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车开到安城汽车站, 苏小春跳下车跟嫂子们挥手再见。
她一走远，车上几个嫂子就聚在一块。
“这小春命真好啊，看看咱们, 来安城哪有时间玩啊, 不是上班就是来买东西，买完就的回家。”
“我今天可忙死了，买布不算还得去看看我姑婆，看完我姑婆还得去结孩子一块回家，能赶上回来的车就算不错的了。”
“是赵副旅惯着小春呢，你们没瞧见, 前两天赵副旅还弄来抬洗衣机。他们家衣服都不要她洗的，虽说人是憨傻了些, 但洗衣服应该没问题吧。”
院里嫂子们的生活说到底确实比外头要舒服点, 但舒服又能舒服到哪去呢？
家里男人日常腰训练，衣服汗津津的都挂了盐粒。一家几口人的衣服要洗, 屋里头卫生要搞。有些还要上班, 早出晚归不比男人轻松。
像苏小春这样，没事干在部队玩腻了还能跑出来玩的，想都不敢想嘞。
说着说着, 大家伙都羡慕起苏小春了。
还不如像她这样呢, 无忧无虑的, 家里头全男人操心，自己只要玩就好了。
苏小春可不清楚自己居然会让嫂子们羡慕，她蹦跶出站，跑到站牌那看路线, 再找边上人问问去安城市医院该怎么坐车。
坐公交十五分钟就行，不算远的。
等她到了医院, 就跑到后头去，这后面的儿童研究中心还是那样，小平楼，就门口的牌子风吹日晒有点老旧了。
最前面的厅墙面上倒是贴了很多宣传挂画，苏小春进去就看见艾冠男。
“诶，艾冠男。”
“小春，你可算来了。”
艾冠男激动的走上前，跟她拥抱了下。
“在北京怎么样啊？听说你们那个项目特别成功，真好啊。”
“嗯嗯，已经送到卫生部去了，正在等通知结果呢。不过根据我们的数据来看，结果喜人，若是能推广开来，新生儿死亡率会大大降低。”
后续工作一直都是严主任他们操作的，苏小春就没参与了。不过根据她自己手头记录的数据看，关于叶酸的推广是非常有效的。
“那真的太好了。”
艾冠男也很高兴，听到新生儿死亡率会大大降低，任何一个从事儿童健康事业的人都会激动的。
苏小春嘿嘿一笑，“安教授呢？我得去问问自己回来要做什么。”
“在里面实验室呢。”
苏小春点点头，跟艾冠男约好了中午一块吃饭，就去里面找安教授。
安教授跟去年一样，严肃认真，说话雷厉风行，看见苏小春回来，先表示了欢迎，然后就让她跟艾冠男一起，毕竟现在艾冠男手里的研究，是她提出来的。
苏小春跟艾冠男最熟悉，自然喜欢和她在一块，高高兴兴的又跑去找艾冠男。
“咱们这主打就是一个随心所欲，主要是要研究的东西太多了，如果按部就班来干，还不知道要干到什么时候。所以啊，就只好一个研究一个研究来，其实我觉得，就我手上这份研究，都能让我研究一辈子了。”
艾冠男是越深入研究就越能发现自己的浅薄，单单是儿童营养学，就是一个非常非常大的学科了。
尤其是目前从事这方面研究的不多，这么大学科让她和几个人一起来，真的很难完成。
“我认为可以分类，比如谷薯杂豆，是不是可以分成一类？还有蔬菜水果，另外就是畜禽鱼蛋，外加奶大豆坚果。”
苏小春想到21世纪时每一年都会发布的居民膳食指南，其实就是将各种食物分成大类，做出每日食用标准。组合由人随心自由组合，只要包含这些食物就可以。
“诶，你脑子怎么想的啊？”
反复被打通了关窍，困扰了艾冠男很久的研究突然就被撬开了一条缝。
“正常想的呗，是你老纠结每一样食物的营养，没搞明白食物组合搭配，保证每天摄入量，才能做到均衡营养。”
苏小春在21世纪学了那么多东西，那些知识其实都是如艾冠男这样的科研人员，呕心沥血研究出来的。
她不会觉得艾冠男想不明白有什么问题，前头没人栽树，她怎么乘凉？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吃的每一口都心惊胆战。
苏小春能做的，只是少少的提醒。
如果她做太多了，万一别人怀疑怎么办？
想到这里，苏小春突然纠结了下，原本她以为自己进入研究中心，能帮助更多的人。可是从北京回来以后，她突然意识到好像有点不对。
因为她一直在插手历史的进程，比如叶酸，应该要晚许多年才会出现。可因为她随口一句，提前了至少十年。
还有布洛芬，大概是后来她的脑子越来越好使了，她才反应到，没有出现的药就说明还没出现或者是还没发明出来。
而她说给汪景林听，他们找到了药会不会觉得她奇怪，难道所有的一切，都要以秘密来解释吗？
越想苏小春的背后就越冒冷汗，她有点太暴露自己了，也有点把自己当成先知一样，来加速历史进程。
她有那么厉害吗？没有，她知道的一切，不过是做了那个梦而已。
艾冠男觉得她脸色不太对，怎么突然就发白了，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实际上苏小春确实想到了可怕的事情，她想到了以杜薇薇为主角的那本书，杜薇薇是主角，所以她身上有金手指，但那个金手指，她从未向任何人吐露半句。
书里杜薇薇在心里想过一句话，那就是：超脱寻常人认知的存在，会被视为危险，也会引起恶意的贪婪。
永远不要揣摩人性！
当初自己刚从混沌初开，跟所有人说的，就是她做了个梦。大家不信，做梦哪会让人变聪明，还会医术啊。
那时候她从没想过，如果被有心人听去，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危险。
她只是单纯的想证明自己，她不傻了，她现在变得好厉害。
后来她懂得越来越多，也能完全用自己的脑子思考问题，甚至想成为医生，想把自己知道的那些医学知识，一股脑全整理出来。
她是救世主吗？不是啊，她哪里是救世主。
她只不过是，做了个梦而已。
这是同杜薇薇一样的金手指，可她和杜薇薇不同的点就在于，她不懂隐藏，杜薇薇会隐藏。
在这本书里，她本来就不是主角，还不懂隐藏的话……
苏小春打了个机灵，没敢想下去。
与此同时，赵翎在部队，突然迎来了一批神秘的人。
……
“怀疑她是间谍？你们觉得可能吗？”
赵翎冷笑着站起来，他眼神发紧，看着坐在对面一排神情严肃的人，这些人都穿着普通军装，可了解他们的赵翎知道，这些人不是普通军人。
坐在侧边位置的吴正峰示意他坐好。
“赵翎同志，不是我们怀疑，而是她身上疑点太多了。你的结婚申请批得急，没有对她进行详细调查，后来调查了才发现不对。”
“首先，你相信一个傻子会突然变得不傻吗？”
赵翎捏了捏拳头，“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不也突然失忆吗？”
“不不不，你是受到外力撞击才会失忆，她不一样，她和别人说自己做了个梦，才不傻的。但我们认为没有这个可能性，也专门问过许多科学家，都不认可。”
“不认可不代表不存在，什么科学家，哪些科学家说的话？他们经历过这种事吗？苏小春她土生土长在向阳生产队，她怎么可能是间谍呢？所有人都认识她，所有人都知道她，所有人都看着她长大的。你们告诉我，她和谁接触成为间谍的？”
“又是哪个间谍，能从小装傻伪装到大？再突然说自己不傻了，她如果真是间谍，怎么会这样暴露自己？”
赵翎克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他不能接受这个观点，也无法接受别人把苏小春定义为间谍。
吴正峰怜悯的看着赵翎，这孩子，如果不是真喜欢人家，不会这样维护她。他是军人，自然懂间谍代表着什么。
“赵翎同志，我们怀疑，这个苏小春，不是原来的苏小春了，她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接近你。”
荒谬，太荒谬了。
“接近我？她算到了我会落水？她算到了我会爱上她？还是说连我的失忆，都是她操控的？”
就他那个傻乎乎的媳妇，能有这么能耐？打死他都不信。
他认识的苏小春，善良勇敢，就算被人怀疑，也坚持救人。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是间谍呢？
赵翎不信，无论他们怎么说都不信。
他犹如困兽一般，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手撑在桌子上。
“你们过来，是打算做什么？你们有证据证明她是间谍吗？”
“小翎你应该知道，我们不会随便来找你，目前暂时没找到证据，但她身上不合常理的事情太多了。”
“按照正常手续，我们……”
吴正峰看着赵翎的眼睛，不偏不倚。
“我们会实施相应的审讯手段。”
“审讯手段？对待间谍那些？”
赵翎死死盯着吴正峰，审讯手段，对待间谍能有什么审讯手段？
“更多的我无法透露，赵翎同志，希望你能配合。”
“配合？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有证据吗？”
他的话从喉咙间挤出来，没有证据凭什么实施审讯？
吴正峰眼中的怜悯渐渐褪去，换上一种严肃到深重的情绪。
“赵翎同志，我们现在只是通知你，而不是询问你。”
“赵翎同志，你的职务暂停，需接受相关审查。”
“现在，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
苏小春忙了一天，到下班时间紧急跑出去打算赶公交。
她还带了个饭盒，是她中午在食堂吃过的炒腰花，很好吃呢，要带回去给赵翎尝尝。
去坐公交要穿过一条巷子，苏小春刚拐进去，就看见好几个穿着军装的人站在巷子里。
因为赵翎也是军人，所以她对军人很有好感，走过这条巷子都安全感十足。
她目不斜视，打算穿过去的时候，为首一个军人突然挡在她面前。
“诶，麻烦让让，我要赶公交呢。”
那个军人大概三十多岁，面容深刻，垂眸看着苏小春，稍打量了她一下，开口问她。
“苏小春同志？”
苏小春豁一声，抬眸不解的表情，“啊？你认识我？”
吴正峰没多说话，只是打量了她一会，便对身后的人点点头。
“带走吧！”
苏小春还没来得及反应，后面那几个军人径直走到她跟前，二话没说，见她的手反扭到身后，饭盒也砸落到地上。
“啊！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疼疼疼，我的手要断了。”
她的眼泪因为疼痛一下子飚出来，满心茫然，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们是坏人对不对？我不认识你们，抓我-干嘛？我没干过坏事啊？”
苏小春慌乱的想要问清楚什么情况，可这些人都不理她，只架着她往前面走。
她挣扎了下，没挣扎开，干脆喊前面的吴正峰。
“帮我把饭盒捡下，里头还有腰花呢，我要带回去给我男人吃的。”
都这会了还惦记着腰花，吴正峰回头看她一眼，见她表情认真，想了想，让他们先过去，自己则回去将饭盒捡起来。
苏小春看他真回去捡了，也松了口气，大大方方跟着这些人走了。
巷子口就有辆军车，她直接被塞了进去。
苏小春淡定的落座，喋喋不休的询问这些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为什么要抓我，我犯了什么事吗？还是说我家赵翎出了什么事？你们这样什么都不说到底是为什么？给我个解释，就算要死也得死个明白吧？还是说你们当兵的已经能无法无天随便抓人了？”
她不知道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抓她，唯一能解释的，可能是赵翎那边出了什么事。但她早上离开还好好的，这一天又能惹出什么事来，需要这些人把她都抓去。
“我男人是赵副旅，我是他的合法妻子，作为军官家属，你们就算抓我也得给个合理的解释？”
吴正峰捏着饭盒坐在副驾驶位置，听她叽里呱啦说一堆，回头看她神情茫然，并不害怕只是不理解为什么抓她的样子。
他言简意赅的解释了句，“是来找你的，赵翎同志目前你的原因已停职接受调查。”
一听赵翎都停职接受调查，苏小春眉头紧皱；这些人是来找自己的，赵翎也是因为自己都停职了。
正打算再问，吴正峰递过来一个布条。
“给她围上，苏小春同志，你的所有疑惑等到了地方会有人为你解答的。”
他深深看了眼苏小春，“如果你不想赵翎同志全家因为你受到牵连，希望你能诚恳老实交代所有问题。”
说完，苏小春眼睛就被蒙住了，无论她再怎么问，都没有人回应她一句话。
车子好像开了很久，苏小春在心里不停琢磨到底是什么事，她确实自己没犯过事，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她今天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大概确定了具体是因为什么事，苏小春松了松肩膀。
等车停下，她蒙着眼睛被人带下车，又走了一段路，接下来就停在一个地方，有人叫她坐下。
苏小春一屁-股落座，她头歪了歪，马上就有人将围住她眼睛的布条给扯开了。
刺目的灯光一下子照进她眼睛，刺-激得她眼泪生理性的流出来。
等她适应了灯光，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小小的的房子里，面前一张桌子，还有两个穿军装的女人坐在她面前。
一个年纪大些，一个年轻一些，年纪大的那个看起来和蔼可亲，年纪小的那个则绷着一张脸，手边还放着一个本子，似乎要记录。
“苏小春同志，你不用害怕，我们找你过来，是因为有些疑问。”
苏小春回头看看自己被捆住的双手，笑了笑，“这样谁不害怕啊？”
年纪大的女人笑了起来，“非常事情非常手段，涉及到一些机密，我们只能这样，只要确认了你的身份没有问题，很快就能放你出去的。”
“那你快问吧，我还要带腰花给我男人吃呢。”
苏小春无所谓的将手放在桌子上，仿佛那份腰花比现在的处境还要值得在意。
年轻女人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懂为什么她能这么淡定。
苏小春对她甜兮兮的笑了起来，给年轻女人都整脸红了。
年纪大的女人轻咳一声，“苏小春同志，请问你在65年6月13号突然消失三天是因为什么？”
“我没消失，我就是没在家里呆着，在后山想事呢。说出来不知道你们信不信，10号晚上我发高烧，我婶婶不给我找医生，任由我烧了一整夜，就是那一整夜，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我跟这着一个也叫苏小春的人学医。”
“如果你们调查过我，就知道我以前是个傻子，做了那个梦以后才不傻的。也不对，刚开始也傻乎乎的，慢慢的越来越不傻了。”
苏小春知道，这些人能找到她，说明已经了解了许多东西，她不需要隐瞒。
年纪大的女人嗯了一句，那个年轻女人则在纸上不停记录。
“你们来找我，是怀疑我什么呢？我没做过坏事啊，我只是变聪明了，这也不行吗？没有规定我必须一直是傻子吧？”
“苏小春同志，我们不是规定你必须是傻子，而是你知道布洛芬，知道英国化学家斯图尔特·亚当斯。在你说出这些的时候，布洛芬在那边的实验室也才刚发明出来，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也是做梦？”
苏小春连连点头，“所以我就说不知道你们信不信，梦里我跟人学医，那里就有布洛芬这种药，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咱们这居然没有。”
说完，她直接对那个女人招手，“你把本子给我，再给我把绳子解开，我把我知道的全写给你们。”
“你们不用怀疑我身份有问题，也不用怀疑我是不是苏小春。我就是苏小春，我也没办法跟你们解释我为什么会做那个梦。我要是有问题的话，根本就不会靠着梦里学的那些医术救人，也不会去参与那些科研研究。”
“反正请你们相信我，我身份没问题，我是一个绝对的好人。”
苏小春眼神诚恳得很，水汪汪的乌溜溜的，那一眼就看到底的样子，还真没办法让人怀疑她能做坏事。
年纪大的女人沉吟片刻，站起来对苏小春说道：“苏小春同志，请你稍等。”
说完，喊上那个年轻女人，就出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无聊到苏小春都抠手指了，那个年轻女人进来，递给她一个新的本子和一只钢笔。
“苏小春同志，请你写在这里吧！”
“我觉得你可能还要拿墨水来，因为我要写的东西，很多很多很多。”
到现在这个时候了，苏小春能想到的解决方式，就是交代一切，当然，她只交代那些能交代的，比如医学上所有自己知道的东西。不该交代的，关于历史如何，她一句话也不会说的。
苏小春惜命，好不容易脑壳清醒了，还有了爱人，成了家。还有好多日子她要过呢，说自己该说的，不说那些不该说的。
交代就交代吧，那些东西交代出去，没准能推动医疗进程呢，总比她一个人操作来得好。
这时候苏小春庆幸得很，还好，她从没透露过半句关于历史的任何一句话。
但凡她多说了几句，反正她也不确定，自己现在还能不能好好活着。
苏小春也不怕，她行得正坐得端，有啥好怕的。调查就调查呗，顶多就调查出有点怪，多的没有。
那个年轻女人又送了墨水来，当她准备出去的时候，苏小春喊住她。
“麻烦你，请你让那个帮我捡了饭盒的同志，将那份饭盒送给我的爱人赵翎。”
“里面的菜，我觉得很好吃，特意给他带的。”
她的笑容灿烂，孤零零坐在只有一束灯光的房子里。
周身黑暗，唯独她，明媚如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