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室很小, 采光也不太好，就一扇小窗户。
被蔺云君关上门以后，屋内就更昏暗了。
苏小春看见对方表情忧心忡忡, 笑着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就因为我说了隔壁医生？”
“他那种态度, 居然不能说吗？”
“不能说，”蔺云君神情严肃，“您刚来，不知道情况。隔壁那位，是院长的小舅子，如果他找院长的话, 您恐怕落不到好。”
院长小舅子……
苏小春咀嚼这句话，她笑着问, “这是国营的医院, 还是他们家私人的？”
如果她没搞错，这是国营的医院吧？国营的医院, 一个院长小舅子混得这么嚣张, 难怪看起来很没规矩。
“是国营的，可是……”蔺云君还没说完，刚关上的门被人一把推开。
只见院长小舅子, 隔壁的杨建强站在门口, 带着一种要笑不笑的表情。
“说什么呢, 苏医生还有小蔺。”
蔺云君表情大变，苏小春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面对没礼貌的杨建强，她笑嘻嘻的样子。
“在聊月经不稳定, 杨医生也有这方面的困扰吗？看起来不应该啊？”
杨建强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谁谁有这方面的困扰了, 我是男人。”
“是吗？”苏小春眨眨眼睛，语气嘲讽，“那怎么跟女人似的，还来打听别人聊什么？我差点以为搞错了杨医生的性别嘞。”
蔺云君朝苏小春使了好多个眼色，都被她无视了。实在没办法，她只能低着头，不敢参与这俩医生的唇枪舌战。
杨建强说不过苏小春，气哼哼一甩手，“苏医生这么能说，看来还挺闲的，既然这样，整个儿科科室就交给苏医生了，我回去休息。”
医院儿科每天都有三个医生上班，外加休息的医生，一般是换着来的。杨建强这么说，就是要给苏小春难堪。
刚刚他也去打听了，苏小春虽然是特聘医生，来历却很普通，原来只是安城下面一个生产队的村卫生员而已。到后面的儿研所干了一段时间，又去北京参与了个啥科研，镀了一层金，就成了特聘医生，本质上也还只是个村卫生员而已。
苏小春一听，露出为难的表情。
“啊？这么大的科室，交给我一个人，不太好吧？”
见她眉头轻蹙，杨建强得意起来，但他不说话，等着苏小春来求自己。
别的不说，这位苏医生长得真是好看，要不是性格讨厌，他还真不忍心。如果她愿意低头认错的话，自己还是能怜香惜玉一把的。
然而苏小春一瞬又眉开眼笑起来，挥舞着手里的白纸。
“既然交给我这么重的任务，你放心，我是一定会竭尽所能的，杨医生您慢走啊！”
杨建强：……
门又被杨建强摔得哐当好大一声，苏小春看了看吱吱呀呀摇摇欲坠的漆面斑驳的红色木门。
“真是，这么大火气干嘛？又不是我让他走的，等会还要把我的门给摔坏了。”
“苏医生，您现在还在操心门？”
目睹了全过程的蔺云君都要为苏小春担心死了，结果人家只关心门。
“不然呢？”苏小春把白纸捋平，随即在上面飞快写下一排排的字，问蔺云君，“他对待患者的态度很可怕，我认为不留在这里更好。”
那样一个会嘲讽患者，对患者没有丝毫耐心的人，留在这里还影响她的心情。所以干脆就不要留在这了，至于其他人，爱走就走，真当国有的医院是自己家啊？
“除了隔壁杨建强之外，还有几个医生？”
“还有四个，之前您没来这里，是杨医生一言堂，他相当于儿科主任，前一个儿科主任，被举报后下放了。”
说到这个蔺云君轻轻摇头，“原来的儿科主任是和老院长一起下放的，本来他们在的时候，咱们这不是这样。”
不只是儿科，其他科室其实也都乌烟瘴气，像她们这些小护士是没办法说什么，也没资格管。
“举报下放？”苏小春嘀咕一声，没多问，这个年月，被举报的太多了。
“另外四个分别是许冠军许医生，田茂田医生，以及万秀明万医生还有一位女医生名叫李来娣。”
苏小春把几个医生名字写下，“杨建强一走，其他医生也会跟着走是吗？”
“嗯~”蔺云君迟疑的点点头。
“杨医生在儿科是一言堂，他又是院长小舅子，其他医生都比较忌惮他，轻易不会惹他的。”
所以杨建强一走，其他医生也不会来。
苏小春看看排班表，“我一个人啊，目前儿科来看病的多吗？”
至少来这么久，也就一个。
“这两年主要是儿科名声挺臭的，杨医生脾气不好，经常骂患者，开的药也很贵。好多人宁愿带孩子去更远的中医院和妇保看病，也不来这里。所以一天能有五六个就不错了，基本都是乡下过来，不知道情况的。”
“院长就这么纵容？”
苏小春有点不敢信，这样的人能成为院长吗？
“嗯，院长家好多亲戚都进了医院，如果不是他们，也不至于这样。”
蔺云君叹了一口气，后勤，窗口各种地方，都有院长亲戚，现在医院跟私人的也没什么区别了。
“其实苏医生您真不应该得罪杨医生，这段时间院长出去开会了，等他回来，肯定会来找您的。您是特聘医生，肯定很厉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您会到这里来，但不管怎么样，您得罪了杨医生，以后日子会不好过。”
蔺云君觉得很可惜，苏小春是一位好医生，刚刚她挺身而出为那对母子看病，开的药也很便宜，还为了让他们省钱，接下来的吊瓶回村卫生所打，这些自己都听见了。
虽然年轻，但真的很善良，是一位好医生。
这样的好医生来到这里，万一之后被杨医生报复的话，她想都不敢想。
“怎么个不好过法？”苏小春来兴趣了。
“他会联系各单位都孤立您的，现在还只是走人，没准以后开药都不好开。”
“他居然这么神通广大？”苏小春惊讶了，她思索片刻，对蔺云君笑笑。
“反正也得罪了，我是不可能低头的。谢谢你啊，云君。”
她无所谓的样子，蔺云君一方面佩服她胆大一方面还是担忧，但苏医生已经决定了，自己也不好多说，只能点点头。
“不用客气，有什么需要的您随时找我。”
……
杨建强气冲冲回到家里，目前他们一家就住在医院分的房子里。
以前杨建强可不是什么医生，就一个街上打溜的。
后来他姐夫弄倒了老院长成为新院长，而他面临着要去做知青的危机。在城里呆惯了，他可不想去农村搞什么建设，就求着他姐，让姐夫给他安排个医院的活。
明目张胆安排肯定不行，恰好那时候广招赤脚医生，就把他弄到培训上课的队伍里。后来其他人都分配到乡下去了，唯独将他留在医院。
这样一通操作，合情合理，索性也没人查。
他把门摔得作响，杨小凤出来以后唠叨他，“小声点行不行，美丽还在睡觉呢！”
杨建强，“这都几点了，还睡？班都不上了。”
“上班多累了，昨晚回来得晚，起晚点就起晚点呗。”
她和自己男人就这么一个女儿，宝贝着呢，要不是没工作就得去做知青，杨小凤是不想让女儿去医院上班的。
“你怎么也回来了？”她问弟弟。
杨建强冷笑一声，“来了个不长眼的，抢我病人下我脸，我不得给她点颜色瞧瞧，就留她一个在儿科。正好，天天面对那些啰七八嗦的病人我也烦了，玩几天再去。”
“那就多休息休息，我叫美丽也不去，反正你都走了。”杨小凤没觉得是大事，反正自己男人现在是院长，他说了算，不去就不去呗。
……
苏小春上午的时候还以为蔺云君是夸张了，这么大一个医院，应该不至于一天只有几个病人。
结果她一气儿等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都没人来。
蔺云君过来喊她，“苏医生，一块去吃饭吧！”
“行。”
苏小春站起来，坐一上午她屁股都坐疼了。
出来才发现蔺云君后面还有两个护士，一个高点丹凤眼，一个矮点小圆脸。
“苏医生跟你说的一样诶，好漂亮啊！”
任颖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惊艳，她蹦跶到苏小春身边，笑呵呵打招呼。
“苏医生您好，我叫任颖，是后面负责打针挂水的护士。”
小圆脸笑起来很可爱，苏小春点点头，“你好，我叫苏小春，以后要麻烦你了。”
“这个是刁灵，我们三玩得好，经常在一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喊我们任何一个都可以。”
任颖又指向刁灵，给苏小春介绍。
苏小春对刁灵笑了笑，“那咱们一块去吃饭吧，今天我请客。”
“好耶。”任颖连连拍巴掌。
四个女孩去食堂，苏小春换了饭票这些，打好饭菜又找了个小桌坐下，两两对着。
开吃之前，苏小春问她们三个，“医院最近有什么义诊活动吗？”
等病人来不行，名声被杨强搞臭了，至少市区是很难有病人过来的。苏小春想去参加一些义诊活动，至少得让大家知道，安城市医院儿科还有她这个医生在。
“您是打算出去义诊？”刁灵捏着筷子，想了想，“有的，刚好这个月有下乡义诊，每个医院出两名医生，如果您想去可以去申请。”
义诊一般都是去乡下，苏小春也清楚，她点点头，“行，那我下午申请。”
吃过午饭，苏小春继续坐诊，实在太闲了，她只好拿了本桌上放着的医书看。
过了三点，以为今天不会来病人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抱着个孩子跑进来。
“有医生吗？有医生吗？快救救我的孩子，快来救救我的孩子。”
看见苏小春时，来人眼中挤出泪水，“她她喘不过气了。”
抱着的孩子正捂着脖子努力呼吸，脸已经憋得惨白，青筋都爆了出来。大汗淋漓，口唇发紫，呼吸急促又费力，能清楚听见拉风箱似的哮鸣音、。
而且这个孩子脑袋随着呼吸动作一摇一摇，像点头一样呼吸。
“有哮喘史吗？”
苏小春快速站起来过去，用压舌板按住舌头检查喉咙，然后让孩子咬着压舌板，不要咬舌头。
“有，有就是呼吸经常急促。不能随便跑动，今天我没注意，和楼下孩子打闹了一会，回家突然就这样了。”
眼看孩子有气无力，苏小春高声喊蔺云君。
把孩子放到房间一张小**，让他们按住孩子的腿和手，自己则开始清理孩子喉咙里的分泌物，保持呼吸通常。
一大团污秽吐到地上，确认没问题了。又赶紧抱着孩子去吸氧，她这边则迅速开药挂水。
后面匆匆赶来的孩子父亲去缴费，苏小春则去后面观察孩子吸氧的情况。
好在孩子吸上氧以后呼吸逐渐恢复平稳，孩子母亲哭着抓苏小春的手。
“谢谢你医生，谢谢你医生。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
“还没脱离危险，挂水打吊瓶后需要住院观察，明天再做个全身检查，以前的病历带了没，先给我看看。”
孩子母亲尴尬摇头，“没，没带来检查过，我婆婆说是气道长窄了。”
“跟气道没关系，这是哮喘，严重起来要命的。”
苏小春不觉得他们有这种说法奇怪，毕竟现在的人都没有什么医学常识，说气道长窄了都算好的，还有说命不好的呢。
一听要命，孩子母亲也紧张起来，想到今天孩子这状况确实很吓人，连连点头。
“好，我们明天检查。”
家长配合，苏小春就放心，吩咐任颖等人时刻注意孩子情况，拿了药过来挂上水，她就走了。
她准备去申请一个宿舍，杨建强他们不在，自己就得顶着了。
后勤那边还有宿舍，苏小春很快就申请到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却看见一个老太太家抱着刚挂上水的女孩往外走。
“这里的医生都特别坏，咱们不在这里看。”
而那位孩子母亲看见苏小春，更尴尬的低下头。
苏小春不动声色走过去，看了眼孩子面色。
“老人家，您说的坏医生已经走了，我是新来的特聘医生，北大医学院毕业，我叫苏小春。”
“请您相信我，把孩子留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