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七个侍卫听到孙芸冷静地说要折返江南后个个目瞪口呆,随即瞬间狂喜,立时便护送她南下, 一路提心吊胆, 唯恐孙芸一个不开心就又要走,直至追上南巡队伍,方终于放下心来。
御驾近两日停在觉州的皇庄中。孙芸跟着谢溪的贴身长随走进屋中时, 谢溪还未醒来。
长随低声解释:“昨夜知州府设宴, 世子爷多饮了些酒。”
谢溪虽是武将,却不喜饮酒, 更不喜醉酒。孙芸与他成婚至今, 也就见过他醉过一回,就是在她与谢溪关系最差之时。
长随退下之后, 孙芸在原处站了片刻,缓步走到床沿坐下, 垂眸静静看着他。
面前男人的俊脸光洁如玉, 头发乌黑, 不似梦中沧桑憔悴, 两鬓斑白。
右臂也是完好的。
孙芸犹豫一瞬,抬手握住他的右手。
自苏逾“身亡”之后愈来越深的执念,在亲眼看见苏逾娶妻生女的瞬息间便散得一干二净。
父母已去, 兄长不会容她一世在家,若回孙府, 过两年仍是要嫁人的,且嫁的人, 大抵比不上谢溪。
梦中陪了谢溪十余年,日日年年在他身边, 看他为了自己一次次搏命,先前的抗拒与惧怕渐渐淡去,心绪最终趋于平和。
或许,真的可以试试与谢溪做一世夫妻,毕竟自己与他还有个年仅一岁的儿子。
梦中儿子也来军营找过谢溪几次,软乎乎的奶娃娃长大后变得芝兰玉树,浑身气度和衣着打扮半点不像谢溪,反而与苏逾相近。
也不知谢溪脑子里是怎么想的,竟将自己的儿子养成了苏逾的儿子。
她又记起梦境最后,谢溪让沈矜将她带去苏逾身边。
这话简直不像谢溪能说出口的。
孙芸发了会儿呆,直到感觉到握着的那只手动了动才回过神,却在下一瞬猝不及防地对上谢溪怔然而不敢置信的目光。
她心跳一滞,愣愣与谢溪对视片刻,还未想好要说些什么,就被攥住了手臂,随即眼前蓦地一阵天旋地转,便到了谢溪身下。
孙芸骇得伸手推他,却见谢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半息都不舍得挪开,眼眶慢慢变红,眼泪一颗颗掉下来,砸在她脸上。
她有些无奈,挣扎的动作慢慢停下。
谢溪在她面前也太容易掉眼泪了些,若叫下人瞧见,定会惊掉下巴。
孙芸摸了摸谢溪的头:“脑袋好些了吗?还疼不疼?”
谢溪不回答,只定定瞧着她,半晌蓦地低头吻了下来。
他吻得极其用力,不像是在亲,倒像是在吃她,又似在宣.泄着什么,啃吮得孙芸唇瓣和舌尖都在发麻。
现实中已有数月未同谢溪亲近,那夜梦中又仿佛度过了十余年,孙芸此刻被谢溪这般霸道地吻着,只觉恍惚,又羞恥地觉出丝丝怀念。
谢溪一边吻着,一边熟练地解着她的裙衿,在她的雪色小衣落地后,终于停了下来,一双浸了慾的眼眸移至她娇靥上,直勾勾看着她,似在征求同意。
孙芸嗅到他身上残存的酒气,又见他这副模样,一看便知他此刻还未全然清醒,缓了缓呼吸,转过脸去,低声道:“轻些。”
如得赦令,谢溪立时欺身而下。
数月不曾敦伦过,这一回比先前任何一回都久。
谢溪垂眸看着孙芸,哑声问她:“你这回怎么这般乖?以前就算是在梦里,也总是哭着不肯我碰你。”
孙芸抿唇不答。
谢溪也不需孙芸回答,喉咙哽了哽:“以后多来我梦中看看我,可好?”
他极尽温柔讨好,孙芸后来终是承受不住昏了过去,再度醒来看见谢溪已然穿戴齐整,正坐在床沿愣怔地瞧着她。
两人静静对视良久,终是谢溪先开口,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你……为何突然又愿意回来了?”
而且还肯与他亲近。
孙芸默了默,撑着自己坐起来。
谢溪下意识去扶,见她虽表情凝滞了一瞬,却未像从前那样抗拒,心里顿时生出丝丝欢喜与希冀。
孙芸思虑片刻,缓缓道:“我碰见苏逾了。”
谢溪心口剧颤,嘴唇霎时发白:“那你……”
“他成婚生女了,”孙芸垂下眼眸,“我也与你生了孩子,人活着,总不能执着于旧事。”
孙芸轻轻开口:“我当初拿你做苏逾的替身,你得知后过来质问我时被我用言语百般羞辱,后来你也报复回来了。你我的仇怨草草算一算也可称得上是互相抵偿了,我却还欠着你的恩情。”
“你若愿意,你我从此以后可以当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好好抚养孩儿成人。”
谢溪怔怔看她许久,嗓音低哑:“那你喜欢我吗?”
孙芸长睫微颤,无奈笑道:“虽你也被我骂过,但我脾性差些,小气爱计较,你从前说的那些恶言,我每每忆起都觉如被刀子捅身一般疼,如何还能对你生出情意?”
谢溪苍白着脸低下头,不知想了什么,忽地抽出腰间别的那柄匕首送到孙芸手中,攥着她的手猛然带向自己。
孙芸见状惊得尖声大叫:“你做什么!住手!”
她用尽浑身力气试图抽手,但被谢溪紧紧钳着,根本动不了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银白的刀柄没入他腹中。
孙芸脑子顿时变成一片空白,又气又怕:“疯子!你这个疯子!你这样是想逼我么?”
“没有逼你!我怎么舍得?我只是……想让你捅回来。”谢溪嘴唇失了血色,声音轻而带哑,似哄她又似乞求:“你捅回来,试着喜欢我一次,好不好?”
孙芸愣住,鼻尖又开始发酸,哽咽斥道:“当真是个疯子,你这样只会叫人害怕,哪个女子敢喜欢你?”
谢溪眼眶通红地看着孙芸,攥着她的那只手微微发抖。
孙芸将视线移开,扬声命下人请大夫进来。
小厮看见世子爷腹部插着把匕首,吓得魂都快飞了,忙将大夫拽进屋中为主子治伤。
谢溪对自己下手极狠,这一刀是奔死而去的。
孙芸气得在大夫为谢溪止血包扎后痛骂他脑子有病,半点不顾及自己和儿子。
谢溪乖顺地低头挨骂,唇角却是微扬的。
孙芸看着谢溪这副模样,目光落在他完好的右臂之上,想起梦中他为自己做的事,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慢慢来罢。
或许他们真的有缘分重新开始,也说不定。
*
皇庄主院,宁云简听了祁衔清的禀报,蹙眉开口:“此言当真?”
“回陛下,千真万确。”祁衔清恭声答道,“影卫一路跟踪,在瞿州时看见沈宗主拦下孙夫人的马车,并带着孙夫人去了一处深山,苏公子就住在那深山的木屋中。”
“陛下让属下查的话本也已有了结果。那些话本的确出自玄阴宗。玄阴宗极其谨慎,设了五个中间人,个个嘴硬忠心,还有一个门主扮作背后掌柜,瞧上去几乎无一丝破绽。此番是请谢洵谢大人亲自查探,才确定那些话本是沈宗主所写。”
屋门外忽地传来一阵娇笑,宁云简倏然回神,淡淡道:“下去罢。既他想瞒着,我们就继续当不知道。”
“是。属下告退。”
崔幼柠抱着桃枝快步进来。枝上朵朵桃花开得正盛,粉嫩的花瓣上还带着晨露。
宁云简的目光却落在她的裙摆上。小妻子跑进来时粉色柔软的裙摆层层漾开,比她手中的桃花娇艳动人千百倍。
崔幼柠寻了个白瓷瓶,也不管它有多名贵,直接将摘来的桃花插在里头,然后乐颠颠地将花瓶放宁云简的书案上。
宁云简抿唇笑道:“送朕的?”
“嗯。见你可怜,到了江南竟还要忙政事,送你赏玩的。”崔幼柠眉眼弯弯,“喜欢么?”
宁云简视线下移,看着小妻子的粉色裙摆和那双小巧精致的绣鞋,声音哑了些:“喜欢。”
崔幼柠听罢笑得更甜了些,将桃花往他面前推了推:“那你闻闻这花香,正好缓缓心神,等会儿继续忙时便不会那么累了。”
宁云简静了静,镇定地应了声好,却蓦地站起身来,绕过书案,在崔幼柠身侧站定。
崔幼柠一呆:“夫君?”
宁云简低低“嗯”了声,忽而将她抱了起来,放在那方书案之上。
崔幼柠见状还有什么不懂,吓得立时就往下爬:“你先忙罢,我出去玩,不打扰你了。”
宁云简禁锢着她的腰不放:“不是要朕闻香?”
崔幼柠羞怒得想将花瓶砸他头上。
素色绣鞋坠地,层层粉色花瓣飘落。宁云简低头凑近,细嗅花香。
崔幼柠娇脸蒙上霞色,眼尾都羞得发红:“混账!昏君!”
宁云简听她小嘴不停骂人,当即哼笑一声,热息随之扑在其上。
崔幼柠忍不住并腿,哀哀道:“够了罢?”
宁云简抬起头来,看着花瓶里桃花瓣上晶莹剔透的露水,喉结上下一滚,亲了亲崔幼柠的俏脸,低沉着声音开口:“可以吗?五日了。”
他的拇指指腹在崔幼柠腰上轻轻摩挲,带着讨好和委屈的意味。
崔幼柠不禁失笑。
这几日她在江南四处撒欢,回来时累得倒头就睡,连和人说话的力气都没剩下。宁云简又气又好笑,一直没舍得碰她,今日应是再忍不住了。
崔幼柠抬起莹白双腿缠住他劲瘦的腰,足尖轻轻蹭了蹭他脊背,眼波流转,媚意顿生:“那你可要温柔些。”
宁云简双眸瞬间变得幽深。
他的阿柠当真越发勾人了。
崔幼柠在阵阵失神中侧眸看着已然被一点点撞晃至木案边缘的花瓶:“停一停,瓷瓶……”
宁云简将她的脸轻轻掰正,嗓音微哑:“专心些。”
崔幼柠怔然看着自己柔软小腹上的凸起,忍不住伸手往下重重按了按。
宁云简立时闷哼一声,气笑着低头咬了咬崔幼柠的玉颈:“别乱按。”
崔幼柠也反应过来了,赧然道:“哦。”
小妻子此刻鬓发微乱,本是甜美明艳的长相,此刻又添了几分娇媚惑人,白嫩的脸颊晕开酡色,微张檀口细声喘着气,连带着身前也在微微起伏。
宁云简眸光一暗,力道立时更重了些。
屋中吟声愈发急促高昂,书案上的瓷瓶再也经受不住晃**,从边缘重重摔下。瓷瓶碎裂,清水四溢,浸润桃枝。
崔幼柠瘫软在书案上。宁云简目光温柔,如往常每一回结束时那样俯首细细吻她,回味方才的極歡。
待崔幼柠稍缓,宁云简将她抱起来,目光扫过屋中每一处,定在妆台旁。
崔幼柠双手撑在铜镜前,已然双腿发.软,若非被身后之人扶着腰,早就跌坐下去了。
这面足有她那么高的大铜镜是觉州知府派人送来的,本是为讨好她这个皇后,供她梳妆换衣用的,如今被用在此刻,叫她连睁眼都不敢。
宁云简却迫着她抬头看着镜中交纏的身影,看着自己是如何被他凿得失神迷魂,受用到吟出声的。
但好在宁云简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甚而比她还难以自持。
后来她已然昏了过去,全然不知自己何时才被抱去沐浴洁身。
再度醒来是被一阵刀剑相撞声惊着了。
崔幼柠腾地一声坐起来,纤手伸至枕下,将那把匕首拿了出来,翻身下床披衣,快步走到窗边,凝神细看外头的情状。
宫人嗓音尖利地喊着“护驾”,御前侍卫持刀与贼人厮杀。
崔幼柠急声问旁边站着的女影卫:“外头发生什么事了?陛下呢?”
“娘娘莫忧,是南随王谋反,蚍蜉撼树,不足为惧,决计杀不进来。”女影卫恭声答道,随即又目露犹豫,“只是……次辅大人落到了反贼手中,是故陛下亲自带兵营救去了。”
崔幼柠并不记得南随王是宁氏皇族哪一门宗亲,脸色一冷:“他抓走了我兄长?”
“是,娘娘。”女影卫颔首,“娘娘安心,次辅大人定会平安归来。”
屋外打斗声不断,崔幼柠握紧匕首,坐在床沿静静等着,眉眼中俱是忧色。
她的兄长是个弱不禁风的文人,反贼一刀就能结果了他。
*
觉州城楼下,弱不禁风的文人孟怀辞从反贼中夺刀杀了出来,翻身上了宁云简的汗血宝马。
宁云简在杀敌的间隙回头看他一眼:“劳烦舅兄日后别再做出以身诱敌这种事,若你这条命交代在此,朕都不知届时该如何哄阿柠。”
“是,陛下。”孟怀辞一刀砍下一颗人头,淡淡敷衍,尔后又道,“娘娘还好么?”
“舅兄放心,朕将影卫和御前侍卫都留给了她。”
若崔幼柠出事,他也不必活了,自然要拼尽全力保她无虞。
孟怀辞也知这妹夫的脾性,得了这一句话便不再担心崔幼柠的安危,只专心平叛。
南随王近侧的反贼都是他的心腹,武力强劲了许多。
宁云简敛了笑,低声提醒:“南境擅用毒,舅兄小心。”余光瞥见侧方有敌刺向孟怀辞,立时持缰侧转马身,挥刀砍落。
孟怀辞跃上近侧的那匹空马,好叫自己与宁云简杀敌时都能松快些。
宁云简上惯了战场,南随王这种半道出家的反贼远不及西疆对面那群蛮人能打,此刻自是游刃有余,只谨慎提防反贼暗算。
他忽地看见东侧那几人眼中掠过一丝暗芒,不动声色靠近自己与孟怀辞,右拳紧握。
宁云简立时转开脸并朝孟怀辞大喊,语速极快:“他们手中有东西!”
孟怀辞听罢瞬间反应过来,却仍是迟了,雪白的粉末撒向他面门,双眼也在下一瞬陷入烧灼般的疼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