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请闭眼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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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动是什么样。◎

窗外夕阳一寸寸往下沉。

病房里的空气几乎凝滞。

倒是林循先开口:“沈郁, 我今天说的话,你回去考虑考虑吧,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处理这些了。”

程孟闻言转过眼, 看到沈郁站在窗边, 弯着腰双手支在窗沿上。

她只能看到他的一半侧脸,碎发落在眉间,脸上安静得一点情绪都没有。

听到林循的话,他也没什么反应。

但程孟就是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压抑得让人难熬,她想开口说两句话调节一下, 恰好沈郁的手机响起来。

他从口袋里拿出来,下意识想摁灭,但听到读屏软件加快扭曲的声音后,又快步走到房门外接起来。

隔着房门,程孟没听见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只透过门板上的玻璃看到他眉眼蓦地一凛, “嗯”了一声,又低低说了句什么。

挂了电话, 他又推开门走进来,径直走到床边。

程孟看着他伸手, 却在快要触及林循发端的时候轻轻握拳,收回。

他下颚紧了又松, 额前的碎发遮挡了眉眼。

许久后, 他说。

“好, 我会考虑,你给我点时间。”

程孟听得呼吸一窒, 觉得他的嗓音甚至比林循的还要哑。

下一秒, 男人转过脸来, 对程孟温声道:“麻烦你了,多陪陪她,我有点事,一会儿回来。”

说罢,他拿了一旁的大衣和盲杖,大步离去。

程孟的视线跟随着沈郁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病房外。

她又回过头看林循,猜到了什么,问道:“循循,你是不是跟他……提分手了?”

林循没说话,就是默认了。

程孟能理解她的状态,她连自己都想放弃了,又怎么会有心思谈恋爱。

大一那段时间,林循自我封闭到连她都不想见。

她心里很难过,又说道:“那也不用现在就分手啊,你不想处理的话,可以不用处理,就当多一个人陪在你身边,不好么?你不是喜欢他的么?”

她说到这,**的姑娘才慢慢睁开眼。

“不是喜欢。”

她疲惫地说。

她迎着刀刃往上撞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明白过来了。

她对他根本不仅仅是喜欢。

——所以更没办法,将这么心软的他,拖进这个没有终场、亦无法逃离的负面漩涡里。

她救不了她自己。

程孟却显然是误解了,她叹了口气,喃喃道:“你要是不喜欢的话,的确不用强求。本来昨天你跟我说你脱单了,对象是沈郁,我还很高兴呢,我高中那会儿就觉得你们两个挺配的来着。”

“而且不仅仅是我,”程孟翻出手机给她看昨天她找了一晚上的东西,“你看这个帖子,我当时就看到过,还跟过贴呢。昨天找到半夜,来不及给你发……现在是不是有点迟了?”

林循下意识看向屏幕里。

是个十年前,一中的帖子。

主图是一张很糊的图片——十年前的手机像素,而且拍照的人显然手有点抖。

视角是从教室后门往里拍。

图片里只有她和沈郁,她背对着镜头,沈郁则露了大半张脸。

隔着一张桌子,他弯腰,神态松懒地递给她一支钢笔。

帖子的标题是——【中午偶然路过十二班门口,感觉这俩人好般配啊啊啊啊啊,好帅好美,而且氛围好暧昧啊,不由自主目光就被吸引了!有人知道他们叫什么吗?】

帖子底下竟然有很多的回复。

学校里认识沈郁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这帖子也很热。

底下乱七八糟的议论都有。

林循一眼扫到一条赞同的跟帖:【我也觉得!看到好几次了,那个女生叫林循。我连他们的cp名都想好了,就叫“千与(郁)千寻(循)”哈哈哈,有人站嘛。】

底下接连好几条回复。

【噗这名也太土了吧。】

【还好啊我觉得怪好听的!】

说“怪好听”的那条,ID是“昼山玛丽莲孟露”,是程孟的网名。

林循神色有些恍惚,好久之后才想起那天。

好像是学校发了个什么表格,每个人都要签名。

沈郁也需要签。

但他自从失明后,很久没写过字,用惯的钢笔也不知道有没有墨,就回过头来管她借笔。

林循的中性笔恰好快没墨了,她灌了点水在坚持写,所以便挑了一支她笔袋里的铅笔给他。

是她自己用的那几根里最长的了,但也已经削的只比手指长一些。

他接过那支铅笔握在手里,眉头忽地挑了挑。

因为他手指很长,那支铅笔握在手里显得十分滑稽。

林循忽然觉得很刺眼,心底的自卑莫名其妙翻上来,她想伸手抽回那支笔,给他削一支新的。

他却二话没说转过身去。

几秒钟后,响起了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他很满意地“嗯”了一声,说了句“比我的好用。”

然后不在意地从自己的抽屉里翻出一支钢笔和一罐墨水,递给她:“跟我换?我这个不好、用。”

就跟牛排不好、吃一样。

他的语文好像也被她带的,变差了。

“……好。”

林循看了眼自己贫瘠的笔袋,恍恍惚惚地接过那支看起来就很贵的钢笔,没舍得拒绝。

后来的一年里,他动不动就跟她借那些手指头长的铅笔,而她呢,一直“心安理得”地用着交易来的那支钢笔。

书写得很流畅,那一整灌的墨水好像怎么都用不完,她再也不用往中性笔里灌自来水。

那支钢笔,她后来还给他了。

在被开除之前。

用了一年有了点感情,却也知道自己不是它的主人。

没资格带走它。

林循想到这,忽然伸手把被子拉到脑袋上,不敢让程孟看到她绝望的眼睛。

如果她不是一个笔袋里只有手指头长的铅笔的女孩就好了。

是不是会开心一点。

是不是可以早点喜欢他,不用推开他。

-

赵帆被发现的时候,藏在东城区的一家网吧里,口袋里还装着今晚南下的火车票。

警察没能这么快排查到这里,反而是沈郁雇的私家侦探先锁定了人。

沈郁过去的时候,人已经被带到网吧地下停车场,几个安保合力压着他,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被抓是因为什么,说实话,在林循出乎他意料跳楼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次没法善了了,所以买了车票想逃来着。

却还是被抓住了。

但他没想到抓他的居然不是警察。

赵帆看着从一旁那辆豪车上悄无声息下来的沈郁,眼皮跳动着,眼里微微的惊讶过后,不仅没半点恐惧,甚至有些兴奋。

那表情连一旁摁着他后颈、五大三粗的安保都觉得瘆人。

像电视里那种天生的反社会人格。

“老子他妈的看走眼了啊,”赵帆饶有兴致地盯着沈郁一步步走近,又瞄了眼他身后价值不菲的豪车,“还以为你跟那臭婊子一样,是个穷到根里的瞎——”

他话音没落,腹部突然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赵帆吃痛地弓了腰,疼得一边眼睛都睁不开,只从半阖的眼帘里,看到眼前男人浅淡无光的双眸。

居高临下“看”着他。

赵帆笑了一下,又问他:“你觉得你很牛么?让三个人摁着我?有本事单挑啊死瞎子。”

男人却丝毫没被挑衅到,拎着他衣领将他重重掼到地上,膝盖压下来,死死压住他肋骨。

像他压着那贱人时候一模一样。

甚至更狠。

就像要把他肺压炸了。

下一秒,男人面无表情地攥拳,拳头直往他脑袋上落。

赵帆痛呼了一声,知道自己今天逃不脱了,居然像是解脱般“嗬嗬”地笑起来。

“看来她醒了?老子这次踢到铁板了,我认。但你这块铁板,也不怎么扎实呢。”

他满眼都是嘲弄:“我用刀割到她脖子的时候,那婊子都已经放弃挣扎,闭眼等死了,后来又突然主动往我刀刃上撞,还趁着我没有防备冲去阳台跳了楼,她有没有告诉你,是为什么?”

意料之中,那拳头骤然停了停。

赵帆盯着他那双没有丝毫光彩的眼睛,越笑越大声。

“因为我跟她说,如果她静悄悄地死了,那你这个瞎子男朋友,就会成为唯一的目击证人,一辈子遭受良心谴责。你说你是不是很没用?老子上楼前可是看了你好几眼呢,要不是你瞎,我未必有机会——”

他话没来得及说完,更加狠戾的拳头落下来。

许久后。

方忖看着地上蜷缩的人,兴奋逐渐快要变成恐惧的时候。

沈郁站起身,死死克制着某种欲望,鞋底碾了碾地上那人的脸:“送去警局。”

赵帆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恶狠狠盯着他背影。

“我要告你,故意伤害。”

“告,尽管告,”男人回过身,揉了揉僵硬的指关节,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扔到他眼前,语气傲慢又疏懒,像是在处理什么没用的垃圾,“麻烦你,记得联系我的律师。”

-

人被送走后。

方忖指尖抖了抖,看着停车场里站着的老板。

一个屁都不敢放。

他见过老板发脾气,但……

方忖打了个哆嗦,总算开口:“老板,咱们回医院么?”

可下一秒,眼前的人却忽然像失掉了所有的狠劲,他仓惶靠在车门边,抖着手从裤兜里摸出盒烟。

方忖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抽完半盒烟,一根接着一根,抽到开始咳嗽、干呕。

才总算结束。

许久许久后。

他安静地说:“先送我回临江阁,洗个澡换身衣服。”

“她现在不会喜欢烟味。”

-

等到了晚上,林循已经在护工的帮忙下,吊着手脚又艰难地睡了一觉,此刻正半靠在床头发呆。

眼神比下午的时候还要木讷。

程孟看得心惊,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次醒来,她甚至连累都懒得说了,嘴巴紧紧抿着,不曾开口说过半个字。

半晌后,程孟听到敲门声,她轻手轻脚地过去开门,让门外的沈郁进来。

外头下雨了,他带进来一身的水汽与寒气。

他把外套随手搁在床边的沙发上,抬眸对程孟说:“辛苦你,晚上我来守吧,你先回去休息。”

程孟本想着自己跟林循比沈郁更亲,应该她来守夜,可忽然看到沈郁在床边坐下,手心交握搓了十几秒钟,直到搓热了才去触循循的额头。

她又莫名地把到嘴边的拒绝给咽下了。

“好,那我明天早上过来。”

程孟说完,拿上东西跟林循道别,**的人只是眼神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又转回头去,盯着天花板。

程孟心酸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病房。

窗外泼雨染浓了黑夜。

房间里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警察刚刚打电话来,说人抓到了。”

沈郁坐在床边,温和地开口。

女孩儿没什么反应,气息都没变一下。

像是漠不关心。

他又说:“你让我考虑的事,我也考虑好了,要听吗?”

她的呼吸总算变快了一瞬。

沈郁低下头,伸手去够她的手。

明明在开着空调的病房里,她的手却凉的不像话,而且在发抖。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可凭借这体温和她驳杂的呼吸声也能判断出来,她很不好受。

麻药应该过去了。

肯定很疼吧?

他低低地说:“我考虑好了,我是后悔了。后悔瞻前顾后,没早点跟你说。”

无比后悔且痛恨。

他十八岁时的退却。

以及这么多年里,他没有坚定地守在她身边,沉浸在自己的自卑里,自以为她过得很好。

“哪有什么心软,我这个人从来不心软,”沈郁说,“林循,我喜欢你,很喜欢,最喜欢。”

唯一的喜欢。

他话音落下,她的指尖在他手心里微颤,再次挣扎着想要挣脱。

沈郁知道,他现在不管说什么,都填不满她心里的黑洞与绝望。

——因为在最后的关头,她的拼死挣扎,并不是为了求生。

大一那次,她被陈诺之拉住,庆幸的是没祸害到无辜的司机。

这一次,则是为了他。

没有人能在经历这些之后,在保持善良的同时,还能囫囵完整。

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得情绪稳定。

他不能比她还丧。

他松开手由着她挣脱开,轻轻摸摸她头发:“我只是跟你表个白,不要有负担。不想处理就不要处理,觉得累了就睡,不想说话就不要说话。”

“你不用对任何人负责,包括我。”

很久很久之后,林循总算开口,喃喃地说。

“可是沈郁,我这次真的觉得我好不起来了。连你跟我表白,我都感觉不到心动了。”

如果是今天之前。

她该有多开心啊。

如愿以偿地听到他在耳边说喜欢她,很喜欢,最喜欢,而不是像上次那样,是她撒谎骗来的。

“我知道,”他笑得温和,“实在好不起来的话,就不要强迫自己好起来。不心动的话,也不用心动。”

“不要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

林循麻木地睁着眼。

她没想过这个选项。

每一次。

每一次她都逼着自己痊愈,坚强起来,把塌了的天一寸寸顶回去,继续往下走。

不然的话——

“那我就好像,有一颗缺了一角的心脏了,我还能活下去吗?”

她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好像有点矫情。

但真的是她现在的感觉。

她的胳膊和脚都会愈合的,但她心里愈合不了了。

她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期待和心动。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

顷刻后,床头的灯忽然被关上。

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林循眼皮一跳,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只有窗外的雨声依旧。

就好像突然到了他的世界。

下一秒,床边的人骤然低下头,掰开她的手,把那双失明多年的眼睛,埋进她手心里。

他的睫毛在她手心里扇动,微痒。

他笑得喉音漫漫。

“这世界上本来就不是所有的伤都能痊愈。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我经历过的,我跟你保证,伤痊愈不了,人也能活下去。”

“你如果好不起来,那咱们就当两个残疾人。就像你之前说的,如果一起出门旅游,你可以告诉我山是什么样、海是什么样、人们又是什么样,而我告诉你——”

“——跟你在一起,心动是什么样。”

作者有话说: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