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桂坊三楼尽头的包厢。
宽大的包厢, 灰暗的灯光,闻晟澜穿着黑色西装斜靠在真皮沙发,手里捏着瓶啤酒, 悠悠喝了两口。
边上的温庭筠拿着酒瓶跟他碰了杯,“顾北忱真给你确定的信儿,说了要过来?”
“那不废话。他不答应, 我敢跟你乱回复。”
温庭筠睥睨着他,唇畔带笑, “是,你没那个胆。”
“滚。”
温庭筠抓住闻晟澜的手腕往外掰, “你最近胆肥了, 敢这么跟我说话。”
“温总温总, 手下留情。”
温庭筠见他求饶才松开手, “他会来的。我刚也给霍驰发了消息, 让他带人过来。”
“哟, 你把那群小子都叫过来了?霍驰会来,那寻寻必定也来了。”
温庭筠盯着他, 眼神揶揄, “不让他们过来,这么大地方,就我跟你干对眼?”
“温总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要不是我在这陪你,你这会儿只能在冰冷的酒店里睡大觉,你还嫌弃我。”
“我这还得谢谢你!”
“您跟我就甭客气了。”
温庭筠踹了他一脚,“我妹也过来。”
闻晟澜顿住, 想到秦馥郁那女人每次见他就跑,心情不怎么美好。
这时, 包厢门被打开,闻晟澜以为是顾北忱带人过来了,没想是霍驰他们几个。
顾扉寻穿着闪闪发光的长裙,身姿婀娜走进来,对他们挥了挥手,“两位哥哥好啊。”
温庭筠:“寻寻,来了。快坐。”
有外人在,闻晟澜坐直身子,又恢复了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抬眸看到走在人群最后的秦馥郁,眉宇紧促。
这女人今天怎么穿这样?
秦馥郁知道是温庭筠召唤,不敢再一套超短裙黑皮衣过来,而是换上嫣红色的改良旗袍,深V领口,简单几粒盘扣缠绕,大气又端庄。
她走到顾扉寻身旁,面向温庭筠方向坐着,恭敬唤了声:“大哥。”
温庭筠是南城贵族,据说跟浮城景山秦家都是遗留下来的皇室贵族之后,跟秦家的全族避世躲在深山老林里不同,温氏一族更像是负责在外经商的一脉,属于南城名流之首。
秦馥郁的母亲也是温氏人,温庭筠是秦馥郁的表哥。
这位表哥整日温文尔雅的模样,其实是个非常腹黑的猛兽,不管是温家还是秦氏这一辈的人,就没有不怕温庭筠的。
秦馥郁平日里在外面再嚣张,到了温庭筠面前她也得乖乖的,温庭筠跟她爸妈不一样,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温庭筠倒是有大哥的姿态,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关心了她最近的工作和生活,嘱咐她抽空回浮城跟父母吃顿饭见见面。
随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向闻晟澜,“阿姨前几天给我打了电话,特意交代,让我安排个时间让你们两个见见面。”
秦馥郁看了闻晟澜一眼,没说话,面对闻晟澜明显神色不太乐意。
温庭筠:“我知道你的性格外向,不喜欢被人安排生活。若是其他人我就懒得管了,但你怎么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哥自然是为你好的。闻晟澜也算是跟我有过命的交情,他性格其实不像你所想,或许你可以给他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尝试接触看看。”
话虽说得轻柔,其实他们都知道,秦家家主和主母安排下来的婚事,没有人真的抗拒得了,就连秦馥郁都知道,除非她叛离秦家,否则联姻势在必行。
母亲这般请人来劝说,完全是打算先礼后兵,但即便如此,秦馥郁还是想挣扎挣扎。
反正是没打算给闻晟澜好脸色。
秦家虽说是贵族之后,即便一辈子躲在深山老林里,所有家业恐怕也能支撑秦家挥霍好几辈子,但祖上留下来的产业,每一任家主都不可能让它们败在自己手里。
这般下来,每一辈的联姻都是命定的。
秦馥郁生为次女,不比长女秦馥嫣,还能有逍遥自在的生活。
秦馥嫣自出生那一刻,所有的事情都会被记录在册,别说饮食起居都会由后厨专人安排,连穿着打扮都是由山里的老太太们盯着,活像个玩偶没有半点自我。
秦馥郁看着都害怕,成年后她便发誓绝对要逃离秦家,要做飞出牢笼的金丝雀,活得精致也过得逍遥。
现在好不容易逃出来了,秦母又将联姻提上日程,想让她再被关入另一个牢笼,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温庭筠没有强求,“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但今晚这酒该喝喝,就当是帮我应付应付你妈,我之后也好有个交代,行不行?”
秦馥郁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温庭筠喝了口酒,“行,那你们喝一杯。”说罢他站起身,往盛苑桉和霍驰那边走去,留下秦馥郁和闻晟澜两人。
秦馥郁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压根没想有什么实质性行动,温庭筠离开之后,她岿然不动坐在沙发中央,手里捏着啤酒,看都没看闻晟澜。
闻晟澜转头看着她,片刻后笑开了,认命端起酒,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秦馥郁没搭理他,即便今日穿着端庄,也盖不住身上那股嚣张的气焰。
闻晟澜将酒瓶放下,侧过脸看她,鼓了鼓腮帮子,“你这女人是多看不上我,从第一次见面就没拿正眼瞧过我。在温庭筠面前,倒是乖得像是待宰的羔羊。”
秦馥郁转身看他,一字一句:“你才待宰的羔羊。”
闻晟澜唇畔的笑更深,“是啊,等你来宰,你不要。”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秦馥郁定睛看着他。
“噢,倒是愿意正眼看我了。”
秦馥郁觉得他这话说都有点酸,有些许不自在道:“我也没有不正眼看你好吧,让你说得我多没礼貌。第一次跟你吃饭的时候,我可是客客气气的,也没给你摆脸色。”
“没摆脸色,不是因为你姐在?”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秦母安排的,但是秦母叫不动她,只能让她姐姐秦馥嫣来劝。
听闻秦馥郁谁的话都不听,倒是很在意秦馥嫣,她吩咐秦馥郁不敢不从。
“虽然是因为我姐,但我就是没给你摆脸色,也正正经经跟你吃完饭了,这还不够礼貌吗?”
闻晟澜故作恍然大悟,“这样就礼貌,那行。可我怎么记得那之后某人连我电话都不接,远远见我这未婚夫就跑,跟老鼠遇见猫似的。”
秦馥郁理所当然道:“我遇见你不跑,又要花时间打发你,你就这么乐得让我打发?”
“乐意,秦二小姐愿意花时间打发我,我还敢有什么不乐意的。”
秦馥郁跟他说了这么几个来回,耐心耗尽,见他还继续纠缠,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闻晟澜你真的很奇怪,你是堂堂闻家大少爷,未来的闻氏家主,你要是勾勾手指头,一大堆女的愿意为你鞍前马后,你盯着我使劲儿薅做什么?”
闻晟澜气定神闲,“哦,我都不知道我魅力这么大,那秦二小姐为什么躲我跟躲瘟疫似的?”
秦馥郁彻底没脾气,胸口憋着一口气反复沸腾,好似有火焰在燃烧。
好在裴南枝来了,暂且将她快要爆发的脾气给压了回去。
穿着月光白旗袍的服务员为他们推开门,顾北忱身着黑色西装,裴南枝挽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包厢里灯光幽暗,裴南枝身穿法式长裙,繁缛的裙摆彻底盛放,像是灿烂的玫瑰,高贵典雅。
闻晟澜见顾北忱来了,没有继续逗秦馥郁,对着门口的人吹口哨。
“顾总,终于舍得把嫂子带出门让我们见一见了。”
其实说起来,在场所有人都是南湖区豪门圈的,虽然裴南枝很少混圈,但因为裴阅以前会带她出门,她跟这些人都算熟。
可今晚她的身份不一样,站在她旁边的不是裴阅,而是她的丈夫,堂堂名流之首顾北忱,她的心境倒是完全不同。
面对闻晟澜为首的调侃,她面带羞赧,连眼尾都沾染上胭脂似的红。
身旁的顾北忱还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温热手掌轻搭在她纤细腰间,引领着她往前走。
底下的人声音此起彼伏唤着:“嫂子好。”
灰暗房间里,顾北忱幽深眼眸看向裴南枝,被这群人闹得有些没脾气,就怕他们乱来把她吓跑了。
这好不容易才抓过来困在身边,自然是不能再让她跑走。
顾北忱侧身过来,洇润嘴唇贴着她泛红耳廓,“他们就爱瞎闹,不理会。”
裴南枝被他紧贴着的气音撩到,白皙如玉的手指无意识揪住他的西装衣角,顾北忱顺势牵着她的手,十指紧扣。
又是惹来在场所有人的一阵唏嘘。
“冷面佛也有今天,实在是普天之大幸啊。”
“有生之年,看到顾总秀恩爱,我都想去外面放鞭炮。”
顾北忱踹了闻晟澜一脚,示意他赶紧闭嘴,转身扶着裴南枝在沙发坐下。
闻晟澜他们来了好一会儿,桌面的东西杂乱,顾北忱巍然坐下,伸出长手臂端来不远处的果汁摆在裴南枝面前,脸庞好似没什么表情,眼眸深处却溺着温柔。
“喝这个。”
“好。”裴南枝双手接过,总觉得应该给他点回礼,“你呢,要喝酒吗?”
跟闻晟澜和温庭筠出门,哪里有不需要喝酒的道理,顾北忱酒量好,白酒啤酒红酒来者不拒,一个人能直接干倒他们两人。
但裴南枝之前跟他嘱咐过,喝酒伤身。
因而顾北忱说得含蓄,“会喝点。”
听言,裴南枝将就近的一罐开了的玻璃装啤酒拿过来,放在顾北忱面前。
“那这个给你。”
头顶彩色的光落在顾北忱脸庞,似消弱了他冷白皮脸庞的寒霜,眼眸深处也透着明亮。
他微微点头,细长手指捏着啤酒瓶仰头喝了一口,另一只宽大的手掌贴着她的柔嫩脸颊轻轻捏了捏。
指腹的温热贴着肌肤,惹得裴南枝心脏砰砰砰跳着。
总觉得这人好犯规,天生一副精致脸庞,即便身上带着如雪寒霜,还是能轻易勾住人的心。
在场所有人静静地看着他们,心底觉得能围观冷面佛秀恩爱着实不容易,可又很是嫌弃,特别是闻晟澜还发出“咦”的鄙视声音,“求求了,一上来就虐狗呢。”
顾北忱悠然靠在沙发,白色衬衫袖口松开,露出如玉雕琢的手腕,明明是禁欲的模样,眼眸深处却**漾着怎么也抑制不住的涟漪,像极了开屏的孔雀。
“滚。”
闻晟澜惯来喜欢朝着冷面佛这枪口撞,没让他骂两句都觉得不舒服,偏偏还要盯着裴南枝调侃。
毕竟冷面佛带家属,千年难遇,错过这次机会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捏着他的软肋调侃了。
顾北忱倒是带着笑,眼神也没有平日里那般冷漠,但裴南枝是受不了,跟顾北忱说了声后,转身去找顾扉寻和秦馥郁聊天。
中途,顾北忱倾身过来,贴着她耳朵说了句,“我跟他们出去抽根烟。”
裴南枝转头,与他近在咫尺,望着他深邃的眼眸点了点头。
视线不自觉往下,看到了他弧度清晰的喉结,耳廓贴着他呼出的温热气息,脸颊慢慢沾染了红晕。
人走后,秦馥郁举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吱吱,回神回神。”
裴南枝回过神,秦馥郁贼兮兮笑着,“你这什么表情啊,感觉被你们家男人迷得七荤八素的。”
裴南枝难得没有反驳,翘卷的眼睫眨了眨,眼尾沾染着化开的胭脂红,神色是羞赧的。
秦馥郁察觉她神色不对,笑道:“你这满面春风的,是不是有情况?”
裴南枝欲言又止。
“宝贝,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子,活像是洞房花烛后的娇羞,难道是你们家性冷淡的冷面佛不禁欲,终于开始献身娇宠美人?”
秦馥郁是典型的五官精致美人,这会儿对着裴南枝挤眉弄眼,裴南枝都觉得不能忍,她单薄手掌贴着秦馥郁脸颊将她往后推。
“没有,你别瞎猜。”
“没有?”秦馥郁白皙脸蛋贴着她肩膀,“宝贝,那来跟我们说说你这副娇羞难耐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裴南枝低头,目光落在裙摆,垂落的青丝遮挡了半边脸蛋,却依旧挡不住嘴唇的笑意。
秦馥郁:“这满面春光的,啧啧。”
与秦馥郁相比,顾扉寻这个从小的玩伴更加了解裴南枝,她举起纤细手腕托着腮,神色迷人。
“吱吱,是不是你跟我哥的感情有什么进展?”
裴南枝这种人慢热,除非是顾北忱出手,否则断然不可能主动跟顾北忱发生□□关系,所以顾扉寻更倾向于他们之间的感情有所进展。
“吱吱,你是不是喜欢我哥?”
裴南枝微微抿唇,“寻寻,你当初看到霍驰,就能知道自己很喜欢他吗?当时你不是在生日宴会上直接定下他这个未婚夫,你当时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他的?喜欢是不是看到他的时候,心脏会砰砰砰跳着,跟他牵个手,都觉得全身体温热起来?”
顾扉寻眉眼带笑,“每个人对于喜欢的定义不同,但你说的这些,我听着是喜欢。”
裴南枝眼眸深处泛着笃定,“如果这样是喜欢,那应该是吧。”
她虽然没谈过恋爱,心底纯真,但并不是扭捏的十七八岁小姑娘,会坦然面对自己的心境。
“这几个月,我跟他相处还算愉快,我发现其实他跟外面所传不太一样,反倒是更贴近寻寻为我描述的丈夫形象。我也慢慢地开始依赖他,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在意他什么时候牵我的手,会不自觉思念他。”
裴南枝揪着裙摆,“一开始,我觉得自己很奇怪。”
秦馥郁喝了口酒,“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不是已经领证了吗?喜欢上自己的丈夫不奇怪。”
裴南枝讶异抬眸,明亮眼眸里有着波涛在汹涌。
秦馥郁随意的一句话,让她的心境彻底明亮。
对啊,他是她的丈夫,她喜欢他,没有错。
顾扉寻眨了眨眼睫,好奇道:“你喜欢我哥,我哥知道吗?”
裴南枝摇头。
顾扉寻:“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也是最近才确认自己的想法。”裴南枝莞尔,“不过不着急,我不想以自己的感情去逼迫他爱我。我们有漫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来,当时协商结婚的时候,他说过,我们结婚后不可能离婚,还得培养感情做真夫妻。”
顾北忱黝黑眼眸睁大,“我哥竟然会说那样的话?”
“事实如此。”裴南枝想到这点,感觉两人之间有了完全的保障,心底的慌乱和紧张也减少了些许,“你们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培养感情?”
秦馥郁一想到顾北忱那张冷漠的脸,笑着说:“我要是对着那张冷面佛的脸,估计连什么心思都没有了,还培养感情呢。”
“其实他平日里也不是那么冷的,可能他性格天生如此,比较不会去共情别人,也不太会外露自己的感情。”
秦馥郁笑着揶揄她,“哟,现在就帮着你们家那位说话了。”
“我不是帮他说话好不好,我说的是事实。”
“吱吱说得不错,我哥其实是看着冷,他虽然无法共情别人,但一直挺善待周边的人。外界会给他那样的评价,是因为别人不了解他吧。”
顾扉寻将下巴搭在裴南枝肩膀,“还好我哥遇见的是吱吱,吱吱喜欢我哥,那就会愿意慢慢去捂热他的心。”
裴南枝嘴角勾着弧度,“这话说得好像是他幸运。”明明是她占便宜。
“本来就是。”
顾扉寻一直不希望她妄自菲薄,裴南枝不过是身世与其他人不同,自身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优秀的。
“吱吱,你打算跟我哥表白吗?”
裴南枝摇头,“他现在不喜欢我,贸然表白只会给他增添压力罢了。我想先努力让他喜欢上我。”
顾扉寻对此倒是不觉得奇怪。
“你们觉得,我怎么才能让他喜欢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