“得加碼,休假這事兒他沒資格跟我要這麽老多的東西。”
“你去跟他談。”邢必說,“反正你跟他交易也有十年了吧?”
“是的,”邱時想了想,嘖了一聲,“我居然認識他這麽久了?我算不算看著他長大的?”
“上上學吧要不。”邢必說。
“你祖宗。”邱時轉身往車那邊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