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春知道阿梁不到万不得已, 绝不会跨越半个国家来找她。
只是刚刚自己还在上班，也没时间问。
趁着现在吃饭，正好搞搞清楚。他到底是碰到了什么事, 才会过来。
阿梁是半个屁股坐在凳子上, 赵翎问他想吃什么，他也摆手说随便吃点就行，不要太贵了。
赵翎便看着点了几个菜，借口出去有事，把空间让给苏小春。
夫妻这么多年了，一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阿梁, 你来之前怎么不跟我说声？”
苏小春快人快语，也不打官腔, “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
阿梁紧张的深吸一口气, “小春姐，其实我是特意投奔你的。”
之前他被人举报, 不能再私底下给人治病了, 只好上工干活。但他身体其实不是特别好，上工干活也不如别人，赚的工分不多。
其实自己辛苦努力了这么久, 结果只是被人举报了一通, 连小春姐寄给自己的那些医书都被收走了, 给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在地里干活也不快乐，更没心思干活。
眼看他情绪越来越低落，阿爷怕他又像之前那样犯病，就让他来找小春姐。
他们家没人有办法帮他, 只有小春姐了。
阿梁也知道自己过来一定会给小春姐添麻烦，所以他从看见苏小春, 就不敢多麻烦她一点。
自己和她的关系，说到底，就是医生和患者的关系。
阿梁说话有些结巴，但还是把自己想表达的给说清楚了。
说完以后眼神躲闪，不敢看苏小春。
苏小春大概也猜到了，更清楚阿梁的过来，是那个家庭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求助无门，只能找到自己。
看阿梁面前的水杯还空着，她拿着水壶给倒了一杯水。
“小，小春姐，我、我我自己来。”
阿梁慌忙去拿水壶，懊恼自己实在太没眼力见了。阿爷跟他说了，见到小春姐，就要伺候她的。
“没事，倒杯水而已。”
苏小春笑着避开他的手，见他仍旧惴惴不安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我说实话，看到你在医院门口，我还挺意外的。”
怎么不意外呢，甘州和安城隔了多远啊。
阿梁把头低着，哪怕是那么高的个头，都差点低到了桌下。
“也不用把头低这么狠，抬起来吧。”
清脆的女声在耳旁响起，阿梁又赶紧抬起头，就是还不敢看苏小春。
“碰到这些事，病没犯吧！”
阿梁的病，跟精神类有关，苏小春对这方面连半瓶子水都没有，属于晃**着治的。能把他治好，属于瞎猫赶上死耗子了。
这么多年也会时不时问上一句有没有再犯，这会听他讲心情又变得很黑暗了，不由得开始担心。
“病倒是没犯，就是时常感觉喘不上气。”
阿梁老老实实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
从被举报以后，他也尝试着调整过。后来收到苏小春的信，想让自己像她说的那样，韬光养晦，过几年就好了。
但他很害怕，怕自己会被上工的日子磨平棱角，也害怕自己以后再不敢想成为一名医生。
只要想到自己以后可能跟这一行无关，他就感觉特别难受。
如果不是这样，阿爷也不会下决心让他过来。
毕竟阿爷是最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
苏小春沉吟片刻，“没事就行，就是调整心态的能力差了点。”
见阿梁脸色瞬间变苍白，她又解释，“这不是指责你，就是说说。”
“你也成年了，应该学着调整自己的心态。”
“是，是的。”阿梁点了两下头，“但我没控制好。”
“问题不大，你不用自责。”苏小春宽慰他，笑了笑道：“其实你过来也是对的。”
“之前给你写的信，确实没考虑到你个人的感受，有点空口画饼的意思。”
她知道历史会怎么发展，可阿梁是不知道的啊。
没有希望的等待确实容易让人无数次失望。
“小，小春姐，不是的，不是的。”阿梁更加慌了，小春姐怎么责怪起自己了呢，她没有错啊。
“你不用着急，我没想怪自己。”苏小春笑容加深，“就是没考虑周全而已，你能来也好。”
“当初给你写信，我就在考虑，应该怎么帮你。”
“但是咱们隔太远了，鞭长莫及你懂吗？”
阿梁颔首，表情严肃，“我懂的。”
离得太远，就算小春姐想帮忙，也做不到啊！
苏小春，“所以我才说，你来了也好。”
“这样，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安排你住下，我先思考下该怎么安排你。”
“小春姐，我是突然过来的，确实给你添麻烦了，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阿梁言语诚恳，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望着苏小春，“明天我会去买车票，直接回家。”
阿爷说只有小春姐能帮他，可他已经麻烦了小春姐这么多年。自己这么大一个人，还要麻烦她，实在说不过去。
更何况小春姐和他非亲非故的，凭啥帮他啊！
跟小春姐聊了几句，阿梁也想通了。
路还是要自己走的，小春姐告诉了他，让他老老实实上几年工，别放弃学习就可以了。
还不是他自己熬不住，才跑来一趟。
真到了跟前，阿梁才意识到，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大非常大的麻烦。
来到这里，好像是在威胁小春姐必须帮忙的样子，阿梁干不出这种事。
这下轮到苏小春错愕了，“你回家？回家上工？”
那来这一趟干啥？不是白跑的吗？
阿梁，“嗯，我不会放弃学习的，上工就上工吧！”1
苏小春失笑，“你这样想很好，学习就是要一直坚持。”
“你小学毕业证拿到了吗？”
听到小春姐突然一问，阿梁迟钝了下，又连连点头，“拿到了。”
他这么大年纪上小学，好多人说没必要。但阿爷记得小春姐说的，要送他上学，年纪再大也得上。
所以他坐在一群小豆丁中间，跳了几次级，上完了小学。
就是初中得去镇上，镇中学不让他去了，说他太大了。
听阿梁说自己太大了不让上初中，苏小春憋着笑，“确实大了点。”
虽说现在教育很失衡，也很混乱。像阿梁这种情况被拒绝，其实也能理解。
苏小春算算时间，现在开始把初高中念完，能跳就跳，赶上第一届高考是没问题的。
是的，苏小春目前没办法帮阿梁安排工作或者什么的。
但她可以很明确的给阿梁安排未来的路子。
他最大的问题，就是没学历。
目前又没办法高考，确实没路子出头。
几年前还能干干村卫生员，现在村卫生员政策又变了，变成了卫校的学生分配下来，因此阿梁又失去了这个路子。
如果他能在这几年，把初高中念完，或者说念不了，但能有个考试的机会，能拿到高中毕业证的话，那过几年，就可以参加第一届高考了。
到那时候他年纪是大了点，可第一二三届高考中，三四十岁的人大把。全都是这个时代背景下，那些从年轻熬到年纪大的人，在奋力挣扎。
之后大学里的学生，也是各年龄段都有。
“阿梁，我可以很直接的告诉你，虽然我是市医院儿科主任，但我没办法给你走后门，比如给你安排工作之类的。”
苏小春很坦诚的说道。
阿梁眼中闪烁的希望渐渐破灭，他的手慢慢的捏紧，“我，我知道的。”
当然知道啊，小春姐也不会干这种事，她就是一位善良正派的人。
但阿爷让他来，其实还是抱有一点点希望的。
“首先，我没那么大权力，其次呢，我也不敢。”
苏小春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任何一点违背规则的事都不会干，哪怕她很想帮助阿梁。哪怕她其实操作一下，也是可以的。
但是，帮了这一次，就没有下一次吗？有的。
如果她因为阿梁千里迢迢找过来心生同情，就帮他怎么样的，那她跟圣母也没什么区别。
自己确实是主任没错，但她这么年轻的主任，不服气的人多了去了。
违规操作一次，被人抓到了，那就不止是她一个人有事，还可能连累到赵翎等人。
所以苏小春绝不会冒这个险。
她善良，却不会滥善良。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阿梁自己学了，自己考上了，那都是他自己的。
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人举报，被人轻易打压，被人轻易夺走医书。
阿梁还是得靠自己，只有靠自己做到了，才能拥有更加健康的心态。
苏小春看出阿梁的不自然，或许这么多年书信往来，其实他也习惯了向自己寻求帮助，更习惯了自己帮他。
觉得失落是肯定的，阿梁目前可怜也是肯定的。
可苏小春只能这样。
熬过这一关，他的成长一定是非常大的。
毕竟这孩子特别聪明。
菜端上来了，苏小春也没着急叫赵翎进来，而是开口跟阿梁说。
“你先不用失落，在这里玩几天。然后再回去，回去后呢，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求着镇初中，收你进去读书。读完了初中，再念高中。”
“在打好基础的情况，能跳级就跳级。”
“念完高中了，也不要停止学习，继续学，把所有知识学到滚瓜烂熟的地步。”
“那，那有什么用呢？”阿梁眼神迷茫，“又，又不让高考了。”
苏小春笑了起来，“是啊，现在是不让高考了。”
“但你能保证以后就不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