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里, 南地开始下雪,到了第二日还没停,是南地难得一见的大雪。
厚重晶莹的雪花, 覆盖了所有的建筑,令南地有种岁月静好的虚假安宁。
只这大雪美则美矣, 却如战乱一般, 对南地百姓来说并不好受。
大雪压塌了好多房屋, 城内取暖的木柴和炭火也不足。
郡守府将情况报到王府,卫明安排人从落山送了许多柴火进城, 到了二十八这日, 才勉强算解了急。
除了取暖,王府还请了远山寺的师父, 在城外设置医帐和粥棚, 以保证百姓们不会因疾病和饥饿,年根子底下丧了命。
当然, 这场雪也不是没有任何好处。
起码让南下的军队脚步暂缓,停留在豫州边境,迟迟没进入汝南郡。
外头还在除雪, 给百姓们施粥的时候, 定将王府内书房里, 温暖如春,气氛却非常冷凝。
卫明满脸严肃禀报:“荆王仍旧被扣留京中, 荆王世子与逃回来的豫王联手,集结了六万大军,欲取道汝南郡, 直往定江郡而来。”
周奇和祈太尉匆匆自边南郡而归,与王府丞也一起在书房里, 屋里只乔安一个伺候着茶水。
等他们到的时候,卫明也已经令铜甲卫探听清楚了各封地的动静。
傅绫罗和纪忱江坐在软榻上,安静听着卫明的禀报,只是在底下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纪忱江一直拉着傅绫罗的手不放。
他现在不把玩扳指了,傅绫罗柔弱无骨的小手,对他更有吸引力。
纪云熙掌管墨麟卫,在其他地儿也有女卫。
她个子不高,低头能看到矮几下,两人交握的双手,再看卫明还跟那儿一本正经蹙眉发愁呢。
她心里淡淡一凉,翻了个白眼,撇开头补充:“若是消息无误,衮州充王世子也尊了京都的圣旨,为豫王和荆王世子提供财帛粮草。
而且,充王世子以‘诛杀叛贼’的名义,还支持了许多兵马,只是多为乌合之众,怕是要在前面当肉盾使的。”
傅绫罗看到纪云熙的表情了,脸颊一红,软软瞪纪忱江一眼,使劲儿抽手,却没能抽出去。
纪忱江浅浅笑着,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就要走了,再亲近说不定要何时了。”
傅绫罗心下一软,挣扎的动作就顿住了。
这下子,但凡长了眼的,都瞧见了俩人的这点子猫腻。
大家都莫名有些撑,王府丞没眼看自家王上孟浪的行为,只低着头思忖。
他有些不解,“若说荆王世子为了救回他父王,还说得过去,充王已死,那位世子也不是什么孝顺的,他图什么?”
就更不用说豫王,纪忱江都逃回来的这么艰难,豫州在南地边上,一路逃回封地,肯定不容易。
不想着报复京都也就算了,还替圣上办事,难不成是新圣捏着他们什么把柄?
傅绫罗顺着王府丞的话深思,也就没注意到,纪忱江已经不动声色揽上了她腰肢,冲其他几人挑眉。
他不过是跟媳妇亲近些,这帮子人什么毛病,一个个恨不能脑袋扎外头去,没见过猪跑吗?
众人:“……”求主君快点发兵北上吧,着实辣眼睛。
周奇和祈太尉是武将,不擅长动脑子,卫明也没思忖明白。
纪忱江若有所思,“他们可能是怕我和小怀王联手,即便他们能攻入京都,也比不过南地富庶,北地彪悍,怕为旁人做了嫁衣。”
众人都觉得有点道理,只怕各地还没得到小怀王身死的消息,北地现在其实是一盘散沙。
纪忱江救走了小怀王,这种救命之恩,最适合联手。
这些封王先听从圣人旨意,杀掉最厉害的那个,剩下的人再各凭本事也说得过去。
在皇位面前,什么生死仇恨,都没那么重要。
傅绫罗下意识靠着纪忱江,觉得仍有一点说不过去,“若他们只是为了不叫定江王和小怀王做黄雀,待得他们‘平叛’后,以什么名义入京呢?”
从纪忱江回来,她就在为南地将士北上造势,如今怎么也传出南地去了,她不信豫王不知道。
现在不管文氏奸佞,等杀掉定江王再清君侧,那就晚了。
南地百姓和文人又不是傻子,这力量拧成一股绳,封王依旧摆脱不得乱臣贼子的骂名。
除非他们将南地所有人都杀掉,那明显是不可能的。
卫明心下一动,“若是‘平叛’后,圣人允诺给他们加封呢?”
封王虽已是除了天子外最尊贵的人,但在外总不比在京都。
若天子允诺,给他们加封京都的爵位,让胜者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封王难保不动心。
毕竟,同为殷氏子的各封王,只要攻打京都,少不得就得落个同室操戈,乱臣贼子的名声。
若能徐徐图之,从新圣手里光明正大接过那位子,再好不过了。
现在所有封王都知道,新圣已经疯了,也没有嫡子。
那留下传位的圣旨暴毙,兵不血刃就得到天下,非常说得过去。
王府丞偷偷看了眼格外亲近的二人,小心翼翼问:“有无可能,这又是岳者华的计谋,他这会子也该回到京都了吧?”
傅绫罗心下一动,总觉得有点灵光闪过,一下子没能抓住。
纪忱江冷哼,“那短命鬼虽手段狠辣,但他不会帮殷氏子,除非是将人头都送到我这儿来,好叫我一网打尽呢。”
他话音一落,众人都愣了下。
傅绫罗一直捉不住的灵光莫名抓住了,她猛地坐直身子,“也许……嘶!”
坐直得猛了,纪忱江那铁臂没来得及放松动作,叫傅绫罗又一脑袋扎回去,腰疼,侧脸也疼。
她不爱在人前不给纪忱江面前,只是这回着实没忍住,气得红着眼眶一脚踹出去。
众人跟着亮起了幸灾乐祸的眼神,连祈太尉和王府丞他们这些年纪大点的,都盼着傅绫罗骂几句,将这个辣眼睛的骂醒。
当他们年纪大了,就看不懂这小年轻儿郎的炫耀心思吗?
谁没媳妇呢,当年他们孟浪的时候,这臭小子还没出生呢!
但纪忱江反应快,虽傅绫罗踹得也不疼,但他立刻趔趄了下,趁着傅绫罗刚张嘴的功夫,麻溜下了软塌。
他站在卫明边上,一脸正经,“女君在,我还是站着听就好,你们继续说。”
只要他给自己找借口找得快,丢脸的事儿就追不上他,纪忱江非常沉得住气。
其他人:“……”就不要脸来说,这人不愧是主君。
傅绫罗气笑了,但叫这人不要脸地一逗,她也没了心思,不打算在众人面前给他没脸了。
她清了清嗓子,严肃了表情,继续刚才的话题,“不管这事儿跟岳者华有没有关系,王府丞刚才一说,倒是启发我了。封王身边幕僚众多,又惦记那个位子,指定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她意味深长问了个问题,“各位觉得,什么情况下,各封地能统一意见,在年前天气最不好的时候,就迫不及待要发兵‘平叛’呢?”
从天下大势上来思虑,傅绫罗可能没有在场众多老狐狸想的周全,但女娘心思细腻,总能注意到一些小细节。
若打完南地还要各凭本事,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这些封王会如此激动吗?
她一说,连周奇和祈太尉都想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可能。
纪忱江眸底漾着浅浅笑意,点出傅绫罗的深意,“如果谁能拿到我这个叛贼的首级,亦或是将我和小怀王生擒,‘平叛’功劳最大,新圣就禅位给谁呢?”
这就是根明知暂时吃不到的萝卜,因太过诱人,能让所有驴都疯狂。
卫明立刻道:“如果真是这般,新圣必定给了封王们明确的允诺,大概是秘而不宣的圣旨一类的信物。”
乔安插了一嘴,“可新圣能愿意退位吗?”
王府丞思绪也通畅起来,“到时,新圣完全可祭出文氏全族的性命,只说自己是被胁迫而为之。”
“封王也不傻,拿着圣旨,进可靠兵力逼圣人退位,退可替圣人‘清君侧’,只看到时谁更强硬。”
也只有这样,封王才会如此积极,京都也能稳坐钓鱼台,将调动雍州和益州一部分兵力,抵御幽州将士。
傅绫罗浅浅喝了口茶,眼神闪了闪却没说话,她有种莫名的直觉,这像是岳者华的手笔。
这是逼南地不得不反,也省得幽州抢功,更能避免整个大睿太过动**的最好办法了。
她不动声色扫了眼纪忱江,若他仍不愿入主京都,大概杀了岳者华的心都有了。
纪忱江自然发现了傅绫罗那无辜的小眼神,心下冷哼,若想杀掉岳者华,他早在汝南郡那边就杀了。
这小东西还想留着岳者华的命呢?
他不嫉妒,他就是吃饺子蘸醋蘸多了,胸口有点不舒服。
*
既然大致猜出眼下的局势,无论如何,打起来都是年后的事情了,大家说完就散场,各自去办各自的事情。
新圣元年,应当是他们最后一个安稳年头,大家都各自有亲眷友人要走动。
等翻过元年,打仗的日子也不远了,要一路北上,需要做的准备不会少,大家都很忙。
傅绫罗手里也有许多事,今年各家都非常上道的将能贡献出来的辎重列了单子送过来,那定江王府的回礼礼单也要比往常厚上几分。
这个厚还不能是拿黄白之物堆起来的,大战当前,自当节俭,得是能给各家体面的礼单。
其中的分寸不好把握,傅绫罗还没出月子就在思忖这事儿,很是费了一番心思,这几日陪小悦儿时间都没那么多。
从书房出来,她下意识就想去陪女儿一会,再最后确认下礼单。
一直到正月初五之前,得按照远近先后,分别给各家送上门。
只是不等她走到门口,纪忱江就凑过来了,搂着她不肯放手,“阿棠,咱们是不是有些账得先算一算?”
傅绫罗心下一凉,试探着问,“要不,咱们回寝院再算?”
不问什么账了,账不少呢。
好歹有小悦儿挡着,这人也不能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不足一个月的时间,他们都是初为父母,伺候孩子还有些磕磕绊绊的,但纪忱江确实已经对闺女展露出了女儿奴的架势。
小悦儿在的时候,他说话声音都要低几分。
被尿了好几回,除了第一次,后头每回都是一脸笑去换衣裳。
傅绫罗眼神止不住发软,论起做阿爹来,纪长舟真的不比她阿爹差。
纪忱江也想看闺女,跟小悦儿相处时间越多,他就越有点放不下那一小团。
只是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南地,越是喜欢,反倒越不敢太过亲近小悦儿。
眼下,他箍着那把子纤细腰肢不动,低头看着傅绫罗,“就在这里算,在你心里,那岳观南是个好人?他害得你大着肚子还要坐镇军中,还早产一个月,你这都要担忧他的性命。”
傅绫罗想反驳,“我哪儿有……”
纪忱江面无表情打断傅绫罗的话,“阿棠,你想清楚再说,你眉眼一动,我就看出官司来了,再骗我,我可要跟你一起把没收到的家书好好回味一下了。”
傅绫罗:“……”
她鼓着腮帮子不依,“我哪儿是担忧他的生死,我这不是怕你被气个好歹嘛?我与他再见面只会是敌人,也只有某些人心眼子小,还是你觉得我跟他之间……”
纪忱江低头咬住她的唇,不叫她说完,“我不怀疑你们之间的情谊,但你得记住,即便将来咱们入主京都,这功劳也不是他的,只会叫你难受的人,作甚要为他费什么心思。”
傅绫罗没仔细跟纪忱江说过岳者华遭遇的事情,却也隐晦跟他提了提,以防万一遇上了,叫他提防着点。
纪忱江不醋别的,就醋她心底对岳者华那点子怜悯。
她所有的柔软都该是他的才对。
以前傅绫罗不懂,现在,她竟能感觉出纪忱江的未尽之语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眼神潋滟着多少情思。
她突然伸手捧住纪忱江的脸,垫脚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认真看着他。
“纪长舟,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
“嗯?”纪忱江心下一暖,极为期待等着这小女娘跟自己好好诉一回衷肠。
傅绫罗挑眉,“你还没八抬大轿娶我过门呢,你不觉自己管的宽了点吗?”
纪忱江:“……”
“傅绫罗!”他咬了咬后槽牙。
宁音从卫喆院子里回来,刚踏入墨麟阁,就隐约听到书房里传来了自家娘子的大笑声,还有咕咕哝哝的讨饶声。
门口,铜甲卫和阿彩她们脸上都挂着浅浅笑意,在皑皑白雪映照下,显得格外好看。
她愣了下,好像许久都没听到自家娘子这样笑过了,能追溯到傅翟还在的时候。
疲惫之中,她忍不住笑了出来,现在她大概能明白娘子和王上之间的感情了。
大概是在一起时吵吵闹闹,分开时又为了能一起笑闹,所向披靡。
这叫宁音对即将到来的战乱,都没那么担忧了。
*
正月初五,迎财神。
初六,在定江郡的纪氏宗祠中,敬告先祖即将北上的消息。
初七,老人说不宜出远门,纪忱江与傅绫罗一起临朝,极为正式将王印和一半兵符交到了傅绫罗手中。
“盼女君稳坐南地高台,遥望长舟,不负民心所望,亦不负女君所期!”
文武官员又一次震惊了,因为纪忱江不是站着说的。
他单膝跪地,垂首抬起双手,彻底将自己放在了臣子位上。
傅绫罗强忍着鼻酸,起身庄严接过他手中的白玉匣,“纪长舟,我等你开京都中门迎我的那一日。”
祈太尉和王府丞也激动万分,他们带领着文武官员跪地,高声道——
“祝王上开京都中门,迎女君入京!”
傅绫罗咬紧了舌尖,泪水还是在漂亮的狐狸眸子里转动着,滑落腮畔,但这次没有任何人笑话她儿女情长。
众人都知,纪忱江此行,背后托举着南地乃至大睿的万万百姓,危险万分。
若放在以往,纪忱江定会让傅绫罗起不来床,不用送他离开。
可书房里那日,他孟浪了半天,也不过是将伺候傅绫罗舒坦了,又叫她以柔荑掌刀,并未做什么正经的孟浪事。
离开这日夜里,他也只紧紧抱着傅绫罗,从发心亲到下巴,刀势昂扬,却始终未曾做什么。
过去,他喜爱这小女娘,恨不能揉她入骨血。
现在,他爱重这小女娘,只怕她又一次自己孕育子嗣,再等不到他归来。
傅绫罗也察觉出了其中的变化,低头将眼泪蹭进了被褥里,不叫他看到。
初八一早,她特地用鸡子消了眼眶周围的红肿,一路送纪忱江出城门。
她怀里抱着被裹成棉花粽子一样的小悦儿,身后跟着祝阿孃,怀里抱着同样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贤均。
其实这么冷的天不该抱孩子出来,可她只怕给纪长舟留的盼想不够多。
她和祝阿孃并立在城墙上,看着整装待发的两万将士,看着纪忱江在大军前祭旗。
红幡簌簌,这次,南地驻军终于挂上了‘纪’字帅旗。
等到这一切都做完,纪忱江上马要带军出发时,背影顿了下,始终未曾回头。
傅绫罗扬声喊住纪忱江,“纪长舟!我等你为悦儿取名!”
她始终未曾叫纪忱江给长悦取大名,就为了让他记得,要活着为闺女取名。
纪忱江喉头滚了滚,声音运上内力,传遍大军——
“尊女君令!出发!”
这一日的阳光格外灿烂,映在还没来得及化掉的雪上,亮得人眼窝子疼,好多人都忍不住落了泪。
将士也多是南地人,哭得最厉害的,当属他们的亲眷友人。
祈夫人看着鬓角花白的夫君,骑在高头大马上,扶着儿媳妇眼泪纵横。
宁音看着脸色苍白,还未曾痊愈的卫喆跟随在纪忱江身侧,也哭得不能自已。
祝阿孃这般心硬的女子,看着自己养大的那几个孩子,连乔安都不肯成亲,跟随在了纪忱江身侧,眼泪也止不住往下流。
只有傅绫罗,未曾再掉一滴泪。
纪忱江走了,她哭给谁看呢?
没有人挂怀的时候,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与其哭得死去活来,不如叫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没有后顾之忧。
“回府!”傅绫罗淡然吩咐,转身抱着孩子入马车的时候,甩掉了一片晶莹,始终冷静。
*
正月十五,傅绫罗亲自带领百官去往边南郡,在老宅浩浩****祭祖。
先前文人们流传出去的檄文,被王府丞带着手下的文官,慷慨激昂宣读给百姓。
几位年纪不小的文官,数度落泪,历数封地的恶行,京都的荒谬,引得百姓和文人们愈发愤慨,群起呼号——
“清君侧!”
“杀贪官!”
“反了这腐朽的朝廷!”
……
傅绫罗坐在飞鸿楼的窗边,冷静吩咐,“将文人的诗文,以最快的速度散播出去,写得格外犀利感人的,特许官职,让他们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抱负。”
纪云熙铿锵应下。
很快,那些笔杆子格外犀利的文人,一一走到了台前。
他们的故事,诗文,飞快传遍大江南北,引起了无数文人的共鸣和渴望。
支持定江王反了大睿的声音,从零零碎碎,逐渐变成了一股洪流。
*
六月十五,纪忱江打败豫州驻军,活捉豫王和豫王世子,朝着荆州出发。
驻扎在豫州三十里外的王帐中,纪忱江满脸风霜,却沉静无比。
“女君为我等造势,并不是让我等趁机造反,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稳得住。”
“记住,我们只是清君侧,捉拿的封王都带走,好生伺候着,别叫他们轻易死了。”
乔安没懂,“这是为甚?那夫人给咱们造势有什么用?”
卫明笑吟吟替纪忱江解答,“大家都盼着王上反,那是民心所指,但战乱之中我等若是真反了,就成了乱臣贼子,叫人心里不踏实,以为王上是惦记那把龙椅呢。”
这就跟花楼里的姑娘似的,名声传出去了,越是不肯见人,越是叫人捧得高高的,恨不能一掷千金。
“可封王呢?”周奇也不大懂。
他们好不容易拿下豫王,若是不处置,杀鸡儆猴叫其他封地看看,还得费大力气跟其他封地打仗啊。
纪忱江轻笑,“我们不沾殷氏子的血,传出消息去,只有万民书能处置封王。”
如此,也不枉费阿棠给他造的势。
得知能够处置曾压迫他们的权贵,民心会愈发向着纪家军,其他封地过活没那么容易的百姓们知道了,呵呵……
王府丞不在,在场心眼子最多的就是纪忱江和卫明。
看到纪忱江这得意模样,卫明唇角抽了抽,心里忍不住喟叹。
这俩人啊,前头闹腾的时候,就针锋对麦芒,他还头疼来着。
现在看来,倒不是坏事,就是相互扶持,也势均力敌,倒显得格外有默契。
*
十一月底,大雪纷飞中,纪忱江一路势如破竹,杀破了荆州和衮州的城门。
衮州不愧是靠海最富庶的封地,充王府里,各种新奇奢靡的东西数不胜数。
黄白之物被纪忱江收起来,一部分换了大量铜板和银角子,分发给百姓和矿山里的黑工们。
那些新奇玩意儿,纪忱江令铜甲卫精卫八百里加急送回定江郡,当做年礼。
除夕宴请,傅绫罗的生辰在勤政轩大殿内,与大臣和权贵及其家眷一起庆贺。
傅绫罗只留了纪忱江亲手雕刻的全福梳,其他的新鲜玩意儿,都当做定江王的礼,送到了各家手里。
贤均和长悦都已经能扶着婆婆车站起来了,叫三岁的贤均已经能零星能蹦出不少词儿来,刚抓完周的长悦却始终不曾开口说话。
但就这样,底下人也是没口子的夸。
“大公子长得真像王上,小女君也是美人坯子。”
傅绫罗和纪云熙都心下微哂,要是真像就坏了,某个暗卫还不得从地底下爬起来哭啊。
“虎父无犬子,瞧着大公子就是利落的,定跟王上一样勇猛,既抓了弓箭,往后定会护着小女君。”
傅绫罗笑而不语,贤均的身份以后大家会知道。
但无论如何,他也会是纪家的义子,这孩子已经入了纪家族谱的。
至于是为长悦保驾护航,还是他能有一番作为,将来还要看孩子的,她不强求,只希望他们都能过得快活。
还有人问,“如今王上都打到衮州啦?那等拿下河州,岂不是就能入京都了?”
说话的人自己都咋舌,定江王是南地战神,大家都知道。
但也是才知道他如此骁勇善战,这才一年功夫,都已经逼近京畿。
当然,有乐观的,就有悲观的。
也有人小声辩驳,“京畿大营有三万将士,禁卫军也有近万人,还有京都护卫军万人,堪比咱们南地驻军的数量了,没那么好赢吧?”
说话的是定江郡兵马司的官员,声音并不大,可原本还低头玩着手里彩色碧玺串的长悦,突然抬起脑袋。
贤均比她活泼的多,站在婆婆车里,正被祈夫人和王夫人逗得嘎嘎乐呢,突然就被长悦揪了个跟头。
贤均:???
长悦不管他,用力抓着婆婆车的边缘,大声道:“赢!赢!”
众人还没来得及为从没开口的女公子惊讶,可能因为长悦太用力气了,说完话她‘嘭’地放了个屁,震住了底下所有的闲聊。
长悦都被自己吓了一跳,愣了下,撇撇嘴,有点想哭。
傅绫罗和纪云熙低着头,咬着舌尖,强忍着才没笑出来。
底下人反应也快,夸赞立马潮水般涌到长悦耳边——
“好好好!女公子这……不同凡响!不同凡响啊!”
“都说小孩子通漫天神佛,能看到凡人所不能见,王上定会大胜而归!”
“女公子真是厉害,动静铿锵有力,不愧是小女君!”
……
长悦没听懂,但她莫名地,嘴巴一瘪,嗷一嗓子就哭了出来。
贤均被她吓得够呛,也跟着哇哇大哭。
殿内也有人带了家里的孩子来,是为了给定江王府大公子和女公子做伴,这会儿跟传染一样,都跟着哭了。
“噗嗤——”不知道是谁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傅绫罗也别的小脸通红,抱起长悦,借着哄孩子的功夫,也笑了出来。
但笑完,傅绫罗心底又是一酸。
她希望小悦儿说的是真的,哪怕不记得自己的父亲,只怕也是血浓于水,才叫小悦儿说出这种话来。
她又想纪长舟了。
殿内哭笑声都响亮,传出勤政轩,倒是难得的热闹,叫守卫的铜甲卫和墨麟卫惊讶不已。
等到了晚间,贤均还是被阿莹照看,傅绫罗哄睡了小悦儿,去了书房。
两人这次分别,书信往来比以往都要少一些,多是攒着,两个月送一次。
她思忖良久,提笔——
“长舟,来年南地初雪时,我会到你身边。”
如果那时,他仍然未拿下京都,她不会再只坐镇南地。
淮州、豫州和荆州都已在她掌控之中,武官也带出不少兵马。
不管他怎么回答,傅绫罗笃定了主意,准备带兵北上,奔赴与纪长舟的约定。
写完,她忍不住笑了。
不知不觉中,她也变成了会擅自做主的人,她前所未有地理解了纪忱江对她的守护之情。
与此同时,停留在衮州边界驻扎的纪长舟,也遥看着南地方向。
大过年的,他也想阿棠和小悦儿。
其他地方好打,京畿和京都确实没那么好拿下。
且不说雍州、益州向来跟京都关系亲近,雍王、离王都还活着,不能小觑。
就直说河州,因是京都的最后一道防线,易守难攻,士兵数量和水平为几州之最。
即便纪忱江一路打过来从各州都带出了部分人马,为了不出岔子,始终不足三万人。
是成还是败,就要看河州这一役了。
强大如纪忱江,也怕无法完成对傅绫罗的承诺。
他翻来覆去许久,始终睡不着,起身提笔——
“阿棠,来年初秋,我派人去接你,好不好?”
如果那时,他仍未拿下京都,就证明京都比他想象中难啃。
幽州和凉州隔着京都、雍州、益州,北地也在打,还不知结果,他再不敢说南地不会有人耍阴招。
阿棠怕热,那就过去最热的时候接她,以防万一,他想阿棠到他身边来,又怕跟着自己,阿棠会更危险。
愁肠入肺腑,他竟然希望傅绫罗能跟一开始时那样自私,只做出对自己最好的决定。
他苦笑着摇头,自作主张那么多次,他也有拿不定主意,盼着他的阿棠强硬些的时候。
在这夜色中,初秋的风打着旋儿远去,遮住了两地情深几许。
待得正月十五,又是悠长号角声,吹响了征伐的脚步。
有赖傅绫罗不停派人送来的各种药物、衣物和粮草、甚至还有部分将士,加之万民书被文人传播的沸沸扬扬,民心所向,纪家军到底是胜了一筹。
到来年四月,纪忱江带着纪家军险胜大睿将士,扫平河州,离京都只剩百里之遥。
此时,他和傅绫罗都收到了彼此的信。
一打开,两人都先是怔忪,而后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虽情深不知所以然,他们却都慢慢活成了对方的模样。
虽看不见彼此,隔着千万里,两人眉梢眼角,都是同样深厚的情思。
老天爷大概见不得两人就这么相汇,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变故,还是来了。
定江王府内,纪云熙跑得满头是汗,“夫人!祝阿孃去远山寺上香,被一伙子人偷袭,挟持了祝阿孃。”
京都百里外的军营内,乔安急匆匆冲入王帐,“王上,齐旼柔着王妃宫袍,高举老王上的王印,拦在了大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