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話結束了?”吳館長衝著已經結束的通話投影問了一句, 伸長的脖子都沒舍得收回來。
“嗯。”李風坐在椅子上,打開了一個罐頭,準備簡單吃個晚飯, 想想又問了一句, “你這兒有酒嗎?”
“這裏是實驗室的會議室, 不是你們指揮部的會議室,”吳館長說, “哪兒來的酒?”
“指揮部的會議室裏也沒有酒,”李風歎了口氣,“我辦公室裏有。”
“你在辦公室裏放酒?”吳館長有些吃驚。
“新品生產出來了我總得把把關, ”李風說, “味道不行, 那天聯係的時候說是外麵有些老的食品味道很好, 我讓人去找了,等弄回來了讓食品部研究一下工藝,他們幾十年都沒正經幹過活兒了, 到時你嚐嚐。”
“你想得挺遠,一個罐頭琢磨這麽多,”吳館長歎了口氣, “基地都在眼前了,你不看了。”
“看什麽?”李風掃了他一眼, 照例把罐頭倒進了碗裏,吃了一口。
“基地啊, 雲城的設備和機器都是從那裏運過來的, 我們的所有研究基礎都在那裏, ”吳館長說, “你不想看看那兒是什麽樣?還有什麽?”
“所以說你這個人, 好奇心太重,現在沒輪到我們看的時候,邢必也不會帶所有生化體進入重要區域,”李風說,“老吳,記著兩點,第一,那裏不是雲城的地盤,雲城目前也沒本事控製那裏,第二,基地對生化體來說意義不一樣,如果一定要有人占,也是歸他們。”
吳館長沒說話,隻是看了陳**一眼。
“你看他幹嘛,又不是他說的。”李風說。
“想確定一下是不是這樣。”吳館長說。
“那裏是現存生化體的生產地,的確有不少生化體是一直留在基地附近的,”陳**說,“遊民和難民比較少接近,畢竟傳聞那裏有很多病毒,還有真菌之類的。”
“但是……”吳館長坐到了李風身邊,“你要知道……”
他還是忍不住又看了陳**一眼:“那裏可是曾經能生產出生化體的地方,如果萬一,我是說萬一還有什麽……生化體數量上突然增加……對人類來說,很難保持平衡啊。”
“腦子突然又好用了,”李風笑了笑,邊吃邊說,“邢必他們會有數的,也還沒到那一步。”
基地並不是這次行動的目標,它並不在原定的路線上,不過薑六提出繞行半天的時候,去一趟基地似乎又成了很順理成章的事兒。
這裏是所有生化體最初的“出生地”,是當年戰爭爆發的起點,也是生化體和人類決裂的地方。
車隊找好隱蔽的位置停好車,架好通訊設備,做好防禦,等著許戒的隊伍過來會合的時候,幾乎沒有人說話。
這個地方薑六來過挺多次,似乎已經沒有什麽情緒波動了,但其他的生化體,特別是來自雲城的邢必他們,站在門外看向那邊的建築時,都顯得異常沉默。
“這地方是生化體們的老家嗎?”李睿站在邱時身後小聲問。
“算是吧,”邱時說,“他們都‘出生’在這裏。”
“真大啊這個地方,頂得上一個城市了,”李睿說,“估計以前沒被破壞的時候更大。”
“嗯。”邱時應了一聲,他沒見過幾個城市,但比雲城的話,這裏的確是大得驚人。
李睿作為一個隻在這世界上經曆了十五年短暫生命的人類孩子,對眼前的情景,除了大,以及這裏是生化體的老家,也沒有什麽太多的感觸了。
但像邱時這樣雖然也隻有二十五年短暫經曆的人類來說,還是有著很強烈的情緒的,他對這些生化體的了解和接觸比普通人類要深刻得多。
此時此刻,他能從身邊這些生化體的沉默中體會到很多。
許戒帶領的車隊在太陽落山之後趕到了基地,車隊的規模比起邱時他們,要大了不少,車,人,機器都更多。
“李睿吧,”許戒遞了一個包給李睿,“你姐姐讓我給你和大熊帶過來的,說你們走的時候穿得太少。”
“哎,”李睿嘴角壓不住笑,把包接過來又給了大熊,“她就是瞎操心,我們在車上呢,還能凍著嗎?”
“江呈沒有跟我們的人回興川,”許戒說,“他把人帶到你姐他們藏著地方之後就走了。”
“嗯,”李睿點點頭,“謝謝許戒大哥。”
“不客氣。”許戒說。
“安排一下進去的人。”邢必說。
“我?”許戒看了他一眼。
“嗯,這些人你比我熟,”邢必說,“以後都是你們幾個安排。”
“你要離開嗎?”紀隨問了一句。
“沒有。”邢必說,“隻是從現在開始我不管這些事兒了,你們來。”
“一小隊帶人布防……”許戒看了他一眼,開始安排人員。
邱時看著迅速從車裏下來的人類士兵和生化體,他們在許戒和紀隨的指揮下很快安靜而有序地分散消失在四周。
除了他倆,林晟現在坐陣雲城指揮部,邢必這個小組裏除了桑凡經驗不足沒有擔任什麽指揮的工作,許戒和紀隨如果不是這次任務,現在都是雲城防線上的指揮官。
邢必正一點一點地把本來屬於他的工作交出去。
“一會兒就我們三個加邱時進核心區,”許戒說,“其他人搜索工作區和設備區……”
“要帶武器嗎?”邱時問。
“帶簡單的就行,”邢必說,“核心區如果沒有完全被破壞的話,武器我們帶不進去。”
“知道了。”邱時點點頭。
第一批進入的是幾個生化體帶領的人類小型車隊,分散搜索,接著就是邢必他們幾個,帶著一輛小型的無人駕駛設備車。
第一批確認安全之後,後麵的隊伍再跟進。
這次臨時任務主要就是探明基地現狀,破壞程度,還有沒有什麽可以撿漏的,除了儀器,設備,也許還會有別的,畢竟李風曾經帶人在往南的基地倉庫裏找到過未啟用的生化體,桑凡就來自那裏。
不過基地目標很大,是所有的生化體都知道的地方,還能不能找到什麽並不確定。
“外圍區域正常。”耳機裏傳出了桑凡的聲音,她跟著第一批隊伍進入。
“我們出發。”邢必說了一句。
邱時把耳機調到小隊通話,跟在邢必身後走進了基礎已經坍塌的大門。
大門兩邊能看得出來曾經有很長的圍牆,現在除了圍牆的基座,已經看不出牆的影子了,不過基地內外區域從地麵上就能分得清。
哪怕是經過了這麽多年,基地圍牆內的地麵都還算平整,隻是有了裂紋,而靠近主體建築群時,地麵的腳感也變了,平整而堅固。
邱時低頭跺了跺腳,邢必看了他一眼:“金屬的,下麵還有空間。”
“這麽牛。”邱時有些感慨。
“是啊。”邢必說。
邱時沒再說話,看了看前方的黑影。
四周已經黑了,但銀白色的建築還是很顯眼,隨著他們一點點地接近,四周已經開始出現了一些建築的廢墟。
“主體附近區域正常,”桑凡的聲音再次傳出,“後麵的可以進來了,我們去東麵的辦公樓。”
遠處能看清的建築群,越接近越看不完整了,雖然樓都高,但占地麵積巨大,桑凡他們要去的東麵辦公區,跟邱時他們要繼續深入的核心區域,距離很遠,已經看不到他們晃動的人影了。
“這附近應該有不少生化體吧,”邱時說,“怎麽感覺一個人都沒有。”
“都藏起來了,畢竟我們過來的時候陣仗大,”許戒說,“弄不清來意,誰也不會輕易現身,生化體很善於等待。”
邱時沒說話,許戒最後這句話讓他想起了他們被關在休眠艙裏漫長的歲月,猛地有些難受。
他們在休眠艙裏安靜地等待,他們的一些同類在曾經的“家”附近同樣安靜地等待。
但等待的究竟是什麽,沒有人知道。
無人設備車開到了他們前麵,率先進入了一個大廳。
“接待廳,訪客,參觀團,”紀隨說,“都從這裏進。”
這個大廳裏已經一片破敗,但跟外麵城市裏那些建築裏的破敗場景不同,這裏麵的各種設施都還在,沒有遊民或者難民洗劫過,接待前台,等待區的沙發,會見區的桌椅,酒水櫃,雖然倒的倒,壞的壞,但依舊能看得出當初的輝煌氣派。
穿過大廳,後麵是一個花園,有過真菌的痕跡,但已經枯萎並且被清理過,隻留下一些黑色的印記。
雕塑,噴泉,石質的長椅,各種看上去很有年頭的枯木……
邱時直到進入了基地,才慢慢體會到,邢必當年生活在什麽樣的世界裏,雖然生存條件已經開始變得惡劣,人類和生化體共同的世界卻還保持著最後的繁榮。
從正麵看到的建築群並不是全部,穿過大廳和花園之後,又是一大片建築,進入建築之後仿佛迷宮,前後左右都是走廊和門,邱時一開始還習慣性地想要記一下路,轉了一會兒之後就放棄了。
“第一次來的人會迷路吧。”邱時說。
“有很多二級生化體引導員,會帶著訪客去他們要去的地方,”邢必說,“沒有引導員陪同是不能隨意走動的。”
這些二級引導員,在進入第三片建築的一樓大廳時,邱時見到了他們。
數量之多,讓邱時進入的時候嚇得下意識地舉起了槍,要不是邢必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說不定會開槍。
整個大廳裏,全是生化體,靜靜地排列整齊地坐著。
他們全都已經死了,頸後的係統都已經被取出,隻剩了一具軀殼,靜靜地一點一點地腐壞脫落,隻靠著身上整齊的製服保持著原來的形態。
不過看得出這個區域應該是很久都沒有人進入過,他們進入時帶起的氣流變化和儀器車的震動,靠近門邊的幾具軀殼很突然地塌掉了。
“怎……怎麽辦?”邱時突然有些慌,感覺很對不住這些已經在這裏坐了一百多年的引導員。
“沒事兒,”邢必向後伸出手,“他們被取走係統的時候就已經死了,估計是有人把他們放在這裏的。”
“引導員墳場。”許戒說。
“……哦。”邱時應了一聲,看著邢必的手,不知道他這是什麽意思。
邢必的手衝他擺了擺,又抓了抓。
“你幹嘛?”邱時忍不住問了一句,正常情況下這應該是想讓他伸手拉著,但這裏還有紀隨和許戒,前麵還有個全程視頻記錄的小車。
“牽手。”紀隨說。
邢必沒說話,隻是笑著又抓了抓手。
邱時隻能把手伸過去抓住了他的手。
“別怕。”邢必握著他的手捏了捏。
“我他媽沒有怕。”邱時低聲說。
“走,”邢必說,“快到了。”
核心區域是單獨的一片兩層樓,上麵兩層是辦公區域,下麵是各種實驗室,看到這裏的規模時,邱時才算真正相信了雲城的那個他已經覺得很大的兩層實驗室是從基地整個搬走的,而且的確隻是搬走了其中一個。
不過核心區也是被破壞得最嚴重的區域,看得出各種爆炸的痕跡,燒得漆黑的牆麵,變了形的內部的柱子,塌了半邊的一樓,電梯的門也被壓得變了形,樓的內部也是一片狼藉,滿地雜物。
但整個建築內部很多地方都還有電,一些地燈甚至在經過的時候還會自動亮起。
電梯不能用了,能用也不敢用,他們順著樓梯往下,好幾層之後邱時看到了一個圓形的大廳,保存得還算完好,也許是因為門是鎖著的。
這玻璃看著就跟雲城那個實驗室裏的玻璃一樣,輕易無法破壞,而且看得到玻璃門裏頭,還有一道厚重的鐵門。
“這怎麽進?”邱時問。
“刷臉。”邢必拉著他慢慢走到門邊,往裏看了看,“裏麵所有的房間都能屏蔽信息,如果有生化體藏在裏頭,我們是發現不了的,注意安全。”
紀隨和許戒都拔出了槍。
邱時也從腿上的槍套裏把槍拿了出來:“我可能倆手拿槍打得更準些。”
“嗯。”邢必應了一聲,但並沒有鬆開他的手。
“行吧好歹剩的是個右手。”邱時說。
邢必沒說話,伸手在玻璃門上輕輕碰了一下,指尖觸碰的位置閃過一抹藍色的光芒,接著從光芒的位置像是水波漾開一樣,玻璃上顯示出了一個框,上麵還有很多字,很少看字的邱時一眼掃過去,背景亂七八糟的他甚至都沒看明白上麵都寫的是什麽。
但比起那些字,左側出現的邢必的照片讓他頓時覺得呼吸都緊了一下。
就像是突然被拉回二百年前,他走進了邢必曾經的世界裏。
照片上的邢必沒有笑容,看上去冷峻嚴肅,露出的領口看得出跟雲城現在的製服很相似,沒準製服也是從這兒一塊兒順走的。
照片下方寫著的字邱時倒是看清了。
邢必,一級,潛衛,B31-007。
玻璃門向兩側無聲地滑開了。
隨著門湧出來的,是幹燥的空氣,明顯比外麵寒冷的空氣要暖得多,這個地方居然還開著空調。
“我操。”邱時低聲說。
邢必在走進玻璃門的時候終於鬆開了他的手,邱時迅速改成雙手握槍。
紀隨和許戒進入之後,門在他們身後無聲地又關上了。
裏麵是一個圓形的兩層結構,他們所處的是二層,一圈關閉著的門,中間的欄杆往下能看到下麵是一個圓形的大廳,四周也有門,而那扇緊閉著的厚重的鐵門貫穿了兩層樓。
“是要進那個門嗎?”邱時問。
“是。”邢必應了一聲。
“也刷臉嗎?”邱時又問。
“生物信息,”邢必說著慢慢往樓梯方向走過去,“進入的人都需要。”
許戒和紀隨的槍一直指著的都是右邊一扇扇緊閉著的門。
“那我進不去?”邱時說。
“需要從內部三人同時授權。”許戒說。
“正常情況下,是我們三個先進去,”邢必說,“設備如果沒有損壞,授權操作需要十五秒。”
“也就是說正常情況下,我需要在那個門外麵一個人等十五秒。”邱時說。
“對。”邢必說。
“不正常的情況呢?”邱時問。
“我們暫時進不去。”邢必說。
“什麽意思?”邱時沒聽懂。
“這些門裏有人。”紀隨低聲說。
“操?”邱時愣了愣。
紀隨用槍指了指走廊盡頭一扇開著的門。
邱時盯著看了一眼,震驚地發現裏麵滿滿地堆著吃空了的補充劑袋子。
他們走下樓梯,跟著進來的設備車被留在了二樓樓梯口的位置,從小車的頂部四周探出了一圈槍口。
在大鐵門前站定了之後,幾個人轉過身,舉槍對準了四周的房門。
邢必反手在門的一側摸了一下,一聲細細的“滴”聲響起,門邊伸出來了一個像是密碼盒一樣的東西,跟雲城的那些鎖住重要機密的門相同的開啟方式。
不過在邢必把手慢慢伸過去的時候,樓上樓下一圈的門同時都打開了。
邱時之前數過,樓上七個門,樓下五個門,如果每一個門裏都出來一個人,那就是十二個。
但門打開的時候,每個門裏出來的是兩個人。
樓上樓下,一陣整齊的舉槍聲,二十三支槍同時對準了他們。
本來應該是二十四支,但正對著他們站在二樓樓梯口邊的一個人,手裏沒有槍,穿著也跟其他穿著製服的人不同,是一身普通的帶帽運動服,已經非常破舊,看不出本色了,破得已經脫線的帽子戴在頭上,看不清臉。
“二級潛衛,二十三個,”邢必說,“一級生化體一個……生命垂危。”
戴帽子的人緩緩抬了抬頭。
正常情況下,二級潛衛不是邢必他們的對手,但同時麵對二十三個已經拿槍瞄準了他們的二級潛衛,邱時感覺就算是最強潛衛組到齊,勝算也不是太大。
但邢必明顯已經判斷到了會有這樣的場麵。
“邢必?”那人在帽子下開了口,聲音很弱,帶著些許顫抖。
讓邱時意外的是,這是個女性。
“姚助理?”邢必舉著槍的手往下壓了壓。
“是我,姚修。”那人抬手緩緩掀開了帽子,露出了臉。
的確是個女性生化體,看上去跟桑凡年紀差不多,但整個身體的姿態都有些不穩,微微晃動著。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紀隨和許戒的槍都同時放低了一些。
“你一直在這裏?”邢必問。
“是,”姚修雙手撐著欄杆,盯著他們幾個看著,“這個人類是誰?”
“我的朋友。”邢必回答。
“林晟呢?鄭霆呢?”姚修問。
“都在雲城。”邢必說。
“活著嗎?”姚修又問。
“活著。”邢必回答。
“外麵……”姚修看著他們,“什麽樣了?”
“是另一個世界了。”邢必說。
“啊。”姚修應了一聲,“你們來做什麽?”
“我們有別的任務路過,”邢必說,“但裏麵可能有能幫助我們的資料,或者一些別的東西。”
“你為誰戰鬥?”姚修扶著樓梯扶手,慢慢地從二樓走了下來,“你們在戰鬥,對吧?”
“是的。”邢必回答,“為人類和我們自己。”
“和誰戰鬥?”姚修問。
“A01249控製著的共生體。”邢必說。
姚修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在樓梯最下方坐下了。
“你需要治療。”邢必說。
“我體內的器官正在衰竭,”姚修說,“補充劑不多了,需要保證他們能多活一段時間。”
“讓他們收槍。”邢必說。
姚修沒有動也沒有說話,隻是看著邢必,似乎是在思考和判斷。
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開口:“解除警戒。”
上下兩層的潛衛同時收了槍。
邱時感覺自己胳膊都開始酸了,趕緊也放下了槍。
邢必快步走到了姚修身邊,接過了紀隨遞過來的一支針劑,往姚修頸後推了一針。
“一針不夠。”許戒說。
“再來。”邢必伸手,紀隨又拿出一支放到了他手上。
兩支針劑注射完,姚修一動不動地仿佛休眠了似的,差不多一分鍾之後她才再次開口:“我不知道我守在這裏等誰,但也許就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