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幾個生化體, 除了桑凡，都認識老師。
雖然並不是老師直接帶過的，聽到這個聲音時哪怕是他們這樣穩定的生化體, 都同時抬了抬頭, 震驚得在這個格外需要保持情緒的瞬間都沒控製住。
“邢必, 是你嗎？”
老師的聲音再次從聽筒裏傳出。
邢必沒有回答，但邱時看得出他情緒上巨大起伏。
“你怎麽會在這裏？”
“老師？”邢必問出了一句。
“他不是老師！”邱時吼了一聲, 沒有一絲猶豫地跳下了噴泉池，衝過去想要搶下聽筒，但邢必握得很緊。
“我操你全家八百代祖宗！”邱時衝著聽筒罵著, 隻能拽著邢必的手, 把聽筒從他耳邊拉開。
但邢必像是有些僵住了, 他拉不動。
紀隨衝了過來, 一巴掌拍在了電話機的掛機按鍵上。
通話中斷了。
與此同時邱時一個耳光甩在了邢必臉上。
邢必很輕地歎了一口氣，手慢慢垂下，把聽筒放回了電話機上。
“這不是老師！”邱時看著邢必, “老師已經沒有了，不存在了，將軍記憶裏的也隻是他很小的一點點意識, 那不是他。”
“我知道。”邢必低聲回答。
“你得放下這件事。”邱時說。
“我沒有……”邢必看著他，“放不下, 隻是太突然了。”
“你是個一級生化體，你是頂級的潛衛, ”邱時說, “這突然嗎？我都反應過來了！”
“我隻是想聽一下他的聲音, ”邢必說, “太久沒聽到了。”
邱時沒有說話, 這一瞬間他突然感受到了邢必的“無限接近人類”。
“老師說了，你不再需要他了。”邱時說。
“嗯。”邢必應了一聲，突然伸手抱住了他，摟得很緊。
“怎麽了？”桑凡問，聲音有些急切，“哪裏受傷了？”
“……沒有。”邢必又鬆開了邱時。
邱時看了桑凡一眼，怕她擔心，又補充了一句：“我也沒受傷。”
“嗯。”桑凡點點頭。
“剛那個就是249，”邱時看著電話機，“說實話，學老師說話這招挺狠，但也很低級，他用這麽低級的方式是為……”
是為什麽？
這句話還沒說出來，旁邊一直靜默著的超共，突然仰起了頭。
接著就是邱時曾經聽到過的，那種高頻的鳴音。
就是為了這個。
讓邢必在聽到老師聲音的那一瞬間分神而失去對超共的控製。
但這次沒等邱時回過神來，邢必已經一拳打進了超共的咽喉，手臂砸穿了他的頸部，從後側穿出，滴著血的手裏抓著這個超共頸後的那個小方塊兒。
隨著超共緩緩向後倒下，紅色的電話機再次響起鈴聲。
“不接了。”封至說。
“我接。”邱時說。
想要聯係上249並不容易，現在249自己找上門來，是難得的機會，無論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都說明249已經不能再躲在線纜裏裝神仙了。
邱時拿起了聽筒。
他沒用過這種老式的電話，拿起來先看了看，才放到了耳邊。
“你的煤堆兒被我們廢掉了。”他說。
聽筒裏隻有沙沙的聲音，沒有人說話。
“怎麽，”邱時說，“是不是發現在我跟前兒沒什麽人可學的？老子無父無母剛殺了我弟，鳥牽掛都沒有。”
“讓邢必跟我說話。”聽筒那邊傳來了李風的聲音。
不得不說，的確很突然，邱時就算是有心理準備，也還是愣了一下。
無論是聲音還是語氣，都跟李風一模一樣，他立馬能明白邢必剛才聽到老師的聲音時是什麽樣的感覺了。
“時哥。”那邊的聲音突然又換了。
“趙旅？”邱時下意識地應了一聲，接著回過神又罵了一句，“你他媽原來就會這點兒把戲。”
“我會的的確不多，但你們還是會因為這一點小小的伎倆發狂，人類和擁有人類情感的生化體啊，就是這麽脆弱，”聲音又換成了一個溫柔的女聲，“小時，聽過媽媽的聲音嗎？媽媽給你唱過的搖籃曲你應該不記得了吧……”
邱時感覺自己的呼吸都頓了一下。
他對父母都不可能有印象，也沒有任何想法，沒有愛沒有恨沒有思念，甚至從來不會想起。
但在聽到“媽媽”這個溫柔的自稱時，他還是感覺到了隱藏在心裏的自己都從來沒有覺察到的情緒。
而這一瞬間，他心裏的憤怒像是點燃了一把火。
“他在激怒你。”邢必說。
“激怒就激怒，你他媽以為你算老幾，一堆殼兒都沒有的數據，”邱時罵了起來，“你學得倒挺像，你他媽見過這些人嗎？你看得到嗎？你聽得到嗎？你活了多久？兩百年？三百年？你在哪裏？誰知道你在哪裏？沒人見過你，沒人知道你，你連說個話都得偷別人的聲音……”
邱時衝著電話一通吼，不帶停的，那邊249陷入了沉默。
邢必想要拿過電話的時候，耳機裏傳來了宋珩的聲音：“車隊那邊收到許戒的消息，河那邊的共生體襲擊了奔泉城郊區……”
邱時的聲音斷掉了。
而電話裏這時響起的聲音，像是一把刀往他心裏戳了一下。
李睿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了出來：“他們殺了我姐姐！他們殺了店裏那些人……”
“你太小看人類了，”邢必拿過了電話，“那幾個共生體殺不了有武裝有戰鬥經驗的人類。”
“邢必大哥。”那邊依舊是李睿的聲音。
“這世界是我的。”邢必說。
邱時轉過頭看著他。
“你的共生體不是我的對手，”邢必說，“鄭霆也是我的手下敗將。”
“邢必。”那邊的聲音變成了鄭霆的。
“我殺了他兩次，如果我願意，我還能殺他第三次，第四次，”邢必說，“而你，會被我永遠封存在黑暗裏，我會清空你的營地，殺光你的傀儡，你會縮在沒有人知道的角落裏，你會回歸於無，你會意識到你從來都不存在。”
“邢必，”那邊的聲音又換回了老師，“我不在乎，有沒有共生體，有沒有人類，有沒有你，我不在乎。”
“是麽？”邢必笑了笑，“如果也沒有你呢？”
那邊掛掉了電話。
“河那邊怎麽回事？”邱時看到電話斷掉，立馬拿起對講機問了一句。
對講機能直接聯係到車隊，剛估計是怕影響他們撿漏，車隊收到許戒的消息是先聯係了宋珩。
“興川的兩個小隊都在搜索，”負責聯絡的士兵回答，“目前沒有發現屍體，也沒有血跡，現場有點兒雜亂，更像是緊急逃離。”
“李睿知道了嗎？”邱時問，“他怎麽樣？”
“他知道了，”士兵回答，“情緒穩定，他認為會有人去幫助李夏他們。”
“宋珩，”旁邊邢必開口，“齊簡他們會去那邊幫忙嗎？”
“會，我估計了一下時間是夠的，但現在我聯係不上他們，”宋珩說，“需要到聯絡站。”
“讓李睿通話。”邱時說。
那邊士兵把對講機給了李睿。
“時哥。”李睿的聲音聽起來挺平靜。
“我們到下個聯絡站，就能聯係上齊簡他們，興川的隊伍會繼續找你姐姐，”邱時說，“你姐他們平時碰上危險需要躲避的時候會去哪裏？”
“別人我不敢確定，老哥一定會去幫他們的，他有很多藏人的地方，”李睿說得很堅定，“我跟許戒大哥說了，老哥會去找他們的。”
“嗯，現在沒有任何他們受傷的跡象。”邱時說。
“我姐他們不會有事，249一定會被我們弄死。”李睿說。
“我們馬上回停車點，”邱時說，“注意警戒。”
“放心。”李睿沉著聲音。
兩邊通話結束，邢必看了一眼之前被他們控製的共生體，這幾個共生體已經醒了，但意識還被封閉著。
“帶他們回車隊。”邢必說。
“電話機拿嗎？”邱時問。
“不拿，”邢必說，“我們現在要一個一個中斷掉249跟營地的聯係。”
“你剛是在威脅他嗎？”邱時問。
“是宣戰，”邢必說，“他先宣戰了，那就來吧。”
“有什麽計劃嗎？”邱時問。
“回車上聯係一下李風，”邢必說，“還有鄧葉葉，你是不是能聯係到她？”
“小寵的聯係範圍有限，目前還聯係不到她，但是她應該會跟上。”邱時說。
“還有件事，可能有點兒難。”邢必說。
“嗯？”邱時看著他。
“是要找遊民嗎？”封至問。
“是。”邢必點了點頭。
“操？”邱時愣了，“找那些瘋子幹嘛？”
“他們戰鬥力很強，”紀隨說，“熟悉地形，而且不怕死。”
李風坐在會議室裏，看著眼前詳細的物資匯報。
以往的物資基本都是生產生活相關的物資，活命為主，而最近他要看的，還包括了那些許久沒有人關注過的礦產，雲城礦業最被忽略的資產。
劉部長看了一眼時間，距離開會的時間還有一陣子。
“這麽大規模生產，”他湊近李風，“居民生活是會受影響的。”
“本來也沒有多不受影響，”李風說，“這幾年下麵的反饋都是不夠吃穿，我們不隻是加強軍事生產，也同樣在擴大生活物資的生產。”
“一開始可能需要一些宣傳。”劉部長皺皺眉。
“這就是你的工作了，”李風說，“眾誌成城，雲城由你我成就之類的，忽悠人你最拿手。”
“李署長，”劉部長有些無奈地低聲說，“你已經處在這個位置上了，說話做事稍微要有點兒領導的樣子，有些話……”
李風也湊近他，低聲說：“我什麽位置？我就一個保障署的署長，還能拿個城主的調調麽。”
“你……”劉部長靠回椅背上，看著他搖了搖頭，“你真是……”
開會的人準時都進入了會議室。
“先說雜事，”李風沒有任何廢話，“張署長，城防署和城建署協作外城改建的事怎麽樣了？”
“一切正常，第一步沒有動現有的聚集區，直接往外擴出進行簡易的房屋搭建，再有一周第一階段就完成了，”張齊峰說，“按照參與雲城生產建設的時長排序進入居住，然後二階段擴建和老外城難民點改造同步進行。”
“城防署態度稍微溫柔點兒，現在需要的是難民的配合，幹活也都靠他們。”李風說。
“知道，”張齊峰說，“張思海監工。”
“張大善人的話我還是放心的，”李風點點頭，“總算有他發揮愛民護民理想的崗位了。”
張齊峰瞪著他沒有說話。
李風衝他笑了笑，轉頭看向於上校：“於上校，周邊的擴防和基地建設需要加快速度。”
“已經安排下去了，”於上校說，“新兵第三批已經訓練結束。”
“工廠那邊缺人可以把新兵們扔過去幹點兒活，鍛煉一下，提高提高身體素質，吃上飽飯了就幹活，”李風說，“武器的庫存清點完成了嗎？”
“完成了，以前的存貨還算充足，給防禦基地補充完之後有不少，”於上校看著他，“算上你早上要求新增的，全部生產完畢的話，按雲城現有的兵力，每個士兵都飽和式武裝，能裝備出三個雲城軍隊。”
“繼續，保證居民有飯吃的情況下繼續。”李風說。
“我能問一下這是有什麽計劃嗎？”於上校問。
“這就是今天這個會的重點了，”李風抬眼掃了一圈會議室裏的人，“邱時和邢必已經穿過奔泉城和雨洲兩個舊城，在靠近望東嶺山口的位置發現共生體營地，並且……”
李風投影出了更新之後的地圖：“跟249通了話。”
會議室裏幾個人同時震驚地看向了他。
“這是不是算是驚動了249了？”於上校問。
“想不驚動也很難，”李風說，“往東去的路上都是他的營地，還有多少我們也沒辦法統計，雖然不是每個營地都是之前洗馬鎮那樣的規模和戰力，但就光隻是一個超共加幾個一級共生體，再來一群感染者的這種配置，在散裝難民麵前已經是惡魔的基地了。”
“所以現在是要跟249和他的共生軍團硬碰了嗎？”張齊峰問。
“也不用太硬，”李風看了一眼旁邊坐著的陳**，“隻是現在要想一個一個清掉營地隻靠雲城的軍隊不太現實，需要聯合所有雲城之外的力量。”
“我這邊能聯係到的一部分免疫者，已經傳過去消息，大概三四天能差不多，”陳**說，“還有一部分需要鄧葉葉那邊聯係。”
“嗯，”李風摸出煙，猶豫了一下放到了桌上，“林晟，興川那邊跟你匯報了情況了是吧？”
“是，”林晟回答，“外麵有生化體和人類的合作組織，他們打算聯合起來，需要我們派出清理隊伍。”
“他們的計劃是怎麽樣的？”於上校問。
“切斷往東路上的所有營地跟249的聯係，他們給249造成了威脅，”林晟說，“現在249會一路追著他們，他們就是誘餌，同時破壞營地，逼著249的複製數據回到老巢。”
“營地可不止這一點。”於上校說。
“所以……”林晟看了李風一眼，“他們需要遊民。”
“遊民？”大家都愣了愣。
“遊民是外麵的地獄世界裏最強的人類戰力，”李風說，“比黑血免疫者更瘋狂，更不怕死，組織性也更強，他們可以去清理營地。”
“他們怎麽會配合？”劉部長說，“東林驅離遊民的資料我看過，那些遊民……像瘋子。”
“放話出去，有人在找營地裏的寶貝，一個藏在電話機裏的黑色小方塊兒，”李風摸了根煙叼在嘴裏，但沒點，“找到的可以換他們想要的任何武器。”
“這是個什麽？”劉部長問。
“誰知道呢，”李風說，“劉部長喜歡什麽顏色？”
“……淡綠色。”劉部長說。
“那就是一個淡綠色的小圓筒，”李風說，“找到的可以拿到我們的物資點兌換想要的任何武器。”
“你隨便編的嗎？”張齊峰問。
“我認真編的，我還用了劉部長喜歡的顏色呢，”李風說，“雖然誰都找不到這東西，但會把營地殺個底兒朝天，一撥殺不光，還有下一撥。”
“如果一直找不到的話，也會引起懷疑吧？”張齊峰說。
“所以任何跟營地共生體有關的東西，都可以在我們的物資點兌換東西，食物，彈藥，藥品，都可以，”李風說，“活捉的共生體更值錢，具體怎麽換我們再商量。”
“共生體也要嗎？”於上校有些猶豫。
“並不是所有共生體都是自願的，”李風咬了咬嘴裏叼著的煙，“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更多的新的生化體出現，現有的這些，隻要跟我們目標一致，能多活一個是一個。”
陳**手裏拿著打火機，湊到他嘴邊打著了：“點上吧，一會兒別忍不住給生嚼了。”
李風點著了煙，抽了一口：“還有什麽疑問嗎？如果沒有，就可以具體商量細節了。”
“我有一個，雖然不是眼下就需要解決的，”劉部長說，“但以後肯定得麵對。”
“您說。”李風說。
“這些遊民，在營地任務完成之後，會變成更強大的武裝力量，”劉部長說，“如果控製不住會很麻煩。”
“嗯，”李風點點頭，“隻要他們願意兌換，就有機會接觸，能收編的收編，收編不了的製造點兒小矛盾保持分裂就行，隻要保證他們永遠都是分散的小團體，就不會對我們形成威脅。”
車隊在一道山脊前停下，他們需要通過一條長度四公裏的穿山隧道，這個長度，對於見慣了各種隧道和地下礦洞的邱時來說，也是從來沒見過的。
幾個生化體下了車，對於黑暗中有可能出現的某些危險，他們比車上的監測儀器更敏感。
車隊跟在最前麵的紀隨和封至身後，慢慢開進了隧道。
“雲城現在已經沒有能力挖出這樣的隧道了吧？”邱時看著被車燈照亮的前方看上去像是永遠沒有盡頭的隧道。
“這樣的隧道，隧道過去之後那樣的橋，”邢必說，“百層高的樓，很多東西現在都隻能是傳說了。”
“老祖宗們要是看到我們這些人類現在就活成這樣，”邱時說，“會不會很失望。”
“現在跟老祖宗想象的以後也差不了多少，”邢必說，“人類是很善於想象的，這一點，是生化體永遠也達不到的。”
“也許吧，”邱時輕輕歎了口氣，“我反正是不能，我在離開雲城之前，連外麵世界會是這樣都想象不出來。”
邢必笑了笑，拉過他的手，輕輕地一下下捏著。
邱時趕緊往前看了一眼，駕駛室是封閉狀態，為了保證司機安全，他又回頭看了看，確定坐在後麵的紀隨和宋珩都下了車。
紀隨是下去警戒，宋珩說要下去活動一下，邱時覺得他大概就是不想聽自己跟邢必兩人聊天。
“這麽看起來，你架子很大啊，”邱時靠在椅背裏，往邢必那邊擠了擠，示意他關掉小組通話，隻留下耳機，“就你沒下車吧。”
“我架子大麽，”邢必關掉通話，摸了摸自己的臉，“我今天被人抽了一耳光我都沒生氣呢。”
“操，”邱時沒忍住笑了起來，“我以為你忘了這事兒了。”
“你打我。”邢必說。
“你也沒躲啊，你要躲我可能打得著嗎？”邱時說。
“我沒躲是因為太震驚了，”邢必說，“時哥居然真的要打我。”
“別裝了，就我抬手扇過去那一秒鍾，夠你腦子轉八百多回合了。”邱時說。
“沒有一秒，零點幾秒。”邢必說。
“那也能轉四百多回合。”邱時說。
“嗯，”邢必笑了，“那我就是想挨這一巴掌。”
邱時偏過頭，在他臉上親了親。
邢必迅速轉過了臉。
“幹嘛，”邱時看著他，“這還在車上呢。”
“怎麽，”邢必湊過來在他唇上輕輕蹭了一下，“接個吻還要下車接給大家看嗎？”
邱時沒說話，往前壓了過去，重重吻在了他唇上，溫熱的呼吸撲了兩人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