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翎回来的时候, 苏小春不知道从哪弄来个破瓦罐。
瓦罐是大肚子形状的，上头缺了个大口子。表面斑驳，但清洗干净后透出一股古朴的美感。
她手边还放着一大把各种颜色腊梅花, 零碎花瓣散落在地面上。
这会她正拿起一枝, 打算放进瓦罐里。
“哪来的腊梅？”
苏小春抬起头，看见是他灿烂一笑。
“小山送来的。”
小山是朱玲儿子，虽然跟朱玲不说话了，可小山送来这么一大捧腊梅，苏小春欣然接受。
“他们几个小孩去山上玩，看到腊梅开得好看, 就摘了送一些给我。”
他们这山上什么树都有，冬天有腊梅也不奇怪。只是农村人不太会把花摘下来养着, 也就她, 有这个闲心。
苏小春将一支支的腊梅分开，然后又调整着角度, 一支支放进瓦罐里。
“你看看这好看吗？”
她转动瓦罐, 红色腊梅娇美艳丽、黄色腊梅灵动夺目、白色腊梅高冷清雅。
苏小春搭配得很好，三色腊梅层层叠叠，互相映衬, 并不显得杂乱, 反而非常漂亮。
但再美丽的花朵, 在她灵动秀美的脸旁，都黯然失色。
“好看。”
赵翎凝视着她，也不知道是在说她好看，还是在说花好看。
苏小春嘻嘻一笑, 打算把瓦罐抱起来。结果里面装了水，一下还没抱动呢。
赵翎适时的伸手, 轻松将瓦罐抱起。
“放哪？”
他侧头看着苏小春，结实的手牢牢端着瓦罐底部。
“就房间床头的柜子上。”
苏小春走到前面推开房门，指挥着赵翎放好。
等摆弄好出来，赵翎扫了眼堂屋的凳子，“有人来过？”
苏小春随意点点头，“是啊，来了个讨厌的人。”
她抿唇轻笑，“不过已经被我撵跑了。”
想到大妮儿哭着跑开的样子，苏小春心里就很爽。
其实她没太搞懂大妮儿怎么想的，她到底哪来的脸，让自己给安排工作的？还是那么的理直气壮。
是觉得自己真的那么慷慨大方，还是她脸上就刻着圣母两个字？
曾经她妈都没在自己手上讨着什么好，就凭她几句姐姐，说自己可怜，然后就能获得一份工作？
何止是天真啊，简直就是蠢。
只是嘲讽几句而已，人就受不了跑了。
还是太年轻了，不如她妈脸皮厚。
赵翎知道自己媳妇的战斗力，能被撵跑的，都不太行，也就不用他操心了。
……
大妮儿哭着跑回家，看到塌了半边，一整年过去了还没修的房子，不禁哭得更大声。
本来那套房子应该是他家的，坐在那舒舒服服烤火的应该是她，不是苏小春，苏小春就应该被卖给傻子，然后被傻子打死。
如果不是她突然不傻了，自己又怎么会过这种日子。
此时此刻，大妮儿把怨恨全放在了苏小春身上。
都怪苏小春，都怪她。
刘爱红回到家，就看见大妮儿跟个傻子似的蹲在墙角。
“你蹲那干啥？有毛病啊！”
这么大的姑娘，一点事不懂。
大妮儿站起来，幽幽望着刘爱红。
“妈，你们商量好没，把我卖给谁了？”
刘爱红被她的表情吓一跳，听她这么说，赶紧呸呸几口。
“瞎说什么呢，你是我亲闺女，我能把你卖了？还不是看着你年纪到了，总要嫁人的，妈这是要给你挑个好人家，你嫁过去也享福。”
话说得再好听不过，但大妮儿知道刘爱红是个怎样的人。
“不用说这么多，你就讲有什么人选吧？”
她妈这次去主要就是找合适的人选，大妮儿之前还想着让苏小春帮自己。但苏小春这么羞辱她，她是绝对不会再找苏小春的。
索性留在家里吃不饱穿不暖，还不如顺了她妈的意思，嫁出去，没准还能过上好日子呢。
她就不信了，当初苏小春那样，都能过上这种生活。
自己不比她差一点，怎么就过不上了。
刘爱红琢磨着闺女可能是真病了，不然之前要死要活的不愿嫁人，现在怎么又突然肯了。她既然肯了，事就更好办。
她拉过大妮儿的手，眉开眼笑的样子。
“你想开了就好，哎哟，妈这次去你外婆那，其实就是找你舅妈帮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你还别说，真有合适的。”
大妮儿眼珠子动了动，“什么人？”
刘爱红笑容加深，“你舅妈娘家亲戚的表叔，在制药厂当个小干部，人老实本分，前面那个老婆生了个女儿，没儿子的。”
“表叔？是不是差辈了？”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这话大妮儿还是有些抗拒，尤其是人还是二婚。
“哎呀，都表到不知道哪去了，哪里差辈了。”
刘爱红赶紧劝大妮儿，那人能出一百块钱彩礼呢，还给一辆自行车。就是要找个年轻媳妇，恰好，她家大妮儿才十八，正年轻。
“就是有一点，人年纪有点大了。”
大妮儿看着她妈的脸色，问，“多大年纪？”
“四十多了，女儿跟你同岁。”
刚开始刘爱红听说有四十也不愿意，大妮儿怎么着也是她亲闺女，再怎么不挑，也不能找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吧？到时候往家里一杵，那咋喊？
但人条件太好了，还大方呢，所以刘爱红想了想，还是打算回来跟大妮儿说说。
“妈，我怎么着也喊你一句妈啊，你怎么这么害我？”
大妮儿心如死灰，万万没想到她妈这么丧心病狂。
刘爱红不高兴了，“啥叫害你，你也不看看家里啥情况。这房子都塌一年了也没钱修，咱一家四口挤一个房间，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再说了，你也姓苏，怎么就没有苏小春厉害。你看看人家，才比你大几岁而已，现在是医院医生。我只是叫你嫁个年纪大点的男人而已，又不是害你。你看不上人家，人家还不一定能看上你嘞。他可是安城市的人，工作好工资高，哪里找不到对象。”
本来刘爱红还没那么相中的，但大妮儿这么一说，她顿时觉得这男人的挺好。不就年纪大了点，那有啥的，老夫配少妻，一般都疼媳妇。
自己至少不像给苏小春找男人那样，找个傻子来配她吧？
大妮儿眼睛转了转，她盯着刘爱红，“你说啥，他是在安城市人？”
“是是是，人家在安城有房子，有工作。”
大妮儿深吸一口气，“行，就他了。”
……
年过得很快，没等苏小春回过味，就已经到初五。
又是大清早爬起来赶车，这种流程苏小春已经很熟悉了。昨天得了薛金池画的几幅肖像画，苏小春很满意，特意收到了行李最里面，保证完好无损带去安城。
来时带了很多东西，去时也不差。
姜秀秀和李秋萍各准备了不少乡下干菜，叫他俩带去安城吃。
这些在乡下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在安城就买不太到。
先到县里，把收音机给严娇娇送去。
她今天值班，挺着个大肚子，说是没几天就要生了。
苏小春虽然看多了孕妇，可严娇娇那肚子忒大，她都不敢摸。
送完收音机又想去找汪景林，结果人还没从北京回来，县医院院长都换人了，估摸着是不会回来了。
苏小春没有汪景林别的联系方式，估计他进的地方可能和严主任一样。
年前她想联系严主任也没联系上，依然在秘密研究所呆着。
回到安城，已经到了晚边。小楼这边家家户户都在做晚饭，院子里溜达着三只鸡，正是苏小春养的三只。
搬来这边后三只鸡也来了，只不过平时养在露台，特意搭了个宽敞笼子，一般都关在笼子里。偶尔有空就放出来遛遛弯，呼吸呼吸外面的空气。
这三只鸡养得时间长，感觉都通灵性了，到点知道回笼子，都不用苏小春操什么心。
这不过年回家，担心三只鸡在笼子里呆烦了。
她就拜托楼下的老夫妻，把三只鸡放院子里养着，平时给点吃喝就行。
把大黑招呼到身边，阿黄小黄也跟了过来，那对老夫妻乐呵呵的看着他们。
苏小春认认真真跟人道谢，老夫妻忙摆手。
“吃食啥的都是你拿来的，我们就是有空撒一把，又没干别的，还得了你一包白面呢。”
苏小春是拿一包白面拜托老夫妻养鸡的。
“也还是麻烦你们，不然这三只在笼子里要翻天。”
“动物有灵，不愿意呆在一个小小地方，要是楼上不方便，就干脆放楼下养着。我老伴还给搭了个鸡笼，就在那墙角呢。”
顺着老人的手看过去，苏小春也瞧见了墙角的鸡笼，拿瓦片砖头垒的，看着还挺不错。
“养在院子里，不太好吧！”苏小春怕打扰其他人。
虽然这一面就三户人家，但老夫妻愿意，其他人不一定愿意。
黄英在做饭，耳朵却听着这边的动静。苏小春说完这句话，她转过身说自己不介意。
“这三只都不会叫，又不吵人，放院里就放院里。”
她都没意见，郑秋更没意见了。
于是三只鸡过个年，拥有了在院里溜达的权利。
临走黄英多嘴问一句，“这鸡是养来吃的吧？我看着好像都挺老的，老母鸡炖汤好。”
这养鸡不就是为了吃，她还琢磨苏小春可真讲究，鸡都要自己养着吃。
“不过你得尽快吃，城里不比乡下，有指标可以养，在城里是不能随便养这些来吃的。”
苏小春眨巴眨巴眼睛，摇头。
“我不吃它们。”
“那你养了干啥？吃蛋？它们都老得不下蛋了。”
苏小春嘿嘿一笑，“也不吃蛋，就是养着它们，我都说好了，要给它们养老送终的。”
黄英：……
关于给鸡养老送终是个什么路数，黄英不懂，但觉得很震撼。
但赵翎在边上，她再震撼也只能打着哈哈接受，回头进了屋就开始说苏小春肯定有病。
旁人怎么说自己，苏小春是一点都不在意。
和赵翎一块把东西拿回家，收拾收拾。把李秋萍塞的菜饼拿出来蒸了，配上她做的辣椒酱，美美吃了一顿。
……
节后第一天上班，苏小春一点怨气也没有，甚至很想念坐诊时光。
来到医院，接诊室照样干干净净的。
她刚进来没多久，姜蝶就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小包东西。
“苏医生，这是我自己做的果子，装了几个给你尝尝。”
那小布包放到苏小春桌子上，姜蝶局促的站在一旁，她怕苏小春看不上这么不起眼的东西。
苏小春打开布包，里面是用玉米面做的一些小点心。玉米面也不是纯的，估计还掺了不少粗面。但做得很用心，样式也漂亮。
她当即拿出来一个，咬下一口。
暄软得很，里面的馅料也很简单，就是普通萝卜丝炒辣子。
苏小春爱吃辣在这不是秘密，稍微跟她亲近点的都知道。
所以姜蝶这是特意依着她口味做的果子。
“谢谢谢谢，姜婶你手太巧了。这个很好吃，我很喜欢。”
苏小春嘴甜的道谢，美滋滋的将布包收下。
姜蝶松了口气，也笑了起来，“不客气，你吃完了再跟我说，我再做。”
苏小春点头，“行嘞，对了姜婶，小川呢？”
“天冷，就让他在家呆着，过两天再来。”
“哦哦，我还说给他带了点好吃的，这样吧，姜婶你给他带回去。”
说着，苏小春从旁边也取了个小布包，她拢着包口塞给姜婶，“就是一些乡下东西，不值钱的，别跟我客气啊。”
本来姜婶不想要，但苏小春这么说，也只好收了。
俩人稍微客套几句，都还有工作，姜婶就走了。
她走没多久，蔺云君扭着小腰过来了。
“春风得意，看起来这个年过得很好。”苏小春打趣道。
蔺云君扔下一包东西，闻言垮下脸。
“好什么好啊，过年根本就没吃好睡好，睁开眼就得走亲戚。没嫁人亲戚就那么几家，嫁了人以后亲戚多了好多，忙得不得了。而且我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吃啥啥不对，老是恶心想吐。”
“哦，那你应该是怀孕了。”苏小春很平静的开口。
蔺云君：……
她猛的捂着脸，“不会吧，我怀孕了？”
苏小春嗯嗯两声，歪歪头，“你都结婚这么久了，没做避孕措施的话，怀孕不是很正常吗？”
蔺云君，“啊，你不要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这样的话啦！”
“算了算了，我去查查。”
说着人就要跑，苏小春喊住她，伸出手，“你是不是忘了我会把脉？”
“先把脉，把不出来你再去抽血化验。”
蔺云君一屁-股坐下，伸出手，“快快快。”
苏小春给她把手垫好，摸着脉闭上眼睛，过了一会，睁开眼冲着蔺云君乐。
“恭喜你了，准妈妈一枚。”
蔺云君捂着心口，“真的吗？真怀上了？”
她这表情看似高兴但又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苏小春不明所以。
“怎么，怀上孩子还不高兴？”
“高兴啊。”
蔺云君拧着眉头，“可是怀孕好辛苦哦，我现在就经常恶心想吐，还容易浑身没劲。”
“正常生理现象，不用担心。你可以去申请调岗，不要再这么辛苦。”
苏小春宽慰她，还告诉她可以调岗多休息。
蔺云君回过神，眼睛一亮，“对对对，我现在就去。”
说着就小跑出去，苏小春低下头，打算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一下，结果蔺云君又跑了回来。
“对了，那个照片已经到了，我和任颖都拿啦，那里不让帮拿，就得你自己过去取。”
“照片！”苏小春想起来了，年前拍的照片。
“行，我下了班就去。”
中午下班，赵翎破天荒来医院找苏小春。
“卢正清夫妻来了，中午请他吃饭，就在边上的国营饭店。”
“诶，他们来了。行，我把衣服换下。”
苏小春飞快脱下白大褂，换上自己传来的棉袄。
俩人走出医院，直接去了医院附近的国营饭店。
路上也就知道了他们来这的原因，卢正清有亲戚在这边，是过来走亲戚的。今天打算回去，就来找赵翎见一面。
走进饭店，卢正清俩口子带两个女儿坐在角落一处四方桌上。
看见苏小春的时候卢正清挤眉弄眼的笑。
“好久不见啊，苏医生。”
他是没想到赵翎这位傻媳妇居然是成了市医院的医生，还记得几年前她只是个村卫生员呢。
现在再看，和那时候完全不一样，眼神清明了不说，整个人也非常明媚漂亮。
和他兄弟赵翎站一块，怎么说呢。
就两个字：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