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临, 生产队组织干农活。
卢国华四十多岁，正是生产队的壮劳力，当仁不让要干重活的。
但干重活工分分得多, 所以卢国华也乐意干。他和李秋萍还有个十来岁的儿子大毛, 总得给儿子攒攒娶媳妇的钱。
想是想得不错，卢国华也一身的劲，结果在地里埋头苦干的时候，突然就一脑袋载地里了。
李秋萍慌了神，哭天喊地怎么也叫不醒，姜秀秀让他们赶紧送到县医院, 严娇娇帮忙跟了一天，发现县医院根本检查不出来, 又给送来了市医院。
苏小春才来市医院上班没多长时间, 大家都不知道她在这，李秋萍这会看见苏小春, 情绪完全绷不住, 眼泪扑簌簌淌下来。
“你，你……”
“慢慢说，秋萍婶, 不要着急。”苏小春心一紧, 忙把人扶着。
“你国华叔, 他，他脑子里长了个东西。”
脑瘤！苏小春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作为医生，此时的苏小春也知道, 在当前的医疗条件下，患脑瘤相当于绝症了。
李秋萍感觉天都塌了, 她家国华还那么年轻，才四十来岁，一顿能吃七八个大馒头呢，怎么脑子里能长东西呢？
“别着急，医生怎么说？”
“说，说，不敢开刀。”
李秋萍也说不出来，他们拍了片子的，医生看了半天又摇了半天头。最后说什么太接近了，开刀的风险性特别大。
“是哪个医生，你带我去，我去问问。”
苏小春搀着她，李秋萍在村里再怎么爽利，那也是在村里，市里不一样，市医院更是大得离谱。能在这里碰到苏小春，她感觉找到了主心骨。
“行，行，你也是医生，你帮我再问问什么个情况。”她擦干净眼泪，赶紧带着苏小春上楼。
这个年代还没有什么细分的肿瘤内科，只有比较单一的普通内科。
医生苏小春没见过，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听苏小春说自己是儿科的，老头看了看苏小春，拿着卢国华拍的片子给苏小春看。
“这个肿瘤面积有点大，靠近神经，稍微一点误差，就会造成患者瘫痪。可以说全国上下，没人敢做这个开颅手术，现有的医疗水平也不支持做。”
“我的建议就是，别做了，回家吧。”
老医生话里的意思就是回家等死，没法做手术。
苏小春不甘心，她看着成像特别不清晰的片子，“现在的CT技术不行，有没有可能照得不够清楚？”
“苏医生，你也是医生，应该清楚作为市医院，咱们的CT是进口来的，现有技术中最好的机子了，就算再去更好的医院，也就这样了。”
苏小春听完，有点沮丧，确实。市医院到底是市医院，是安城最好的医院了。一应设备也都是最好的，在更小的医院怕是连CT都照不了。
等她从医生那出来，等在门口的李秋萍激动的站起来。
“小春，怎么样？”
“秋萍婶，你不要着急，先好好照顾国华叔，我回去查查资料。”
苏小春尽量安抚李秋萍，不敢把医生的话告诉她。
但李秋萍多聪明一个人啊，听苏小春说得这么含糊，马上就懂了，就连她也没什么办法。
她眼神一下暗淡下去，像是失去了所有希望，踉跄了一下，被苏小春扶着。
“秋萍婶~”
李秋萍一把薅住她的手，苦苦哀求，“小春，小春，你帮帮婶子，你帮帮婶子。”
苏小春知道，她没有办法，只能求自己。
“婶子，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秋萍婶一家帮了她许多，无论如何，她都要帮忙的。
这家医院不行，那就换一家医院。这个医生不敢做手术，那就换个敢做手术的。
这一下午，苏小春直接去请了假，开始忙前忙后。
李秋萍他们来得急，什么都没准备，卢国华还在**躺着，精神头眼看着没有过年那会瞧着好。
苏小春去附近国营商店买了热水瓶，洗漱用的面盆，还有用来打饭菜的饭盒等等杂物，包括衣服都看着买了两身换洗。
水果、罐头麦乳精这些也买了不少。
当她提着两大兜子东西进病房，李秋萍都呆了。
“怎么买这老些东西？”
“你们啥都没带，我就把这些住院一定会用到的东西全买了，您看看还缺啥，我再去买。”
苏小春擦了把头上的汗，把热水瓶放到床头柜子。
李秋萍眼泪又要淌出来，苏小春开她玩笑，“这就开始哭了，等国华叔治好了估计就没眼泪了。”
“去去去，你就笑话我。”
卢国华躺在**乐呵呵的，“你婶子眼皮子浅，别看平时嗓门大，实际上年轻那会跟人吵架回来就躲在被子里哭呢！”
苏小春揶揄一笑，笑得李秋萍别开脸。
“就你话多是吧？”骂国华叔呢。
“秋萍婶，国华叔，咱先不管接下来咋样。目前最重要的，你们俩一定要放平心态，暂时在医院住院做保守治疗。咱不能老想着这病咋样咋样的，病这个玩意儿，就是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咱们千万别怕它，没事就下午走走，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苏小春自己就是医生，她很清楚心情对病症的影响。有些病人心态好，没准那病慢慢就好了。有些病人心态不好，刚查出来没过两天就没了的也有。
但这很玄学，不是心态好病就一定能好。保持一个好心态，心情不错，也有利于接下来和病情对抗。
李秋萍和卢国华跟小学生似的认真听，末了李秋萍说。
“我们都听你的，你国华叔还说好久没这么享福了，躺**不动呢，等会我就拉他下去走走。”
“我从几岁就开始干活，干到四十来岁，就躺了这么几天，可不是享福咋的。”
平日里闷不吭声的卢国华居然敢顶嘴了，李秋萍也不说他，反而软和了语气。
“等你病好了，想咋享福咋享福。”
“那不行，咱大毛娶媳妇的钱还没攒出来呢，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攒。你小胳膊小腿的，从嫁给我到现在，都没挣到过一天十个工分。要是靠你一个人，我和大毛得喝西北风了。”
卢国华这话说的，实际上就是心疼李秋萍了。
李秋萍也听得出来，假装擦汗似的擦了把眼泪，“那你可得把病治好了，不然靠我一个人挣工分，我是不依的。”
苏小春站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好像看到了自己父母。她记得她爸妈感情也特别好，爸爸总是闷头干活，妈妈总是喊爸爸少干些，别太累着了。
李秋萍推了一把卢国华，从口袋里掏钱出来。
“小春，多少钱啊，婶子给你。”
苏小春撒腿就跑，“不要钱，这些又不值钱，我还买了水果麦乳精那些，你们可劲吃啊。”
李秋萍追出去，就只看到苏小春跳跃的马尾辫。
“这孩子。”她嗔道。
“跑了？”卢国华问。
“可不，跑太快了。”
卢国华笑着说道：“没事，她这些天还得来的，到时候再悄悄塞给她。”
俩人说着话，同一个病房其他病人问道：“这是你们亲侄女吧？比亲闺女还好嘞。”
“哪里啊，其实我们就是住隔壁的，邻居。”
李秋萍解释了一句，语气可骄傲了。
“那这邻居没得说，小姑娘对你们真好。”
那病人竖起大拇指，刚刚大家都看见了。哪怕是亲闺女，都不见得能做到这么细致。不仅细致，还特别大方。
“确实，是特别好。”
李秋萍和卢国华对视一眼，俩人都笑了。
……
苏小春当晚回家就开始翻医书，等赵翎带了饭菜回来，敲了几遍书房门，都没把她喊出来。推开门一瞧，书桌上台灯亮着，人都快钻进书里了。
“吃饭了。”
“你先吃，我有点事。”苏小春头也不抬的说着。
赵翎走近看了眼，上面写着各种关于肿瘤的字样。
“你转科了？”
虽然他知道自己媳妇厉害，可也没有直接从儿科转肿瘤的吧？更何况他媳妇不是最擅长儿科吗？
“不是，是国华叔，国华叔你还记得吗？”
赵翎当然记得，“国华叔患了肿瘤？”
他表情登时严肃起来。
“是啊，”苏小春叹了口气，点了点脑袋，“这里面长了，我看了片子，确实很棘手。现在在查资料，看目前国内有没有谁能做手术，或者是有没有成功案例。”
如果有的话，她就要安排卢国华转院了。毕竟肿瘤这种东西，就像一个不定时炸药，谁知道它会不会突然暴爆炸，尽早切除，才是正确的。
所以时间很紧迫，她需要快速找出来了。
就算没有，她也要找哪家医院最擅长做这方面的手术，让人过去检查看看，没准也是能做的。
赵翎深知李秋萍卢国华等邻居往年对他们帮助有多大，此时他也没有了吃饭了心思。
而是想了想，问苏小春。
“要不要带去北京军区总医院检查？”
“我认识一位脑科主任，叫王洪光。当初检查过我，他是业内大拿，据说做过很多场开颅手术。”
苏小春眼睛一亮，指着书上出现的名字。
“是这个王主任吗？”
恰好，她看到的书里，有关于他的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