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别墅很大, 东边区域建筑多半是古韵风格,稀疏错落,楼前设有凉亭, 以溪水环绕着花圃,蜿蜒而下。
冬日里,溪水冰凉, 从假山落下哗啦啦的。
声音刚巧隐蔽了顾北忱兄妹俩的谈话。
顾北忱让张嫂拿了围巾过来,缠绕在顾扉寻脖颈, 又端着古铜手炉让她隔着手帕揣在手里,这才暖和了些许。
顾扉寻站在顾北忱身上, 侧身望着他精致脸盘, “哥, 你当真要这么轻易放过那个林嘉绮?”
“她说且放过。”
顾北忱早叫林良安调查过, 林嘉绮丢了电视台的工作, 陆臻那边也要跟她断了联系, 林嘉绮实在没办法,想去找之前的金主林徽琛, 只是林徽琛知道裴南枝和顾北忱的关系, 不敢再得罪裴南枝,连林嘉绮的面都没见。
她故意曝光裴南枝和林禾的关系,引导舆论,让裴南枝无端被网暴,这些劣迹全部被公布在网上,有了林禾那边推波助澜,网上舆论热烈, 这件事在圈内名声不好,电视台不敢保她, 以后圈内人都不敢再用她。
所以即便没有顾北忱的吩咐,林嘉绮现在也不太好过。
这也是为什么裴南枝提出要求让他不要出手时,顾北忱勉强答应的前提。
“那种人恐怕不用你出手,她自己就能过得一塌糊涂,所以不出手便不出手吧。”
顾扉寻弯着红唇,笑看顾北忱,突然说:“哥,我倒是真没想到你跟吱吱结婚后,感情培养升温这么快的啊?”
顾北忱侧身看她,狭长眼尾往上挑。
“你这人从小沉默寡言,性情比旁人都要冷几分,当初我劝吱吱来同你结婚,一方面是想帮她不假,另一方面也是觉得,你这性情恐怕以后也不见得会自己谈恋爱,结婚只得随便找一个大家闺秀,那还不如我们吱吱靠谱。”
顾北忱举起修长手指在她额前弹了下,“你倒是会安排。”
“那可不啊,我现在发现我这安排着实太好了。”顾扉寻挽住顾北忱的手臂,笑着调侃,“我哥魅力大,我一向知道,吱吱被你**倒是不稀奇,只是你这人吧,竟然会动情?是不是我们吱吱魅力也很深?”
动情。
顾扉寻怎么都不会想到,顾北忱动情的时刻比他们知道的还早上许久。
顾北忱垂眸,没有回答,脸庞轮廓在寒风里更显得料峭。
顾扉寻虽觉得扫兴,但也懒得追问他,这人性情这般冷,能动情已经算不错了,不管是因为被裴南枝的魅力折服,还是因为作为丈夫愿意敞开心扉接纳妻子,顾扉寻觉得结果是一样的便好。
“对了,哥,既然妈妈把人都叫过来了,那待会敬茶的时候,我让他们都过来瞧瞧。这群人嘴巴都大得很,只要我授意,不出今日整个上流社会都会知道吱吱在我顾家的待遇。”
瞥了眼顾扉寻,顾北忱轻笑,“就你主意多。”
“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了。而且我待会还安排了其他环节,你等着瞧吧。”
顾北忱蹙眉,“也不要太刻意,她会觉得不自在。”
顾扉寻拽住他的手臂,邀功似的跟他说,“你可放心吧,我怎么会让吱吱不自在。你别忘了,之前你没跟她结婚,都是我在照顾她好不好?”
顾北忱面无表情捏住她的鼻子,“怎么,还得让我谢谢你?”
“才不用谢!她是我的好闺蜜好嫂嫂,我就是要让全临城的人都知道,在顾家,不只是老公宠婆婆宠,小姑子才是最最最宠她的!”
顾北忱细长手指抵着她额头,用力将人往后推开。
“你要宠爱我老婆,我没意见。只有个事儿,你记住,以后少在我老婆面前诋毁我。”
顾扉寻蹙眉,“诋毁你?我说得多半都是你好话,什么时候诋毁过你啊?”
顾北忱不应,转身要走,顾扉寻望着他冰冷的脸盘轮廓,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词。
“噢,我想起来了,我就说过你是性冷淡!”
顾扉寻跟在他身后大笑,“哥,我说的话,哪一句不对?你是不是从小没谈过恋爱,你连女人靠近你一米都嫌弃,你这样就是像性冷淡!”
顾北忱垂下眼睫,冷着脸,无形的气势随即压了下来,让顾扉寻都有点后怕。
顾扉寻嘿嘿赔笑着,“行,我不说了。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行了吧!这个又不是我说了算的,有本事你让嫂子帮你作证啊。”
顾北忱冰凉的手指捏住她脖子,“顾扉寻,我没兴趣跟你交代我的**,少说话少议论,别惹我。”
顾扉寻推开他的手,觉得脖子后面肌肤的冰凉透着脊椎慢慢往下渗,全身都跟着抖擞。
她转身往外跑,大叫着,“妈妈,嫂子,我哥又凶我!!”
裴南枝和林薇薇坐在红木沙发聊天,听言转身看她,见她急急忙忙跑过来,像是躲瘟神似的,蹙眉问:“怎么了?”
顾扉寻今日穿着的是鱼尾裙,步伐迈不开,疾步过来像是跳上岸的鱼,姿态倒是有点可怜又好笑。
她紧挨着裴南枝坐下,脸颊蹭着她肩膀,委屈巴巴道:“嫂子,我哥他好凶啊,你还不管管他。”
这时,张嫂刚巧端了燕窝进来,知道是给裴南枝的,顾北忱接过来,慢慢放在裴南枝面前,嘱咐她:“那茶先不喝了,你肠胃不适,喝多了不好。”
裴南枝抬眸,对上他深邃眼眸,心底有着涟漪**漾开。
两人在一起时,顾北忱如何照顾她,她都能坦然接受,只是这会儿好多人看着,难免觉得羞赧。
她眼尾不自觉爬上了嫣红色,浓密眼睫眨了眨,佯装镇定下来。
顾北忱倒是气定神闲,修长手指曲着点了点她额头,“老婆,听到没?”
裴南枝羞得有些急了,抬眸望着他,“知道了!”
她自己都未发现,那浅棕色的眼眸深处透着清晰的骄纵,是完全装不出来的。
有在林薇薇身旁伺候的小姑娘见了,很是震惊。
外头都在传,这届主母是裴家的养女,以往都是不受宠的,偏偏得到了顾北忱的青睐,当初为她,顾北忱与陆家正面交锋,搅乱了裴陆两家的联姻,才将裴南枝娶进门。
众人都觉得这传说极为可笑。
顾北忱何许人也,人送“冷面佛”称号,就是因为他这人生性冷淡,外人还有说,从来没有见过顾北忱冰冷面容有过笑的。
这么多年,他身边更是从来没有什么莺莺燕燕,送上门的女人多到数不清,被他一记眼神便不敢在靠近。
这样的男人会倾心裴南枝那个养女,还为她做到那般田地。
没有一人相信的。
可今日亲眼所见,她不信都难。
裴南枝在顾北忱注视下,将一碗燕窝喝下暖了胃,张嫂过来将碗筷收走时,脸庞沁着笑跟林薇薇说,“现在顾总是会疼人的,对太太真是好。”
林薇薇心满意足地笑着,倒是顾扉寻靠在裴南枝肩上,故意道:“我哥倒是一直会照顾人,只是现在有了老婆,就忘记自己有妹妹了。只有凶妹妹是一如既往的。”
裴南枝见顾扉寻憋着嘴,眼眸深处藏着失落感,目光落在旁边悠然自得坐着的顾北忱身上,柔声问,“你说她什么了?”
这还真是个好问题。
顾北忱总不能回答,因为他妹妹造谣他性冷淡,他存了心训斥,一时间噎住。
顾扉寻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只是顾及自己还在装可怜,没敢笑出声。
倒是想听听他怎么回答?!
顾北忱冷冷瞥了她一眼,“没什么,就是看她最近太瘦了,必定是饮食没注意。”
她的饮食起居现在都是霍驰在照顾,人都瘦了,他自然是要找霍驰的。
顾扉寻心底警铃大作,察觉不对劲,便见顾北忱冰冷眼眸看向旁边坐着的霍驰,“待会到书房来。”
顾北忱完全是一副“待会不好好给我交代交代,看我如何治你”的威严神色,霍驰点头称好。
“诶,”顾扉寻立马跳起来,说她可以,但找霍驰她便不忍心,“我哪里瘦了,我最近都是一日三餐从来没有落下的,霍驰把我照顾得很好!”
她眼眸瞪大,憋着嘴,就差直接说“你别想报仇,去找霍驰麻烦!”
顾北忱冷笑,“照顾得好不好,我自会判断,给我坐下。”
顾扉寻是很喜欢在顾北忱面前蹦跶,时而嚣张,但她又不敢完全忤逆,被他这么一说,满脸委屈,慢慢坐下。
裴南枝看她噘着嘴,眼眸闪着泪光,很是心疼,搂住她轻轻拍了拍。
“老公,你不要对她那么凶。”
裴南枝平日里说话跟播报时都不一样,嗓音甜美,特别是这会儿故意压低声音,倒是有点撒娇的意味,顾北忱觉得像是有无形的绳索将他的心脏勒紧。
裴南枝的话对他是有用的,顾北忱收敛了训斥顾扉寻的心思,板着脸站起身,“我有个电话要回。”
等他转身进了书房,裴南枝拍了拍顾扉寻,“好了,别装了。”
顾扉寻用指腹轻轻摁了摁眼角,“我眼泪差点都要飙出来了,今天的粉底不防水噢。”
“你这随时随地都要演,”裴南枝问,“你到底怎么惹你哥了?”
“他刚不是说了,看我瘦了要找霍驰算账呢,我一有事他就找霍驰算账,你说我能忍吗?我的男人只有我能管,他天天盯着霍驰干什么?”
裴南枝看了眼旁边的霍驰,拉了拉裴南枝。
林薇薇都听不下去,“寻寻,你哥那是担心你。你不想想,他从小把你捧在手心里,现在你是订婚了,也不能说他便管不着你了。”
裴南枝点头赞同,“没错。”
“哎呀,这些我难道能不知道吗?我这不是希望他多注意自己的生活吗?”
顾扉寻往书房那边瞧了眼,“嫂子,我发现他看着你的眼神好温柔哦,这老婆就是老婆,完全不一样。”
裴南枝望着书房的方向,唇畔有着浅浅的弧度。
林薇薇拉住裴南枝的手,“这会疼老婆啊,是好事儿。我看着倒是觉得你着孩子是真瘦了,我得好好给你补补,不然你后面要是怀孕,身体怎么会受得了。”
裴南枝听到“怀孕”两字,手不禁颤了颤,是很震惊的。
“吱吱,你别担心,妈妈不是催你们噢。这生不生孩子,什么时候生,当然是你们自己决定的,妈妈不会干涉。妈妈就是觉得怀孕这种事太辛苦了,如果你们真的有打算了,一定得养好身体。”
她才刚跟顾北忱两情相悦,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在有顾扉寻帮她转移话题,裴南枝只要安静坐着便行。
过了片刻,张嫂过来请林薇薇,说是老爷那边有请。
顾老爷子这两年身体不是很好,这会儿在后院那边休息,林薇薇听言跟顾承允过去查看。
顾扉寻是会看脸色的,推着裴南枝让她去书房找顾北忱,说自己要跟霍驰出去赏花。
裴南枝只起身,缓步往书房而去。
屋里虽开着暖气,只是寒冬天气冷,这边屋子有人进进出出漏了风,还是有些凉。
裴南枝里头穿着单薄的定制旗袍,外头只得加了件及踝的外衣,与那旗袍是同色系,端庄又不是优雅。
她推开书房,看到顾北忱坐在茶几矮椅后,抄写佛经。
顾北忱穿着高级定制的黑色西装,团坐在矮桌前,纤细手指捏着金色毛笔,一笔一画抄写佛经。
柔色阳光洒落下来,将他的碎发染成了浅金色。
他脸庞轮廓线条明朗流畅,紧绷着的眉眼,冷峻至极,确实像极了冷面佛。
察觉到她的眼神,顾北忱举着毛笔在墨盘上轻轻蘸了蘸。
“过来。”
裴南枝睫毛眨了眨,眉眼间有柔光在流淌。
她一步步走向他对面的座位,被他拉住手腕,“没让你坐这儿。”
“嗯?”
裴南枝被他抓住手腕,带到他怀里,后背贴着他坚硬的胸膛,困在矮桌前。
此刻书房关着门,只有他们两人,裴南枝轻松自在许多,被他掐着腰,便安然靠在他怀里。
纤细手掌压在矮桌边缘,她垂眸望着桌前上的宣纸,黝黑墨水在宣纸上渲染开。
【愿昼吉祥夜吉祥,昼夜六时恒吉祥,一切时中吉祥者,愿诸三宝哀摄受。】
“是《吉祥偈》。”
“嗯。”
“你之前不是都抄《金刚经》吗?”
顾北忱让她捏着毛笔,抓着她的手,一笔一笔写下“愿”字,“大师说《金刚经》最是万能,日常祈福足够。从小抄写惯了,背诵得下来,抄写方便。今日想到,写写其他的。”
“你把《金刚经》都背下来了?”
“嗯。”
裴南枝转头看他,浅棕色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脸庞,“不过也对,你从小为寻寻抄写那么多遍的佛经,这么多年了,凭你的记忆力背下来也不奇怪。”
顾北忱低头,望入她眼眸,轻笑一声,“顾太太,好好写。”
她纤细手掌被他握住,眉眼间随即溢着笑,“你自己先抓我的手,不是我先勾引你的。”
“你倒是会推卸责任。”
裴南枝推开他,接过他旁边的毛笔,一笔一画写下:“愿昼吉祥夜吉祥,昼夜六时恒吉祥,一切时中吉祥者,愿诸三宝哀摄受。”
他也同她一样,在她笔墨旁边,重新临摹了这句话。
她窝在他怀中,不曾看到他的神色多么虔诚,好似当初在佛祖面前为顾扉寻祈福那般,他一字一句写下这句话。
“这是给你的祝愿。”
他的声音低沉,略带砂纸晃动般的沙哑,轻轻摩挲过她的心间,像是电流穿过,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她纤细手指捏着毛笔放好,转过身看向顾北忱,“你抄写了这么多佛经,却从来没有为自己祈福过,以后由我来为你祈福。也愿你时时吉祥。”
顾北忱捧起她的脸颊,低下头,刚要亲吻她,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
是顾扉寻。
“哟哟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顾扉寻探出脑袋,“本来妈妈让我过来叫你们去前堂吃饭。不过你们要不想吃饭我可以去跟妈妈说一声。哥,我看你不用吃饭了,你吃嫂子就行。”
说罢,重新把门关上。
裴南枝抬眸,望着他的眼眸,抿嘴笑。
“我们去吃饭吧。”
顾北忱沉着脸,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