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茂華作為大隊長,除了日常自己上工之外,還得注意監督社員上工情況,發現這幾天社員上工浮躁,雙搶進度過慢,幹脆取消了中午休息時間。
各家各戶的主要勞動力是沒法回家做飯的,隻好安排次要勞動力回去。
曬穀場這也得了通知,其他人倒不用跟家人打招呼,唯獨蘇小春家,趙翎身上傷還沒好。
趙慧蓮也想到蘇小春家的情況,打算去自己男人那邊田裏一起吃飯的時候,喊住了蘇小春。
“小春,你回去吃飯吧。”
這大熱天的曬著,哪怕是裹著頭巾,也有汗從頭頂不停往臉頰滑落,蘇小春聽到趙慧蓮說的話時,正取下頭巾,隨手擦了把臉上的汗,有些汗滑進眼裏,酸疼酸疼的。
擦好汗的她拿起裝了水的罐頭瓶,笑著應了聲,擰開罐頭蓋子仰頭喝水。
罐頭瓶不大,這一口就把剩下的底喝完了,嘴裏包著水不舍得吞下去,小臉蛋擠得圓鼓鼓的。
察覺到邊上有人,頂著這樣的臉轉過頭,正好看見眸光沉靜的趙翎。
趙翎確實眸光沉靜,一路走過來的時候就看她拿著罐頭瓶掰來弄去,等她轉過頭,看見那圓鼓鼓像偷吃了好多東西的倉鼠時,沉靜眸光有一瞬間破功。
蘇小春是看不明白趙翎眼中閃過的笑意,趕緊把水咽了,“富貴,你怎麽來啦?”
趙翎覺得自己挺有病的,不然怎麽越聽越覺得她喊的富貴那麽好聽呢,又脆又亮,像咬了一口甜蜜蜜的脆桃。
“不是要送飯嗎?”
“誒?”
蘇小春睜圓了眼睛,裏麵明明白白刻著一排字,‘我沒和你說你都知道,太厲害了。’
趙翎冷著的臉劃過一絲無奈,倒是給她解釋清楚,“秋萍嬸女兒回來了,我順嘴問了一句。”
曬穀場另外幾個女人的飯都送來了,原本依賴風調雨順,社裏日子都還算過得去,吃七八分飽是沒問題的。但今年這場大洪水,衝走了大半即將成熟的糧食,國家發來的救濟糧又不算多,家家戶戶隻好勒緊了褲腰帶,縮減口糧用來保證今年年底不餓肚子。
大肚子的蔡素芬正啃著野菜團子,沒油沒鹽的,吃得她直皺眉。邊上一臉疲憊像沒睡好的吳小芳則吃著鹹菜疙瘩配菜葉粥,患有小兒麻痹手腳不靈便的薑秀秀家裏隻有個老母親,條件更不好,隻吃用地瓜葉煮的湯水,連粒米都沒有。
其中吳小芳和蔡素芬都是結婚多年的,看見蘇小春和趙翎就因為為什麽來送飯都能在太陽底下討論半天,吃著不咋好吃的午飯酸溜溜說話。
“唉,送個飯都能磨磨唧唧的,也不怕曬。”
“是啊,這撿來的男人倒不一樣,居然能做飯。”
吳小芳哼一聲,“你看這個男的長得挺好,卻病懨懨的,顯然身體不太行,來了幾天也沒見上工都是小春在地裏做活,現在還做飯送過來,我估計是個懶漢。”
薑秀秀還沒結婚,她覺得小春好看她男人要好看,倆人站一起挺養眼的,為他們辯解一句。
“應該不會吧。”
蔡素芬摸了摸難受的肚子,眉頭一蹙,“你們這些沒結婚的小姑娘不懂。”
蘇小春跟趙翎拜拜後提著籃子來到三人這,對於三人眼神古怪的打量也不在意,自顧自哼著歌,把籃子上的布掀開。
“哇,這麽多好吃的。”
她開心的將裏麵一個大海碗端出來,碗底是米飯,上麵蓋著一個煎得發焦的雞蛋,看得出來做菜的人估計也沒什麽手藝,卻是用心做了的,雞蛋下麵還配了些小青菜。
這樣一碗飯,除了過年,在其他時候都是惹眼的,平日裏沒人舍得吃這麽一大碗壓得實實的大米飯,一隻有好點的時候才能糙米配大米。
懷孕的蔡素芬嘴饞得很,本來吃野菜團子就不痛快,看見蘇小春一個傻子吃這麽好的飯菜,口水不可抑製的分泌出來,心裏更是酸得不得了。
“小春,平時就吃這麽好呢?你男人怪疼你的。”
一個腦子裏啥也不記得的男人,疼一個傻子,挺般配的。
小春端著碗嘿嘿傻笑,天真純然的說了一句,“我家富貴不疼我疼你啊!”
蔡素芬嘶一聲,一時之間也分不出來這話究竟是不是在嘲諷她。再看看小春跟尋常一樣的表情,又覺得一個傻子說不出嘲諷的話來。吳小芳也古怪的看了眼蘇小春,沒再搭嘴,隻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睡覺。
薑秀秀左看看右看看,聞著蘇小春那邊的香味,把碗裏一點地瓜葉湯給喝完了。
……
卻說另一頭吳忠誠和朱玲,倆人借了大隊長家的自行車,一路往鎮醫院騎去。
一路上朱玲抱著小山坐在後麵,邊哭邊喊他名字,生怕他醒不過來。
騎到半路的時候,小山慢慢睜開眼睛。
“媽。”
朱玲驚喜的喊前麵的吳忠誠,“他爸他爸,山兒醒了,山兒醒了。”
吳忠誠連忙停車,回頭喊小山,“山兒,山兒你咋樣了?”
小山感覺自己好像做了個好長的夢,他太奶問他要不要去玩,他正要去的時候,突然吃了個又鹹又甜的糖,那糖可真好吃,他光顧著吃糖去了,然後自己就醒了。
倆人聽了小山的形容,又驚又怕。小山的太奶早死了,老古話說,要是在夢裏跟死了的人走,那自己也就死了。
“是,是小春那碗鹽糖水。”
朱玲緊緊摟著小山,恍然大悟般淌下熱淚。
小春說給小山灌碗鹽糖水,他肯定愛喝,所以山兒說自己吃了個又鹹又甜的糖。
吳忠誠半信半疑,蘇小春就是個傻子,湊巧了吧。
“去醫院看看,咱還是聽醫生的。”
去了醫院,朱玲有些畏怯的跟在吳忠誠身後,他們鄉下人很少上醫院的,如果不是十裏八鄉那唯一一個赤腳大夫去年過世了,他們也不會帶小山來醫院。
吳忠誠畢竟是家裏頂梁柱,雖然在醫院寬敞的大廳內也很茫然,仍是鼓足了勇氣問了個路過的護士。
那護士態度還挺好,領著他們去掛號交費又讓他們直接到兒科找醫生,怕他們不識字還給指了路。
“醫生都沒見著就去了三分錢。”
朱玲小聲嘀咕,肉都是疼的。
吳忠誠讓她閉嘴,帶著小山找到了兒科,裏麵的醫生問清楚小山的情況,又仔細檢查了一番。
“怎麽不早點來,這孩子命都快沒了。”
醫生嚴肅的指責倆人,見他們低著頭,又歎了口氣,“這孩子又吐又拉,電解質紊亂了,應該及時補充鹽水,這樣孩子也不至於抽搐還昏迷過去。中間還能醒過來都算奇跡了,他是吃錯了東西腸胃出問題,掛個水再給你們開點藥。回去後給孩子吃清淡點,如果還拉肚子,就用一點鹽泡水給他喝。”
朱玲連連點頭,聽到醫生說兩次鹽水,鼓足了勇氣問道:“喝鹽糖水有用不?”
醫生看她一眼,他隻說喝鹽水是因為考慮到這一家三口一看就是村裏人,村裏家庭不太有糖。
“當然有用,你們有糖就更好,和鹽用一樣的分量泡水喝,又補充體力又補了電解質。”
夫妻倆千恩萬謝的出來,抱著小山去掛水,等護士給掛好水後,吳忠誠看向抱著孩子的朱玲。
“我去剁點肉,小山好點給他燉肉湯喝,再,再給小春剁點。”
朱玲誒了聲,咬咬牙把兜裏的錢遞過去。
“別剁什麽排骨,剁點好的五花。”
……
太陽西沉,文茂華打了個鈴,通知地裏的社員們可以下工了。
蘇小春拿著自己的罐頭瓶一蹦一跳跑回家,路上碰到大部隊,被李秋萍拉著要她慢點走。
“我家珠珠說你男人中午給你送飯了?”
李秋萍中午吃飯聽她女兒提起的,心裏對這個腦子裏啥也不記得的富貴稍微有了點好感,到底還是知道心疼人的。
“送啦,吃的雞蛋和大米飯。”蘇小春提起罐頭瓶,笑容甜甜的,“富貴還給我裝了一瓶水呢。”
看她這樣,李秋萍也放心,摸摸她頭上裹著的頭巾,“那就好,你倆雖然情況有些特殊,但有房子有活幹,好好過日子不差的。現在正是農忙,沒時間給你們辦喜事,等秋收結束了,再給你倆辦。”
“是,是要做新娘子嗎?”小春笑得更開心了,直接原地蹦躂一下,“喔,我要做漂亮新娘子咯。”
這開心的傻樣看得大家都樂,紛紛打趣小春。
“小春想做新娘子啊?你都有男人了現在不就是新娘子嗎?”
“哈哈哈哈哈,小春你夠漂亮啦,當了新娘子肯定更漂亮。”
小春被打趣得也不羞,很快樂的晃著手裏的罐頭瓶子,“到時候大家來吃酒要送禮哦!”
吃酒要送禮,送禮才能吃酒,她不做虧本生意。
這傻氣又精明的樣,讓大家笑得更樂嗬了。
原來大家和蘇小春沒說過什麽話,隻知道她很晚才會走路說話,平時也是和孩子們玩。今天跟她聊這麽幾句天,都覺得她不像以前社裏傳的那麽傻,更多的卻是天真好玩。
下工是輕鬆愉悅的,勞作了一天再聽小春說點天真的話,似乎能把一天的辛苦都笑沒了。
跟在最後麵聽見一切的劉愛紅恨恨的扯下一把雜草,覺得大家都有毛病,以前也沒見和這傻子有什麽交流。
“辦酒辦酒,我們這倆長輩都不曉得辦什麽酒?”
蘇望山不耐煩的踩上雜草,“你現在曉得了你去辦嗎?”
劉愛紅心一動,她倒不是想給蘇小春辦酒,而是想到另一個事,這傻子既然沒和那個啥也不記得的男人辦酒,期間還是能發生好多事的嘛!
她琢磨著壞主意,壓根沒聽見身後叮鈴鈴的自行車鈴聲,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那車直接從她邊上擠過去,把她擠得差點歪溝裏。
等她氣急敗壞的想找人算賬時,隻見朱玲手裏提著一條巴掌長的五花肉,從車後座蹦下來,直奔蘇小春。
“小春,謝謝你的鹽糖水,救了我家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