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夫人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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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绫罗不可能在廖夫人一事后, 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去亲近他,亲就更不可能。

她紧紧攥着手指,轻声转移话题, “王上如何知道岳观南他……”是定江郡御史。

她话没能说完,纪忱江起身, 吓了她一跳, 没能说下去。

她紧靠着墙屏住呼吸, 纪忱江慢慢弯腰,握住她肆虐自己的双手, 几乎将傅绫罗困在墙上。

他歪着头, 迫傅绫罗看他,声音幽幽, “你们才见了两面, 怎好叫他的字。他名岳者华,京都世家岳氏嫡出公子, 行五,从他进入凌烟阁的时候,他的生平就已经被暗卫查出来了。”

既得知了岳者华的存在, 林郡守也不会傻到替岳者华担着罪责, 没什么是铜甲卫问不出来的。

岳者华还没进飞鸿楼, 纪忱江就已得知,他是此次皇庭派来定江郡的新任监察御史。

很显然, 此次边南郡异动,是岳者华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林郡守他们,给皇庭的投名状。

纪忱江没跟傅绫罗仔细说, 他的重点在旁处,“阿棠, 你还没叫过我的字,我字长舟,‘知不知夜思绫罗久,可长倚棠下否’的长,‘沙棠舟,小棹游’的舟[1]。”

酸溜溜的不正经语调,令傅绫罗本就醉红的脸蛋愈发滚烫,眼眸都被烧得红透。

高大身影几乎将她完全覆盖,傅绫罗喘不过气,又不敢大喘气,直憋得胸口疼,荷花起伏。

这人明明是个武将,闺中寄情思的酸诗倒是会不少,字字长相思。

在纪忱江眼中,如此娇羞盛景,使得他鬓角下脸颊咬得微鼓,在夏夜里出了一身的汗。

“想喊,就喊我的字,阿棠,你喊我一声,好不好?”他声音哑得厉害,掌心的柔荑更加滑烫,令他怎么都不敢逼近剩下的半步,怕刀剑伤人。

傅绫罗心跳得眼前都要发晕,使劲儿抽出手,使劲压低脑袋,软了语气轻颤道,“王上,回府吧,我眼睛疼。”

她垂首,不止为了遮掩害羞,也是对自己的无动于衷有些吃惊。

她与王上都算得上孤苦无依。

甚至纪忱江比她更艰难,站在南地顶端,富贵未享,先承担起两郡几万百姓的安危,还有整个大睿权贵无孔不入的恶意。

从稚童起,就要应对自高处四面八方而来的寒,使得纪忱江可以高高在上,也很蹲得下身子嬉笑卖惨。

可这改变不了,他无心无情算计时,丝毫不曾手软。

傅绫罗脚步凌乱,被宁音搀扶着上了马车。

纪忱江无声叹了口气,恹恹进了另一辆马车,走在前头。

乔安没多久,就从外头蹿了进来,“王上,您绝对猜不到岳者华藏哪儿了,林郡守家里祠堂下有个密室,他竟叫人给收拾好住下了。”

乔安满脸感叹。

祠堂少见密室,就算有,也不会开在地下,真在地下有入口,估摸着是要放先人遗物的。

岳者华真真是胆子滔天,这分明是跟林家祖宗们抢地盘呢,这谁想得到。

怪道说是鬼才,真是活见鬼了。

纪忱江阖目不语,岳观南生有异象,两岁能作诗,三岁能行赋的名声他早知道,过慧易夭,他不会将个短命鬼的古怪放在心上。

可乔安偏不肯老实,要知道,就算岳者华闹了边南郡这一出,眼下京都看南地不爽,王上也不能就无凭无据砍了世家嫡子。

若非岳者华自己站出来,被逮个现行,也不会欠王上这个人情。

他暗戳戳刺激主子:“王上,今日岳者华本可以不去飞鸿楼,谁料竟因心疼傅长御落您手里了,您说,他不会对傅长御一见……”

“知道自己蠢就闭嘴。”纪忱江闭着眼冷冷开口,“阿棠不会被蛊惑。”

乔安:您拉踩也有个限度好吗?

他轻声哼哼,“那可说不准,傅长御再聪慧,到底是个小女娘,这少女心思谁说得准。”

纪忱江淡淡扫乔安一眼,“岳家一代不如一代,现任家主是岳观南的父亲,早在十年前,他就一边端着清流架子,一边想尽法子捧皇庭的臭脚,早把国士必出北岳的清名丢尽了,真正清贵的世家有几个瞧得起岳家?”

所谓国士,是能令天子步行入门,亲自脱履拜见,请问国策的存在。

只可惜,岳家已经三代未出惊艳之辈,三朝世家也有落幕之时。

纪忱江声音冷得发酸,“岳观南是岳家这一代最出息的儿郎不错,正因如此,这般儿郎竟能被打发到南地来,当个不讨好的御史,用你那黄豆大小的脑袋想想看,他会是个什么好东西。”

乔安:“……”

他摸着脑袋瓜子,比黄豆大多了好吗?

不过,他绞尽脑汁想了想,确实有些恍然,“您是说,今日他故意借着傅长御的名头,来欠您这个人情?那他图什么?”

“图个清净吧。”傅绫罗靠在马车上,轻声与满肚子疑惑的宁音解释。

“阿孃与我说过京都的事情,岳家毕竟是三朝世家,又出过国士,若岳观……岳御史真如传闻中那般足智近妖,只怕会被几位皇子极力拉拢。”

且不说看不看得上日薄西山的皇庭,岳者华被‘逼’到南地来,估计是为了避免岳家被争夺皇位波及。

来都来了,他不能不与定江王做对,却也不能跟定江王结下死仇。

凭无伤大雅的闹腾和风花雪月之事,将话说开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继续做戏,也不必伤筋动骨。

这倒跟她的处境有些相似,傅绫罗想起刚才声声逼自己喊长舟的那人,只凌乱间撞进他眸子里一眼,他眸底的势在必得,烫得她心惊胆战。

进不能,退不能。

她默默咽下一声叹息。

倒是宁音鼓着腮帮子下气,“我还当他是牡丹花下死……咳咳,得亏我还心疼他来着。”

傅绫罗闭着眼,微微勾了勾唇,“这话别叫喆阿兄知道了,那岳御史估计当不起喆阿兄一掌。”

宁音:“……说的也是,西子捧心,又愿配合娘子做戏,怎么说也不能害了他。”

傅绫罗诧异地睁开刺痛的眼皮子,瞧着她家宁音姐姐捂住红透的脸蛋,还不耽误心疼旁人,无语凝噎。

一时间,她倒是压下了对岳者华的相惜之情,暗暗警惕起来。

都是狐狸,对方这道行……明显不低啊!

*

到了第二日,再在刑场前见到风流肆意的岳者华,傅绫罗明显冷淡了许多。

定江王已到边南郡,岳者华也已现身,林郡守和常御史不会自讨苦吃,非要跟定江王死磕,图个坟头长草。

一大早,林郡守就派了人来请纪忱江,说是散播谣言的行商抓住了。

据说是被南疆收买,故意让皇庭与南地不睦,行离间毒计。

在刑场上,几个行商痛哭流涕认罪,被愤怒的边南郡百姓扔了许多烂菜叶子,在狼狈中被砍掉脑袋,彻底还定江王清白。

因为刚下过雨,天不算太热,宁音看不过傅绫罗躲在屋里长毛,将她拽出来,看痛快事。

毕竟定江王能赢得如此痛快,也有傅绫罗一份功劳。

就在大刀劈下去的当口,温和熟悉的声音轻叹:“唉,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为了骨肉亲情,死也要背着骂名,真是可怜。”

傅绫罗偏头,就看到了苍白又瘦削的岳者华。

他面上是毫不作伪的怜悯和悲伤,看得周围几个小娘子都要捧着心口叫疼了。

傅绫罗声音淡淡:“岳御史所言极是,若非某些人要跟他们论些歪道理,他们也不会有今日下场,只盼着岳御史的菩萨心肠,能叫大家都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岳者华无奈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傅绫罗,眼神真挚澄澈,“傅娘子怕是对观南有所误会。”

他轻声解释,“无风不起浪,有失必有得,观南不会累及无辜,即便观南有自己的心思,也是帮王上肃清身侧,怎么也算得上功过相抵。”

傅绫罗愣了下,他的意思是,这些人真被南疆收买了?

垂眸思忖片刻,傅绫罗没说信与不信,只朝岳者华恭敬福了一礼,“岳御史的意思我明白了,回头我定与主君禀报,令王上记住岳御史‘击石’之情。”

说完,她拉着宁音,不在理会苦笑的岳者华,平静离开。

岳者华朗声又道了句:“傅娘子慢走,定江郡再会。”

旁边阿钦看自家公子,分明没得到回答,唇角笑容却越发灿烂,颇有些不解,“这傅长御说话够怪的。”

岳者华笑得身子轻颤,“什么能击石,你没听过?”

以卵能击……哦,骂他们公子这互惠互利的做戏,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啊。

阿钦:“……被骂蚊蝇,您也能笑成个傻样儿?”他们家公子疯了吧?

岳者华笑眯眯看向远坐在上首,朝他冷睨过来的纪忱江,遥遥一拜。

转身后,他哈哈笑着拿扇子敲阿钦一下。

“你才傻呢,小娘子嗔怪,那是将欣赏藏在笑骂里,她夸我是条好虫呢,我看你是娶不上媳妇了。”

阿钦:“……”傅长御看见您,倒确实跟看虫一样,根本没笑好嘛!

*

纪忱江由林郡守等官员陪着观刑,不动声色摩挲着新换的扳指,半垂下眸子遮住冷沉目光。

他胸口又有凶兽在叫嚣,明知不过是个短命鬼,那股子苦到发酸的折磨,还是令他想杀人。

以前,乔安绝不敢招惹明显不虞的主子,但这次,他心里不知偷笑几回,路上还敢摸老虎屁股。

“傅长御也许没动心,显然是有人动心了,不愧是滔天的胆子,王上的墙角也想撬,啧啧……”

“不是。”纪忱江端正靠在马车上,淡淡道。

乔安斗着胆子小声问:“什么不是?”

纪忱江语气波澜不惊,没有发脾气的迹象,“还不是我的墙角。”

不待乔安目瞪口呆,纪忱江懒洋洋抬起眼皮子,轻叹了口气,“乔婶为你和纪家女娘,定下下聘的日子了吧?”

“……对,定了立秋那天。”乔安莫名为王上突如其来的感怀震惊,干巴巴回答。

纪忱江声音寂寥,“如我这般病症,只怕一辈子都无娶妻之日,阿棠怪我,只想离我远远的,若真有大仇得报那日,我怕也只能得山水相伴了。”

乔安愈发不安,屁股都坐不稳了,“那,那您哄哄傅长御啊,小女娘不都得哄吗?您也是有缘由的,若不心狠,您早就叫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纪忱江语气更加轻淡:“你知我不愿叫人知道我的伤疤,对吧?”

乔安急得抓耳挠腮:“媳妇都娶不上了,您还倔强什么呀,您不去我去——”

他猛的顿住话音,瞪大眼看向闭目凝神,像是什么都没说的主君,恨不成一口唾沫呸他脸上。

到底没忍住偷偷翻个白眼,和着叫我去帮您装可怜?算盘珠子崩他一脸。

纪忱江大概知道乔安怎么想,问题他就算熬干心底的醋也无用,傅绫罗现在根本不信他。

他心知肚明,未曾开窍之前,他确实无心无情,冷酷算计,只为达成目的,他并未后悔自己所为。

只是情不知所以起,任多么理直气壮的筹谋,都成了心疼的亏欠,总得叫阿棠把这口气给出了。

梯子还不能他自个儿递,听到乔安噗嗤噗嗤的怪动静,纪忱江面不改色,细品心尖陌生的苦,还特娘带着回甘。

谁能想到呢,深不可测的定江王,九曲十八弯的心肠还能用到哄女娘上头。

*

乔安暗地里乐得不行,差事该办还是得办,否则他怎么笑的,王上就能叫他怎么哭。

可入了伏,傅绫罗借着天热的由头,根本就不出屋子,连王上身前都不去伺候了。

给乔安急得,唇角起了好大一个燎泡,被铜甲卫笑得不轻,无奈只能求到卫喆头上。

宁音也知道廖夫人的事儿了,看见乔安,端着规矩不翻白眼就是好的,根本不理他。

好在卫喆知道轻重。

乔安吓唬他,再不哄好傅长御,回头傅长御离开王府还是好的,说不定会嫁到京都去。

对卫家兄弟来说,京都就是个虎狼窝,久居京都还不如死了痛快。

这日,半下午时候,歇过晌,傅绫罗被宁音请到了后宅花园里,说是出了几株稀罕玉簪花,请她去看看。

玉簪花花期不长,甚至有人将之比做花期稍长的幽昙,朝开暮落,只为最美时刻。

祝阿孃喜玉簪,不为其高贵清雅,只为那玉碎瓦全的品性。

但等傅绫罗到小花园时,才发现,玉簪花如今只有蒲扇一样的绿色叶片,包裹着花骨朵。

乔安掐着时机蹦出来讨巧:“看这叶子就知道肯定不少开花,回头带回去祝阿孃一定喜欢!”

宁音冷哼了声,没忘给他行礼,还疑惑问:“乔大伴怎么在这儿?”

乔安偷偷看表情冷淡的傅绫罗,重重叹了口气,面上愁得好像媳妇跟人跑了似的。

“快到王上生辰了,我来收拾花园,这才发现还有几株玉簪花,送给傅长御讨祝阿孃个欢喜,总比都碾碎了扔掉的好。”

宁音愣了,“为什么要碾碎扔掉?”

傅绫罗微微抬眸,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乔安,“老王上在这里过身?”

乔安心下一紧,赶忙道:“傅长御果然聪慧,老宅是王上的伤心地,其实王上每回来边南郡,大都住在军营里,少在老宅滞留。”

他感叹,“也得亏是傅长御这次在,王上还能好受点。以前,王上在外人眼中脾气大,在定江郡多是假的,可在边南郡多是憋不住煎熬。”

怕傅绫罗不愿意听,老宅里也被铜甲卫守得森严,乔安飞快将王府里曾经的阴私塞主仆俩满耳。

纪家男人大概都有点贱骨头,个个情种,从最开始的纪将军,到后来的定江王,都没有妾室,与妻子举案齐眉。

可纪忱江的父亲倒霉,碰上个蛇蝎心肠的,不但没了命,连纪家都差点绝户。

老定江王妃是圣人母家女,名齐旼柔,被赐为公主嫁过来,嫁人之前就有了情郎,只是当时南地没人知道。

那情郎是圣人心腹,带着密旨,通过军功和齐旼柔的远方表哥关系,成了老定江王重用之人。

前有暗中与南疆勾结的情郎,后有蛇蝎毒妇日夜里投毒,老定江王在一次兵败中受了重伤。

那情郎哄骗纪忱江从定江郡来边南郡面见父王,实则将他捆了扔在刺玫丛,滚出满身血点后,扔在大太阳底下暴晒。

后这人与齐旼柔,就躲在旁边的假山阴凉处,污言秽语,甚至……

“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王上从不肯提及,得亏祝阿孃恰巧路过,偷偷将昏厥的王上抱了回去。”乔安把自己说红了眼眶。

“过后,那女人趴在王上床榻边哭,说自己不知儿子在场,只是情不自禁,会出家谢罪,求王上不要告诉他父亲。”

乔安越说脸上恨色越重,几乎是咬牙切齿。

王上当时年幼,那到底是他母妃,纪忱江也怕父王一怒之下气死。

哪知齐旼柔早就与情郎合计好,哄着王上心软的功夫,给边南郡军营烧了把火,趁着到处一团乱之时,远走高飞。

老王上在当晚得知实情,惊怒之下,又是连病带毒,吐血而亡。

回到京都的齐旼柔甚至还有脸宣扬,自己是无法面对丈夫的死,愿青灯古佛一辈子,为丈夫守节,得了个好名声。

乔安恶狠狠道:“殊不知,那庙里全都是她搜罗去的姘头!王上几次入京,被圣人逼着去拜见尽孝,到了地方,甚至得等她……等她胡混完,才能进门拜见,那些恶心的杂乱味道犹在,回回都折腾得王上死去活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为何要用如此恶心的方式!简直是畜生!”宁音听着都恶心得不行,气得泪珠子啪嗒往下掉。

傅绫罗不解,“为何是齐家女为公主?那个时候,圣人的次女应当还未出嫁。”

而且,齐旼柔和奸.夫都里应外合了,为何不干脆灭掉纪家?偏要恶心人。

乔安冷笑,“圣人借口自家皇姑嫁给了王上祖父,不能嫁庶出公主过来,特地选了母族齐家的嫡出女娘,表示对皇姑之子的敬重。”

“可谁不知齐家是个脏污窝,害了邱家不说,还害了祝阿孃的母族!”

至于为何用这么恶心人的方式,殷氏一族更恶心的事情都有。

圣人痴恋养大自己的姑姑,几番往南地赏赐狎昵之物。

因姑姑嫁进纪家,在得知姑姑因夫君战死而香消玉损后,圣人对纪家的恶意,只说上一道,乔安都觉得脏了嘴。

更恶心的乔安没说,王上十五岁入京那年,他们去寺庙‘尽孝’,甚至看到圣人从齐旼柔的卧房里出来。

那可是他外甥女!

虽没听到什么动静,依然恶心得王上吐了好几日,几乎起不来床。

傅绫罗胸前闷得厉害,她只知卫明和卫喆真姓为邱,邱家是京都富商,后来被权贵惦记家中庄园,直接找了由头灭了邱家。

当时定江王就在京都,令傅翟救下了被追杀的两兄弟。

但以前傅绫罗不知道那权贵的身份,也不会故意戳卫明和卫喆伤疤。

刚才乔安说起往事时,才说漏嘴。

那权贵,是帮助圣人登基的亲弟弟离王,也娶了齐家女。

离王竟是抢了祝家家产,任嫡妻残害祝阿孃母族的那个畜生。

怪不得祝阿孃每回清明,总要替邱家长辈也点长明灯,傅绫罗想明白其中道理后,胃里一阵阵翻涌。

京都的权贵,像是披着华裔的虱子,恶心得让人只想让人赶紧灭了他们。

乔安眼巴巴看着傅绫罗,“傅长御,王上接任王位时年幼,几番差点活不下来,全凭着豁出命去筹谋,他又……又不能靠近女娘,不免就不太讲究手段,但他对在乎的人都极为上心,恨不能心窝子都掏出来给对方看。”

他指着自己可怜道:“看我就知道了,我阿爹帮王上抵挡暗杀身陨,王上一直将我带在身边,哪怕我不聪明,他也没换了我,直将我惯得更不聪明。”

傅绫罗和宁音:“……”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原本悲伤愤慨的情绪有点无以为继,主仆俩眼神复杂看着乔安,其实卖惨也没必要这么卖力。

等回到前头,乔安摸着额头上的汗,哭丧着脸跟纪忱江禀报:“王上,我真的尽力了,若傅长御还不肯原谅您,那您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纪忱江不置可否,也没在意被提起的往事,甚至被逗得笑应下来。

阿棠聪慧,没梯子都能上天,有了梯子,她不会错过。

实则,傅绫罗倒是没怎么唏嘘,她深知纪忱江已经强大到不需要她来可怜,他也说过,自己不喜怜悯。

可宁音骤然得知往事,唏嘘得厉害,“娘子,比起王上的遭遇,二夫人都算得上有人样儿了,再说廖夫人也死了,傅家也老实了,您要不就别生王上的气了?”

傅绫罗无辜靠在软枕上,懒洋洋喝着茶,“我没生王上的气。”

以前不懂她为何对纪忱江特殊,现在她有点懂了,救不了自己的定江王,救下了同样无助的她,大概像救了自己。

她思忖着,对他而言,她到底是能谈风月的女娘,还是他的化身?

这人恨不能将她揉到骨子里去,说什么一往情深她不信,大致……算是自恋。

“那您为何不肯理王上?”宁音不解问道。

正在思索的傅绫罗漫不经心道:“哦,我怕他呀。”

宁音:怕到打王上好几回?

回过神,傅绫罗看着满脸都是‘你在逗我吗’的宁音,笑了笑,趴在桌子上。

她声音无端甜软起来,指了指屋顶,“我是真怕王上,你也知王上不近女色,又高大威武,怎能令人不怕呢。”

宁音见自家娘子面上冷静,独声音娇气,听着比乔安的可怜真实多了。

看明白手势,她下意识反应过来,好家伙,娘子又开锣了?

伺候多年的默契,叫宁音表情麻木问出最关键的问题:“您是怕给王上侍寝?”

“宁音姐姐!”傅绫罗羞恼喊了声,对着宁音弯了眉眼。

“你也看过熙夫人那几本书,于男女□□该了解些,这事情于女娘而言,头几回本就艰难,王上又……我怕自己会疼死。”

“那,那倒是,那还……还是远着点王上吧。”宁音配合着磕磕巴巴道。

只是想起那些书,再想到卫喆那人高马大的模样,脸一下子红成了年底下的灯笼样儿。

傅绫罗其实也不好意思,但滴粉的芙蓉面上,更多是冷静。

以前因着恩情和爱慕,傅绫罗对纪忱江忍耐度极高,害怕的事情也敢去做,可在廖夫人一事后,她心底再不能更清明。

古往今来多少痴情人为情丧了命,她只想快活一生,不愿为情爱所困。

是,她就是这般凉薄之人,睚眦必报,她清楚,但凡退一步,只会无休止的退下去。

不管纪忱江多惨,没道理她就只能受着他的欺负。

她为廖夫人准备的百般手段用不上了,她曾受过的煎熬,惊惶,总得有人受一遭。

她知,这是纪忱江默许的,为让她心甘情愿留下。

她也知,他知道她不会手软,为能挣个海阔天空。

这场博弈到了如今,进退都难。

南地会唱戏的太多了,纪家长舟想唱到最后,傅家阿棠偏想唱个中途离场。

就看谁能骗得过谁。

‘轰隆隆——’外头闷雷阵阵,眼看着又是一场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