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凯支支吾吾说自己刚开始没多想的, 后来是万秀明在他跟前说了些话，然后他越想心里越难受。
说了什么？
就是说你师父怎么没让你出国啊？你这么年轻出国能学到更多的东西啊等等。
钱凯心思单纯，哪比得过这种职场老油子, 轻而易举的就被带偏了。
但他又不敢问苏小春, 怕苏小春觉得自己有意见。于是只好躲着点，打算自己消化消化的。
听了钱凯说的，苏小春人都要气笑了。
“你啊你啊，别人说什么信什么，连问我一嘴的勇气都没有。”
她语气失望极了，给钱凯听得心慌慌。
“我没信, 就是感觉不对味。”
说到底，钱凯还是相信师父对他好的。但心里会有那么点点的不乐味, 又不敢表露出来, 就显得人很别扭。
“师父，对不起, 是我的错。我这就找万医生去, 跟他掰扯掰扯什么意思。”
一想到万秀明在自己跟前说那些话，钱凯就气死了，要不是他, 师父也不能对自己失望啊！
想想自己毫无经验的来这里, 其他人都没有带人的心思, 要不是师父这几年帮自己，他哪能这么顺利快速的独立接诊啊。
哪怕是现在，他有点什么问题问师父，师父都会耐心的帮他解决呢。
能碰到这么一位师父, 那是他三生有幸，怎么敢因为旁人一句话, 就觉得师父对他不好呢？
钱凯都想扇自己两耳光，师父要是对他不好，还有谁对他好？
苏小春赶忙拦着气冲冲的钱凯，“去什么去，怪别人没用，也怪我没跟你沟通过。”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领导当起来学问也挺大的。
“算了，问题也不大，你安心接诊，这周末咱俩去平江县义诊。”
“好嘞，师父。”
钱凯响亮的应了。
等钱凯出去，苏小春睨着桌面琢磨。
说实话，她是想把万秀明弄走的。万秀明是老人，来医院时间最长。这个人也没什么坏毛病，就是太精明了，倒也不做什么坏事，只在暗处叽咕叽咕的。
苏小春不怕他叽咕，想把他弄走呢，也是因为他年纪大了，跟不上。
是真跟不上！
苏小春仔细翻过万秀明这些年的接诊记录，几十年如一日，一点进步都没有的，一直都是老一套。
哪怕是感冒发烧这类小病，随着年月的发展都有不同的变化，因此医生是需要不停学习的。
再说了，几乎每年都有新疾病出现，又有各种不同的新药物出现，你不学习怎么行呢？
万秀明平庸的重要原因，就是他不学，那一套打算吃一辈子。
苏小春为了督促大家，每周都有着研讨会，就连许冠军都能厚着脸皮跟她讨论病例。万秀明从没讨论过，做总结也是很敷衍的写几笔。
其实万秀明的思想是老一套的思想，这进了医院，有工作是铁饭碗。按照规定，医院是不能随便让人走的。因此他心安理得的就这么呆着，一呆就是几十年。
当然，能呆这么多年也是本事。因为他这人秉承着吃不死治不好的原则，治反正也给治了，只要不出事就行。至于能不能治好，那小孩的病能有多厉害嘞？抵抗力强自己也就好了，抵抗力差点的就扛些时间。他这治不好，患儿家长自然会换医生来看。
于是这些年，也叫万秀明给糊弄了过去。
苏小春可以忍受医术平庸，但她不能忍受糊弄。尤其是有机会给你学，你倚老卖老觉得自己再熬几年就退休了，完全不愿意学。
老古话都有呢，活到老学到老，更何况还是给人治病的医生。
哪怕他没在钱凯跟前捣鼓，苏小春都打算想法子让他从自己手底下离开的。
具体什么法子，苏小春还没头绪。
目前儿科这边缺人，也只能先放着。只盼他别出什么岔子，不然自己是真忍不了一点。
……
万秀明还不知道苏小春的想法，要说他去钱凯跟前捣鼓的原因是啥。
其实也还是心里不舒服。
他没想到苏小春虽然年轻，但手段不错，能把许冠军都拉拢得服服帖帖。
万秀明也不想什么自己能成副主任，总归也干不了几年就能退休。
但苏小春大刀阔斧的改革，给他添了好多麻烦。
原本在这医院里，早上过来茶一泡，优哉游哉的等病人过来。随便看看开上几副药，能治好就治，治不好上别家去。
这样的生活他过了很多年，都快熬到退休了。
好家伙，苏小春一上来又是义诊又是合作交流，还要搞什么特色专科，这不是打破了他平静自在的生活吗？
单单那每周一次的研讨会，都耽误了他下班时间。
至于苏小春说什么要跟上时代，国家大力发展医疗什么的，治病的方式也会大大转变。
万秀明觉得是屁话，这么多年他都这么过来了，不都好好的。
一个黄毛丫头而已，不就是成了主任，还真拿鸡毛当令箭了。
他看许冠军已经全偏向了苏小春，就去钱凯那捣鼓两句。眼看着钱凯开始绕着苏小春走，他心里也高兴。
不过这高兴也没高兴多久，临着快过年了，许冠军出国明年四月才能回来。
苏小春也在年前宣布了一个消息。
“每月考核打分，根据就诊记录以及患者评价进行打分，得分太低的，会被调出本院。”
万秀明第一个站起来，“凭什么这样？”
“不凭什么，就是想让儿科发展越来越好而已。”苏小春老神在在的看着他，澄澈的眸子有种洞悉了一切的了然。
“现在不也不挺好的，你还想怎么发展？”
万秀明觉得苏小春这摆明了就是针对自己，调出本院，去哪呢？无非就是去下级医院。他都快退休了，要是被调出去，那多丢人啊！
苏小春淡淡一笑，“发展需要大家齐头并进，我和院长等人都讨论过，这个考核不是只有儿科，而是全院，包括后勤行政护士等，都需要考核。”
市医院问题不少，准确来说几乎所有医院都有问题。
如何改变，不是苏小春说了算的。她只是提了意见，和汪景林等人开会沟通了好几次，才确定下来的。
“你你你你。”
万秀明见她把汪院长搬出来，指着苏小春气得都要说不出话来。
“没事的，万医生你只要医术没问题，也不一定会走。”
苏小春象征性的安抚了万秀明一句，差点没把他给气死。
……
考核一出来，别说万秀明，几乎所有人都有种皮被紧了紧的感觉。
专业知识考试、患者打分、还有领导根据日常表现打分。超过五次没达标，就直接调出本院，具体会被安排去哪，还不清楚。
市医院名声再差，那也是市医院啊，这可是金饭碗。
呆惯了大医院，又都干习惯了，谁还愿意去其他医院啊。
于是所有人根据考核标准，督促自己学习，还要让自己对待患者的态度变好。
一时间，来市医院治病的人发现，这市医院无论医生护士，全都非常热情不说。比以前也耐心了很多，问什么答什么。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挺不错的，甚至还想下次再来。
至于万秀明，这段时间也天天捧着书看，苏小春观察了他的诊疗记录，跟之前也有些区别了，不再敷衍对待。
既然万秀明这个态度，苏小春也就没想让他离开。
人到底也在医院干了这么多年，没功劳有苦劳，她一上来把人弄出去，有点不仁义。
只要万秀明愿意学，能干好，是不介意他继续留下来的。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除了急诊科之外，其他科室全部放假。
今年苏小春不回向阳生产大队，成了主任，身上的责任也重了些，理所应当的要干更多的事。
所以她今年初二初三初四都值班。
她公公婆婆依然很忙，也不用去北京过年。
至于赵翎，放假后天天早出晚归，说是去学习了，也不知道具体学些什么，有时比苏小春下班还晚。
俩人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年货都没置办。
苏小春这个班得上到大年三十下午五点，肯定是没时间的。
于是俩人稍微合计了下，年夜饭就直接去国营饭店吃，多点几个菜，到时候打包带回来，初一俩人哪也不去，就窝在家里看电视，好好腻歪一天。
初二苏小春上班，赵翎继续出门。
这个时间大家都在过年，医院里除了必须住院的，也没多少人，来看病的病人就更少了。
苏小春等一上午，只碰到了个因为过年吃多了瓜子，上火上到拉不出屎的孩子，给弄了瓶开塞露，再叮嘱之后可不能猛吃瓜子就结束了。
中午打算去食堂吃饭的，结果刚下班，赵翎就提着饭盒来了。
“你怎么来啦？”苏小春表情很惊喜。
不是出去做事了吗？她还以为赵翎又得晚上很晚回来呢。
“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吃饭。”
赵翎知道今天儿科这边只留一位医生，护士是护士站那边的，不是她那两个好朋友。
早上他出门倒也不是去做事，而是去买了菜回来。
苏小春心里感动，直接上前搂着赵翎撒娇，“老赵啊老赵，你可真好。”
赵翎把手举高，忍着笑，“快松开吧，汤要撒了。”
苏小春嘿嘿笑，松是松开了，就还是用手勾着他衣角不肯放。
接诊室内烧着炭火，赵翎带来了个空铁皮罐，往里面塞了点炭火，然后就把装着汤的搪瓷缸放在铁皮罐上温着。
汤是简单排骨山药汤，除了这个，另外一个深口的饭盒装着鱼头炖豆腐，还有个饭盒则装了小炒黄牛肉。
饭是没有的，赵翎直接去食堂买了几个大馒头来。
食堂馒头用的是精白面，发得很漂亮，每一个都有赵翎拳头大。
买了馒头回来，那汤也热滚了，赵翎不喝汤，整个搪瓷缸端下来放苏小春跟前，又把鱼头豆腐放在铁皮罐头上热着。
苏小春美滋滋的喝着汤，又拿了个馒头掰开，往里塞了厚厚的小炒黄牛肉递给赵翎。
“谢谢我家老赵。”
赵翎笑着接过，“就一句谢吗？”
苏小春眼睛一眨，“那你还想要什么？”
赵翎想了想，“你初四五六放假对吧？那陪我去一个地方。”
小事一桩，苏小春满口答应下来。
这顿饭吃得和和美美，连带着下午的坐班都没那么枯燥。
初三蔺云君来值班，有人唠嗑了，这坐班就更舒服。
蔺云君不光是自己来，还带着孩子来呢。因为她婆婆这些天比较忙，没办法，就只好自己带着，不过她男人也跟来了，不至于真抱着孩子上班。
小孩才几个月大，正是圆滚滚胖乎乎的时候，苏小春可喜欢了，没事就抱着到处转。
蔺云君也乐意撒手，只有当妈了才知道，有人帮抱孩子是多么高兴的一件事。
“你要真这么喜欢，自己生一个不就得了。”
这话苏小春听了太多次，早就免疫了。
“再过两年，儿科这边才刚开始发展，我怀孕算什么啊。再说，之前不也和你们讲了，我家老赵还没毕业，现在也不适合要孩子。”
苏小春很清楚要孩子容易养孩子难，自己的孩子，是要对他负责任的。
蔺云君确实听苏小春解释过，不过在她这，倒是觉得只要孩子出生，怎么都是能养大的。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的，也没什么意思。
但苏小春目前的情况确实不适合要孩子。
“不过你和你家老赵没人帮衬吗？公公婆婆好像也没听你提起过。”
苏小春咋提，能说她公公经常出现在报纸上，婆婆也是非常有名的一位女士吗？那可不能说，能把蔺云君吓死。
“他俩很忙的，比我和我家老赵忙多了。”
赵全安和林向晚那是为国家大事忙，她总不能让这俩推了工作，给她带孩子吧？
想到那画面，苏小春觉得可乐。
忙？蔺云君也不知道赵翎父母是谁，还以为赵翎父母是根正苗红的农民呢。
农民种地干活啥的，确实很忙。
“忙就忙吧，等你家老赵毕业，你俩要了孩子实在没空带的话，可以放托育园，到时候你喂奶直接去就好，方便得很。”
苏小春倒没想这么多，之前赵翎说过，可以请刘婶过来带孩子。像林云君说的这样，放托育园其实也行。
晚上回去苏小春把这事跟赵翎讲，虽说还没孩子，也是可以提前商量的嘛！
不然这回家俩人都没话聊了。
“之前问过刘婶，她年纪大了，怕带不好。”
赵翎喜欢提前做准备，上次在北京就问过。
“不止有这方面的担心，还有就是刘婶家人都在北京，难道叫她到安城这来吗？带孩子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最起码也得两三年呢！”
苏小春觉得喊刘婶来不靠谱，总不能让人离自己家里那么远吧！
“托育倒是可以放，我没事还能去看看。”
赵翎直接拒绝，“托育班的孩子很容易生病，太小的孩子送过去万一人照顾不好呢？”
孩子还没生呢，赵翎已经当起了个合格的好爸爸，心疼孩子受苦了。
苏小春推他，“那人家都能去。”
就说他们医院，送孩子上托育的可多了。留在城里的基本都是双职工家庭，如果家里没老人帮衬，夫妻二人肯定都没办法带孩子。
所以无论是工厂医院或者是别的地方，都会有托育，托育班里带孩子的，也都是熟人，知根知底很放心。
这时候产假只有56天，也就是两个月，孩子还得吃奶呢。
两个月还需要抱在手里就上托育的不少。
家长不心疼吗？肯定心疼，自己孩子哪有不心疼的。
但没办法，就这个情况。
苏小春觉得孩子不能惯着，别人能行，她的孩子也能行。
但赵翎平时听苏小春的话，这会愣是执拗起来，想到自己那个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出来的孩子两个月就要托育，心疼得不行。
他这个样子给苏小春乐死了，她一乐赵翎更不高兴。
头一回气哼哼翻过身背对着苏小春睡。
这事就是个小插曲，暂时还没必要为未来的孩子操心，第二天夫妻俩又甜甜蜜蜜的。
上完了初四的班，赵翎是提着行李来接苏小春的。
“咱们这是去哪？”
“带你去玩。”
去玩？还提着行李？这么正正经经的去玩，还是头一回嘞。
苏小春兴奋得很，挽着赵翎的胳膊，“咱们是去哪玩啊？”
“上海。”赵翎开口道，“你只有三天假，咱们不能去远地方，上海不算很远，火车大半天就能到。”
“咱们今晚坐卧铺出发，明天早上到。初七晚上回来，不耽误你上班。”
赵翎计划得特别好，三天时间足够他们玩了，还能玩得很开心。
趁着天黑漆漆的，苏小春搂着赵翎硬是亲了一大口。
苏小春记得自己去找赵翎的时候，运气好买到了普通硬卧。后来回来也是运气好，买到了软卧。
那时候她是想着自己和赵翎不会再有牵扯的，桥归桥路归路。
这几年她没坐过火车，出行基本都是飞机。飞机票是贵了些，胜在快捷。
没想到自己再乘火车，居然是和赵翎。
赵翎买的软卧，软卧这边封闭性更好些。
上了车以后找到位置，里面四个床铺，却没别人，只有他俩。
软卧的价格不比飞机票差多少，能坐的人也少。再加上软卧不好买，一般都会留着给单位出差用，因此在硬座那边人挤人的时候，软卧还比较空。
单位放假到六号上班，今天的软卧更没什么人了。
没人更好，他俩都觉得自在。去车厢尽头洗漱过后，俩人都爬上-床。
软卧舒服是舒服，位置也就那么大，赵翎个头高，还得屈着腿睡。像平时那样搂着一块睡肯定是不行，只能各睡各的。
苏小春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火车哐哐哐的响声太有规律了，好像就是聊着天的功夫，她睡着了。
再醒过来是被赵翎喊醒的，她睡眼惺忪不想动弹。
赵翎就把她抱起来，给她把棉袄穿好，再用围巾围着脖子。
“到了，下车吧！”
揉揉苏小春脑袋，顺便也就把她的懒劲给揉没了。
她陡然精神，瞪大了眼睛看着外面，“就到啦？”
车站外面能有什么好看的，基本都差不多，苏小春迫不及待穿上鞋，拉着赵翎就往外冲。
“快快快，咱们出去玩。”
出了车站，俩人去坐电车。电车上面接着线，沿着轨道走的。
到了外滩，赵翎拉着苏小春下车。
望着外滩边上一栋栋华美建筑，差点让苏小春看直了眼睛。
“好漂亮啊！”
赵翎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拉着她，“漂亮是漂亮了，但咱们能不能先去招待所，把东西放下洗漱后再去吃个早饭呢？”
是的，他们这一路来还没吃早饭的。
苏小春满脑子玩，都不觉得饿。这会被他提醒，这肚子就咕咕叫起来。
“咱们去哪住啊？”
“和平饭店。”
这名字可太耳熟了，但饭店也住人吗？
苏小春没多嘴，赵翎说能住肯定是能住的。
等来到饭店门口，苏小春很土老帽的张着嘴。
“这，这是招待所？”
铜雕花大门、旋转式厅门，还有那浓郁的欧式风情，华美的外观，怎么看都不像招待所。
赵翎失笑，“是呢，走吧，咱们进去转转。”
一听能进去，苏小春可来劲了，雄赳赳气昂昂走进去，结果这一进，又傻眼了。
大理石地面、墙面拼花，以及八角形彩色玻璃天窗，五彩斑斓的绚丽，叫苏小春看得眼睛都转不过来。
“好漂亮啊！”
真的太漂亮了，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地方。虽然有些陈列看着旧了些，灯光也不是很亮。但看着这些装扮，完全能想象到，以前是有多么的漂亮。
苏小春一回头，望着含笑看她的赵翎，很是懊恼的噘嘴。
“早知道咱们应该买台相机的，这样就能拍好多照片了。”
这么漂亮的地方，要是能拍照多好看啊！
赵翎笑容加深，从行李袋里拿出一个海鸥牌胶片相机。
“你说巧不巧，我正好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