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必已經被轉移上了醫療車, 兩個醫生正在給他做一些應急的清理和消毒。
邱時走進超市一樓的宿舍,一眼就看到了被捆著坐在牆邊的劉武,左手被桑凡用一塊鐵片像打夾板一樣固定住了, 動彈不得。
“劉武, ”邱時蹲到他麵前, “三隊取消,除林晟之外的成員並入洗馬鎮駐防隊伍, 包括你,你和林晟的搭檔關係也同時解除。”
劉武瞪著他。
“一會兒我會解開你,你帶著原來三隊的成員去找楊上尉報到, ”邱時說, “對我的任何意見都可以向上反映, 李風也行, 徐上校也可以。”
劉武還是沒說話。
“鬆開他。”邱時站了起來。
趙一過去把劉武身上的繩子解開了,劉武起身,沒有罵人也沒有說什麽, 轉身沉默地走出了宿舍。
“桑凡和左右跟我送邢必回雲城,”邱時說完衝趙一偏了偏頭,跟趙一一塊走到了宿舍外麵, “林晟現在歸二隊了,我不在的時候有什麽情況你可以跟他商量著來, 另外……還是要注意洗馬鎮外圍。”
“嗯。”趙一看了一眼超市那邊漆黑一片的天空。
“不用擔心,”邱時低聲說, “外麵還有……我們的人。”
“誰?”趙一馬上問。
邱時沒出聲。
“知道了, ”趙一說, “你不用擔心這邊, 先送邢必回去吧。”
醫療車已經可以出發, 邱時上了車,邢必被固定在醫療**,手上已經連上了管子,還有一些監測的線。
“你去前麵。”邱時對在旁邊守著的醫生說。
“可是……”醫生有些猶豫。
“沒事兒,”邱時說,“他有情況你再過來。”
“好的。”醫生去了前麵。
後麵的醫療車廂裏隻剩下了邢必和邱時兩個人。
“紀隨和許戒去哪兒了?”邱時問。
“就在外圍,”邢必說,“可能會去魏淵那兒。”
“魏淵?”邱時愣了愣。
“你不知道老頭兒的名字嗎?”邢必說。
“隻知道他姓魏,小時候叫他魏老頭兒,後來省事兒就叫老頭兒了,”邱時說,“反正外城年紀能夠得上被叫一聲老頭兒的也隻有他。”
邢必笑了笑。
“你現在什麽感覺?”邱時問,“你現在臉色很難看。”
“如果是人類的話,到不了雲城就會死了,”邢必說,“主要是失血,左肋,脾……”
“生化體內髒也長得這麽全乎嗎?”邱時問。
“不然呢,”邢必說,“裏麵位置挺空的,就擱一個胃的話會晃**。”
邱時笑了起來,心裏很不是滋味,但又忍不住笑。
過了一會兒他才搓了搓臉,歎了一口氣。
“有什麽想說的嗎?”邢必問,“我過一會兒可能會暈過去。”
“鄭霆第一擊沒有致命,但還有機會殺你,你也不是完全沒機會殺他,”邱時問,“是嗎?”
“嗯。”邢必看著他,“您敏銳了,搭檔。”
“共生體總是能相互感受到對方的一些……情緒,”邱時說,“對嗎?”
邢必笑了笑。
“還容易被控製,”邱時說,“所以你會跟李風提那個條件。”
“是。”邢必說。
邱時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想開口的時候,邢必已經閉上了眼睛,像是暈過去了。
他伸手在邢必臉上輕輕摸了一下,又握住了他的手,都是冰涼的。
車開了一陣,快到獨石的時候,邱時手上的小亮點閃了幾下。
他接通了李風的通話。
“到哪裏了?”李風問。
“太陽落山前能到。”邱時說。
“那個超共帶上了嗎?”李風問。
“嗯,”邱時應了一聲,“吳館長有回複嗎?共生可逆嗎?”
“不是太容易,”李風說,“但是下一批生化體的共生實驗已經停了。”
“那就是說有可能,”邱時說,“吳館長不願意吧。”
“可以先抑製真菌,再看能不能清除。”李風說,“老吳不願意我也可以強迫他,但前提是他能做得到。”
李風的話,邱時可以選擇相信,但吳館長邱時是真的信不過。
共生可不可逆是後話,眼下這個手術,對於一直遺憾沒能把他完全改造的吳館長,邱時非常不信任。
選擇了不信任,就堅持不信任。
邢必被送到了實驗室,手術的準備工作已經都完成了,隻等著他進手術室。
“手術時間可能比較長,”吳館長已經換上了手術服,“我會和醫生一起……”
邱時突然抓住了他的衣領,另一隻手抬起來的時候,手上拿著一支注射器形狀的東西。
吳館長和李風都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經把注射器壓在吳館長脖子上按了一下。
“你幹什麽!”吳館長掙紮著捂住了脖子,接著就看到了手上有血跡,“你幹什麽了!邱時!”
“邱時?”李風也很吃驚。
邱時把手裏的東西在他們眼前晃了晃:“如果我發現邢必身上有任何問題,吳館長,你就死。”
“你打的是什麽東西!哪兒來的!”吳館長吼。
“邢必沒事,你就沒事。”邱時說。
吳館長作為一個館長並不是多大的官,但作為雲城首席科學顧問,地位還是很穩固的,尋求安穩回避爭鬥是他的原則,官威卻也還是有的,尤其是在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收屍人麵前。
他抬手拿起電話就準備叫警衛進來。
“老吳,”李風按住了他的手,“冷靜,現在不是爭這個的時候,邢必不出問題地快速修複完成,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吳館長還想說什麽,李風沒給他機會:“先開始,我來問他。”
吳館長盯著邱時。
“辛苦吳館長了。”邱時說。
李風把吳館長推進了手術室裏,關上門轉身走到了邱時麵前:“我看看那是什麽。”
邱時從兜裏把注射器拿出來放到了李風手上。
這是一個用來往皮下注射各種控製係統和長效藥物的注射器,已經是使用過的狀態。
“哪兒拿的?”李風看了看,上麵有實驗室的標誌。
“醫療車上。”邱時說。
“誰用過的?”李風問。
“吳館長唄。”邱時說,眼睛一直看著玻璃牆那邊躺著病**的邢必。
“他都進去了,完成之前不會出來,”李風說,“你要用的是給邢必打過的,上麵可是會有真菌的,不及時處理,老吳真有可能會出事,到時共生可不可逆就真沒數了。”
邱時看著他,嘖了一聲:“新的,我進來之前打地上了,他就破了個皮。”
李風笑了笑:“現在都學會搞這一套了。”
邱時沒說話,走到了玻璃牆麵前站著。
“可以休息一下,”李風說,“手術起碼得幾個小時。”
“我現在不累,”邱時看了他一眼,“你想睡就睡一會兒,你這黑眼圈兒是畫上的嗎,自從你當了這個副組長以後就總有,是在表功嗎?”
“哪天我也讓老吳給我改造一下,把睡眠給我改沒了就行,”李風說,“我現在想睡一覺得看緣分。”
“得了吧,”邱時看向手術室裏忙碌的人,“人就是人,生化體就是生化體,改來改去沒什麽意義,後果誰也不知道是什麽。”
“目前來說,還是有利的,”李風說,“所以我想問問,為什麽要放棄這種能加強群體攻擊能力的形式呢?”
“我不知道邢必是怎麽想的。”邱時說。
“那你是怎麽想的。”李風問。
“共生優勢最大發揮的方式就是主體控製,被控製的共生體成為一個整體,像蟻群,蜂群。”邱時說。
“嗯,”李風看著他,“可以更高效地行動,也可以利用主體能力提高群體能力。”
“但其實一級生化體是單獨的個體,他們永遠不可能是一個整體,”邱時皺了皺眉,“人類一開始需要他們做到的就是有感情有思想,無限接近人類,如果最後又需要他們放棄這些……那意義在哪兒啊,時間長了誰幹啊。”
“難民學校的教學質量也不差啊。”李風說。
“說不定最後就是哪個主體最強,就能控製所有人,包括人類,隻需要讓人類感染就可以,”邱時說,“這樣一個神,他不來滅了你,你也要去滅了他。”
“如果現在不利用共生體,要怎麽去對抗那些共生體?”李風問。
“你他媽是在考試嗎?”邱時說。
李風沉默了一會兒笑了笑:“邱時,我發現你好像突然成熟了很多。”
“那是我現在心情不好,”邱時說,“如果吳館長在給邢必治療的時候動什麽手腳,我會幼稚地把你倆都弄死。”
“放心,”李風說,“我還需要你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李風的確是得看緣分睡覺。
他坐到後麵的椅子上,把腿搭上桌子,閉上眼睛還沒開始睡,徐上校就從指揮部給他打了電話過來。
“洗馬鎮布防範圍不再擴大了嗎?”徐上校問,“我了解到現在駐防的隊伍是完全不離開洗馬鎮範圍,這是你下的命令嗎?”
“是的,”李風說,“我認為現在外圍不安全。”
“你認為?”徐上校說,“有什麽新的情況嗎?”
“西北方向有異常。”李風並沒說出巢穴的事,他跟龍先生的匯報是今天下午,在匯報之前,這件事他不會告訴徐上校。
“什麽異常?”徐上校問。
李風沉默。
“李副組長,情報不共享這種事,出現在我們之間是不合理的。”徐上校說。
“為了指揮上不出錯,我隻共享確定的情報。”李風說。
“行。”徐上校結束了通話。
李風沒再睡覺,隻是閉著眼睛,他在等著徐上校的行動。
果然,不到半小時,洗馬鎮那邊的通訊就被秘書直接切了過來。
“說是很急。”秘書說。
“嗯。”李風應了一聲。
“李組長,”那邊是楊上尉的聲音,“雲城編入洗馬鎮的特別小隊三隊,現在準備出發往竹園方向去。”
李風挑了挑眉毛:“他們現在不是由駐防部隊指揮麽。”
“徐上校直接下的命令,”楊上尉說,“主要任務是探查從洗馬到竹園之間的安全狀況。”
“我知道了。”李風說。
在徐上校看來,西北有異常,說明對方的注意力被西北牽扯,洗馬鎮東邊的竹園鎮和更遠的東南方向的石底鎮就有可能是安全的。
而且目前來看,這兩個鎮子並沒有關於對方共生體出現的情報。
“是否需要……”楊上尉明顯有些猶豫。
“徐上校是最高指揮。”李風說。
“明白。”楊上尉說。
邱時回過頭看著他:“三隊去竹園鎮了?”
“嗯。”李風應了一聲。
“現在?”邱時有些不能理解,“送死嗎?”
李風沒說話。
“現在鄭霆那邊的人肯定會盯著洗馬鎮,林晟不在三隊了,現在三隊就是個全人類小隊,”邱時壓著聲音,“隻要出去碰上了,就有可能全隊死!”
“二隊的人現在在幹什麽?”李風問。
“守在鎮上,觀察四周的情況,”邱時說,“具體下一步是什麽樣的行動需要小範圍探查,而且二隊有生化體,遭遇戰的時候是能扛得住的。”
“如果要建立竹園和洗馬之間的通道,你有什麽想法嗎?”李風問。
“對手是共生體,”邱時說,“就別指望純人類的隊伍拿命去鋪路了,能用的生化體放出來用,找到鄭霆他們在洗馬鎮附近的據點,巢穴不止一個,先找出來搗毀,他們現在想用大量感染者進攻,說明他們人數肯定不算多,也不確定雲城有多少生化體已經啟用,硬打他們沒把握……”
“如果交給你指揮,”李風說,“願意嗎?”
“去你祖宗的,”邱時想也沒想,“老子不願意。”
李風笑了起來。
“把三隊叫回來,”邱時說,“共生體不會單獨出現,一般都有三五個,碰上一次他們就死定了。”
李風沒說話。
“你是不是故意的?”邱時湊近他盯著。
“人不是我派出去的,”李風說,“三隊歸軍方管,徐上校是目前軍方派出來的最高指揮。”
“你要真想攔,肯定會有辦法,”邱時說,“你是不想攔,你有別的計劃,人命對於你來說可以很重要,也可以不重要。”
李風笑了笑。
邱時不知道李風的計劃是什麽,無論是什麽,都不是他能攔得住的,他還記得當時李風對著巡邏隊長果斷的那一槍。
這個亂世需要李風這樣的人,但也的確會想要遠離這樣的人。
邱時沒再說什麽,回到了玻璃牆旁邊,看著裏麵的邢必。
邢必的手術並不需要麻醉,所以在基本的維生係統開始工作之後,他就不會再進入昏迷狀態,人是清醒的。
雖然為了不幹擾裏麵的醫生和實驗室的人工作,玻璃現在是單向,看不見外麵,但邢必時不時會往玻璃這邊看一眼。
邱時覺得生化體的確很厲害,邢必似乎能看透這個單麵玻璃,準確地找到他站的位置。
手術的時間的確很長,邱時本來以為自己加強過,站到手術結束沒什麽問題……雖然也不知道為什麽非得站著,不過李風拿了張椅子放到他旁邊之後,他還是坐了下去。
畢竟底子還是人類的血肉之軀啊,嘖。
邢必的手術終於結束,被轉移到了旁邊的實驗艙裏。
吳館長終於轉身走出來的時候,邱時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怎麽樣?”他問。
“能怎麽樣,”吳館長說,“正常修複,更換損壞的髒器,不會有什麽問題,這樣的損傷他大概需要兩天時間等待身體完成自我修複。”
“謝謝。”邱時準備進去。
“等等!”吳館長看著他。
“就是個空管戳了你一下,”邱時邊說邊推開了實驗艙的門,“破了點兒皮而已。”
“你幹什麽了?”邢必問。
“你有什麽感覺嗎?”邱時走到床邊,邢必看上去已經一切如常,要不是身上還連接著各種儀器,這會兒看著就跟剛睡醒差不多。
“沒什麽感覺,”邢必說,“過兩天就能正常活動了。”
邱時拿了張椅子坐下,拉過他的手摸了摸,溫度已經回到了正常:“你……”
“不好意思,”李風走了進來,“時間有限,我一會兒還有事兒,現在需要先跟邢必聊幾句。”
邱時嚇了一跳,把邢必的手往**一甩,站起來就準備出去。
“別回避了,一塊兒吧,”李風說,“省得邢必再給你轉述了。”
邱時又坐了回去。
“這次西北巢穴有什麽發現嗎?”李風說,“考慮共生體是否可逆這個問題跟你這次受傷是不是有什麽關係?”
邢必看了他一眼:“這個超共能控製一級共生體,除了邱時,我們四個全都被控製了。”
李風明顯一愣:“這麽強?”
“雖然共生形式很強,但也有致命的弱點,”邢必說,“除非你的主體控製是最強的,否則就有可能完全失去戰鬥力。”
李風沒有說話。
“不受控製才是最強的。”邢必說。
“邢必,”李風看著他,“你知道這句話對於上麵的人來說意味著什麽嗎?”
“生化體不可控。”邢必說。
李風笑了笑:“沒錯,太可怕了。”
“可不可怕你最清楚。”邢必說。
“嗯?”李風看著他。
“你從第一天開始就認定我不是可控的,”邢必說,“到現在也沒改變過看法。”
“謔。”邱時轉頭看向李風。
“謔什麽,”李風說,“你會覺得他可控嗎?”
“那要看你怎麽定義可控了。”邱時說。
“的確,”李風說,“他不是雲城定義中的可控,但在我看來,也絕對不是不可控。”
邢必看著他:“共生體不是能持久發展下去的狀態,一旦戰爭結束,或者等不到結束,各種控製和反控製的爭鬥就會開始,雲城既想要保全人類,又需要借助生化體的力量,那就不要依賴共生。”
“我會記著這些話的,”李風站了起來,“老吳說你需要兩天時間修複,這兩天你們不要離開內城。”
“為什麽?”邱時問。
“我可能需要你們幫忙。”李風轉身走了出去。
“幫忙?”邱時皺了皺眉,看向邢必,“你覺得這是什麽意思?”
邢必沒有馬上回答,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雲城對生化體的態度,從當年的清理就能看出來了。”
“徐上校就是,不能容忍生化體。”邱時說。
“共生體對他們來說會更安全,一個絕對可控的主體,控製一部分共生體,”邢必說,“如果我能控製林晟他們……”
“再由我來控製……不,應該是會找一個劉武那樣的人來控製你,”邱時嘖了一聲,“安全可靠還節省人工。”
邢必笑了笑。
“如果生化體不選擇共生,”邱時歎了口氣,“對於徐上校他們來說,估計不會同意吧。”
“不僅是不共生,還要大量啟用。”邢必說。
邱時擰著眉想了很長時間:“所以李風是要……”
他有些震驚自己的猜測。
“他想讓我們幫他幹什麽?”邱時壓低聲音,“殺了徐上校和龍先生嗎!”
張齊峰衝進實驗室找人的時候,邱時正趴在邢必的床邊閉目養神。
“李風人呢?”張齊峰喊著,“他不接我電話,保障署也沒見他!就這麽讓三隊去送死是為什麽!”
“怎麽了?”吳館長一臉悲憤,“我這裏是實驗室!實驗室!你們打仗的事兒為什麽總在我這裏吵?”
邱時抬起了頭。
“三隊還是去了竹園鎮嗎?”邢必問。
“應該是。”邱時站了起來,走出了實驗艙。
“李風肯定知道,”張齊峰有些激動,“三隊就算是編進洗馬鎮駐防隊伍了,也還是特別小隊,單獨執行任務,難道不需要跟指揮部溝通一下嗎?”
“小隊已經出發了嗎?”吳館長問。
“已經死光了!”張齊峰說。
邱時僵在了原地,之後又慢慢退回了實驗艙。
“這事兒你找李署長也沒用,”吳館長說,“不是應該去找徐上校嗎?”
“命令就是她下的,”張齊峰說,“我找她有什麽用?”
“一個小隊而已……”吳館長似乎有些不理解他的激動。
“今天是一個小隊,”張齊峰說,“明天是一個小組,城防署我手底下的精英都被調走了,死不死的不管,起碼不能白死。”
“張署長,”吳館長歎了口氣,“李風不在我這裏……”
張齊峰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慢慢冷靜下來了,聲音都變得有些冷漠:“我去見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