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让尘是第二天早上八点的飞机。
他没什么东西可带, 在钱柜和那几个人呆到后半夜,就去了机场。
许琳达家里管得严,没跟着熬通宵, 不到十点就被家里人接回家。
她本想第二天送陆让尘去机场的, 结果邓哲在电话里告诉她,陆让尘清早就走了。
许琳达愣了愣,“那怎么办,我还没联系上祝云雀。”
邓哲倒是乐了,“你联系人家干嘛, 人家又没想见陆让尘。”
许琳达没太理解他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想见,兴许是昨天她生病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邓哲意味深长道,“凌晨的时候, 她给陆让尘回消息了,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到最后都没来钱柜。”
那语气似有几分不解和轻讽。
邓哲要笑不笑的, “她那会儿要说过来,陆让尘都能亲自去接。”
“但谁知道呢。”
“……”
许琳达沉默了。
她想到昨晚在包间里, 一个人无声抽烟的陆让尘。
包间霓虹眼花缭乱。
认识的不认识的, 一起疯一起唱。
唯独他这个主角,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始终眸色倦懒地看着手机,桀骜的姿态也好似颓然伏低,像在等待什么。
许琳达忽然很迷茫。
她是真不懂这俩人, 但又按捺不住好奇心。
于是在电话挂断后,她干脆给祝云雀发信息。
那会儿临近中午。
祝云雀和冯艳莱难得回到烟柳巷吃饭。
是祝平安让两人回去的, 说是好久没见祝云雀,就邀请冯艳莱一起过来。
冯艳莱不想搭理祝平安是真,但也不想让祝云雀和父亲生分,只能顾全大体地过来。
好在这次祝平安事情办得还算妥帖。
邓佳丽不止准备了一桌好菜,老太太态度也没之前那么恶劣。
祝云雀胃口小,吃了没多少就下桌。
刚拿起手机,许琳达信息一股脑地发过来。
许琳达说:【让哥走了,早上八点的飞机】
似乎也很无奈。
她连最喜欢的感叹号都没打。
许琳达:【我不懂你】
许琳达:【邓哲说你昨晚要是去钱柜,让哥都能亲自去接你】
许琳达:【你为什么不来啊,见他一面不好吗?】
即便知道她找自己要说什么,心尖还是猝不及防地颤了下。
避无可避地看着屏幕上的字,祝云雀视线放空须臾,最终选择平静回答。
祝云雀:【没必要见】
许琳达:【……………………】
许琳达:【为什么啊】
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攥紧。
祝云雀垂着酸胀未消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她说,见了,就再也忘不掉了。
她不想忘不掉。
那些该腐烂的情绪,该藏匿的爱意,早就在昨夜连根拔起。
它不该再影响未来。
-
人类的记忆似乎也分轻重缓急。
每当回想起那段年少青葱的时光,祝云雀印象最深的永远是和陆让尘重叠的那几个月。
除此之外,回忆都是乏味无趣的学习和考试。
总的来说,也算如愿以偿。
比如高二下学期,祝云雀以格外优异的成绩进了A班。
不像B班,A班学习气氛尤为紧张,许琳达也少了很多时间和她在一起,仅在放假时,两人才能凑到一块儿待着。
同样的,自那之后,祝云雀几乎没和邓哲周闯再有什么往来。
邓哲和许琳达同在C班,周闯成绩则掉到了B班。
没了陆让尘这条“无形纽带”,祝云雀和他们的关系似乎也变得生分,换句话说,是她的主观意识在左右。
——她并不想听到有关陆让尘的消息。
就连五人小群,她也退了。
许琳达想过把她拉回来,但一想她和几个人出去玩的时间都没有,就干脆算了。
虽然和以前的朋友变得有些疏远,但祝云雀也不算特别孤独。
毕竟和她一起考进A班的还有赵奇嘉,两人在A班也是同桌。
巧的是,两人坐的位置,正是曾经陆让尘坐过的,靠窗倒数第一排。
赵奇嘉坐的位置,刚好是陆让尘的。
有几次,祝云雀刷题刷累了,一抬头,看到趴在课桌上睡觉的赵奇嘉,忽然就有种,她身旁坐着的是陆让尘的错觉。
那时的她,已经和陆让尘断联半年有余。
可她却仍能清晰地体会到,那种遗憾又酸涩的滋味。
就这么熬了又熬,高二下学期终于度秒如年般过去。
祝云雀升入高三。
冯艳莱精神一下就紧张起来,开始疯狂给祝云雀买补品,最夸张的一次是祝云雀吃桂圆干吃到流鼻血,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吓坏了一票人。
许琳达为这事儿笑的啊,特意发了条朋友圈。
就是当晚,消失很久的陆让尘,突然冒头,在那条朋友圈下点了个赞。
祝云雀盯着他的名字。
发了好久的呆。
自那之后,陆让尘三个字,仿佛不受控制般再度出现在她的世界。
她听说陆让尘奶奶去世了。
听说陆让尘刚参加完新一届的网球联赛。
听说他高中毕业后打算出国留学。
听说他元旦前会回南城跨年。
许琳达把这事儿告诉她后,问她,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见他一面?
祝云雀笔尖停住,脑中零件仿佛生锈了般,忽然就不会思考。
许琳达看着她的模样,叹气又叹气,也不知道该不该劝。
毕竟现在是高三,不是高二。
再过半年就要高考,祝云雀分分钟都不能耽误。
万一和陆让尘见了一面,再影响她情绪和状态,那可就罪孽深重了。
不过就算她想拉着祝云雀也没机会。
那年陆让尘并没有回来。
据说邓哲和周闯等了个空,好大的怨气,但总归不算白等,陆让尘为了弥补他们,给每个人都买了礼物。
包括祝云雀。
只不过她的礼物,比别人迟了几天才收到。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是12月30号。
她十八周岁生日。
和去年不同的是,那年的生日,祝平安和她一起过,还有叶添。
冯艳莱也为了补偿她去年的缺憾,早早空出时间订好餐厅。
许琳达不能陪她,所以就在当天放学前,把生日礼物送给祝云雀。
大大的粉色方形礼盒,里面铺满了黑色的拉菲草,礼物是一瓶崭新的香水,和一个小小的首饰盒。
香水是三宅一生的一生之水,是许琳达精心挑选的,说只有这瓶,才符合祝云雀身上的清冷感。
至于那个首饰盒。
祝云雀打开,发现是一条项链。
细细的银色链条,吊坠是一枚造型精致,振翅欲飞的鸟,上面镶嵌着饱和度很低的彩宝。
极为漂亮仙气的款式,握在掌心分量十足。
祝云雀回家拆开礼物后,第一时间给许琳达打了电话,问她怎么给自己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还是两样。
许琳达说,“香水不便宜没错啦,但项链可不是我送的。”
祝云雀心潮无声起伏,还没说出那个名字。
许琳达就提前说了出来,“项链是让哥让我帮忙转交的。”
祝云雀:“……”
默然好几秒。
许琳达一副懒得管的样子,“反正我东西带到了,至于你俩怎么沟通,那是你俩的事了。”
眼看她要挂电话。
祝云雀没忍住问,“他送你们的是什么礼物。”
许琳达哦了声,“我的是乐高,邓哲是机械键盘,周闯是一双AJ。”
每样都是他们各自喜欢的,不过是他们自己发过去链接,陆让尘付的款。
只有祝云雀的。
是真正意义上,陆让尘亲自挑选的。
祝云雀忽然失语。
许琳达说,“我要是你,我就给他打个电话,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祝云雀看着那枚项链,看了很久,很久都没能入眠。
许琳达的话,也在她脑中一遍遍循环。
踟蹰到最后,她还是爬起来,给陆让尘打了个电话。
月亮很亮也很圆。
她望着窗纱之外清寂的夜色,紧张得呼吸都要停掉,却在电话接通的下一秒,听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女人声音里有股慵懒的甜。
很年轻的质感和腔调,又有种贵气包含在里面。
祝云雀一瞬屏息。
再开口时,咬字都不经意磕巴起来。
她没有说自己是谁,也没说要找谁,而是说自己打错了,跟着便匆忙挂断。
那时候,她不是没有过希冀。
希望只是一个微妙的巧合,没多久,陆让尘会再打过来。
可最终,没有。
陆让尘没有再打过来。
她似乎也没有再问的必要。
她只是蓦地想起,一年前,陆让尘在诊所陪她过生日时,她许下的愿望——希望下次生日,他还能在身边。
或许,陆让尘只是为了实现她的愿望。
才送她那条项链。
总的来说。
那个新年祝云雀过得并不好。
浑浑噩噩地跨年,浑浑噩噩地刷题,复习,即便是寒假,也没时间放松。
眨眼冬去春来。
高考也在新学期开始后,提上日程。
祝云雀终于体会到箭在弦上的紧迫感,丝毫不敢懈怠,更别说去想陆让尘。
好像恍惚间,陆让尘已经成了她人生中关乎过去,却又无关紧要的标点符号。
只有那条项链,证明他曾在她的人生中出现过。
又熬过几个月,时间终于辗转来到高考。
努力的人总是值得嘉奖。
最终祝云雀的高考成绩没有辜负她这三年的努力,突破了往日模拟测验的水平,以658的高分在A班排第22,学年第22。
冯艳莱高兴得不行,祝平安也欢天喜地的,四处炫耀,后来还找了专门老师,帮她参谋报考志愿的事。
最终两人没拗过祝云雀,她选择了自己的舒适圈——报了帝都一所很知名双一流大学的英语专业。
她从不是一个喜欢挑战与冒险的人。
她只想要平稳而安定的人生。
志愿报完,一切都变得轻松起来。
祝云雀在家好吃懒做了几天,不是吃就是睡,再不然就奔波于各个同学的升学宴,和谢师宴。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她相熟的人里,只有她和赵奇嘉考得不错。
周闯考试失利,被家里安排复读,邓哲和许琳达就更不必说了,俩人成绩勉强够个三本。
成绩公布的晚上,祝云雀和许琳达见了一面。
两人在公园的篮球场里吹晚风,祝云雀手托腮,望着打篮球的人群们,一面听许琳达诉说着自己的心事。
她说邓哲可能要去帝都上大学。
但她家里想让她出国。
其实这都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邓哲从没认真回应过对她的感情。
许琳达有时候觉得邓哲是在意她的,有时候又觉得不是,他只是把她当做很好的朋友。
许琳达叹了口气,“我现在算是理解你,当初为什么不敢对陆让尘表明心迹了,没有十足的把握,说出来只会让自己难堪。”
祝云雀对着天边的晚霞笑了笑。
像是忽然看开了什么,扭头对她说,“说不定未来还有更好的风景呢,为什么不去看看?”
许琳达也是个看得开的。
起码不愿意在朋友面前做什么青春文学女主角,听到这话欢脱一笑,“也是,说不定未来能找个超帅的老外生个混血,怎么不都比邓哲那狗屁孙子强?”
几句话逗得两人哈哈大笑。
放肆起来,却是青春里最漂亮的模样。
最终,许琳达听从家里的建议,准备去英国留学。
据祝云雀所知,她和邓哲的关系,从暑假开始,就慢慢淡了,到后来也不怎么联系。
祝云雀也不敢问许琳达俩人什么情况。
只是从善如流地和她一起旅行,她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最后一站是云南大理,赵奇嘉也参与进来。
别说三人玩得还挺欢乐,赵奇嘉很照顾她们俩,脏活累活都是他干。
因为是穷游,最后他们三个坐了卧铺回去。
大晚上的睡不着,上铺的许琳达爬下来,非要挤着祝云雀坐在一起,她凑到祝云雀耳边用气音道,“我感觉赵奇嘉喜欢你。”
“……”
祝云雀捏着书的指尖一顿,扭头既无语又好笑地看她。
赵奇嘉就在上铺睡觉。
许琳达使了个眼神,“我觉得这家伙人不错,可以考虑,长得也还行,虽然没让哥帅吧,但也拿得出手。”
她又拱了拱她,“最重要的是,他也去帝都上学,你们俩不谈一场简直暴殄天物。”
祝云雀是真拿她没办法。
抬手摸小猫脑袋似的,拍了拍许琳达的后脑勺,“你就这么想吃窝边草?”
“……”
许琳达默然两秒,靠了声,“祝云雀,你比我想象中野多了啊。”
祝云雀但笑不语。
也算是用一种奇特的方式,把话题岔过去。
十八.九岁的年纪,她想得远没有那么多。
那时的她,只想安然平静地度过每一天,不留遗憾。
却不知命运早已悄然运转,自作主张。
就在祝云雀快要忘记,自己曾经那么炽热又虔诚地喜欢过一个人时,像躲不过的宿命般,她再一次听到了陆让尘的消息。
不是从许琳达口中。
也不是从南城三中的校友群。
而是在大学开学后的一个月。
那一个月,大一新生刚经历完磨人的军训。
就在最后一天,集体学生和教官们在食堂吃散伙饭时,祝云雀从隔壁桌女生口中,忽然听到“陆让尘”三个字。
那女生长得不错,化着很浓的烟熏妆,说到陆让尘时,眼底蕴藏着明显的小得意。
似乎刚刚在讨论这届学生哪个男生谁最帅最招风,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就被她否决。
“等你们见到他就知道了,那帅的根本不是一个层次,当明星都得是顶流级别。”
“而且家室也特牛啊,说他家里有人是……”女生压低声音小声说了句什么,又来了句“你们懂的。”
“开始肯定没要过来念书啊,说是想让他出国的,回来继承家业嘛,但他不乐意,和家里置气好像,随手报了个大学。”
“不过也有说是为了女朋友的,说女朋友好像考的咱们学校,他就过来了。”
“别别别,我爸就是他们家集团下面的一个普通部门主管,我可高攀不起。”
“对啊,就是咱经济系,隔壁国贸的。”
脑中蹦出这个名词。
祝云雀不可思议地怔住,那女生却没再往后说下去。
几秒后,众人声音再度归于熙攘。
仿佛刚刚那些话,只是她恍惚间的一缕错觉。
祝云雀呆了又呆,后来还是同寝关系不错的梁甜问她怎么了,她才回过神。
这会儿学生们都酒足饭饱,男生们和几个教官开始喝酒吹牛皮。
女生们则一伙一伙地聊天。
和那些人比起来,内敛的祝云雀像个局外人。
她神思微顿几秒,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想出去透口气。
梁甜是个标准的软妹,眨了眨眼说,“用我陪你吗?”
祝云雀笑了笑,说不用,她想自己待会儿。
梁甜看出她心里有事,也不好打扰,耸耸肩说好吧,让她记得给自己打电话,等会儿要和她一起回宿舍。
祝云雀点头说好,随后起身离开食堂。
九月末的帝都风很清爽。
祝云雀沿着大操场朝超市那边走,一边给许琳达打视频电话,可打了很久,电话都没打通。
就这么来回几次。
祝云雀肩膀微松,决定放弃。
也许只是重名。
不然不会那么巧,他来这所学校上学。
就算真的是他,也没什么意义,他毕竟是为了“女朋友”才过来。
祝云雀嘴角后知后觉地浮出一丝苦笑。
忽然就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曾经靠那么近,都没有如愿以偿,再重逢又怎么可能得偿所愿。
迎着晚风轻吸一口气,祝云雀吐出释然的气息,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随后不紧不慢地绕过操场,去超市买了两瓶冰镇饮料,打算原路返回。
却不想,路过逸夫楼时,三道人影正从楼里出来。
一高两矮的身影。
两矮是女人。
两人年纪都不小,有说有笑的,顺着高高的缓台往下走,关系明显很亲近。
祝云雀注意到他们的时候,三人已经停在台阶前。
或许命运就是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捉弄人。
祝云雀只是随意一撇,就和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对上视线。
宽松的深色系衬衫牛仔裤,头上戴着同色系的渔夫帽,漆沉得仿佛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稀薄的月光下,几乎看不清正脸。
可又因为那双手抄兜的姿态太过桀骜不驯,以及那张精致绝伦的下半张脸格外轮廓分明,以至于一瞬间,祝云雀就如同被子.弹击中般,怔在原地。
于此同时。
陆让尘也认出了她。
他微微抬起下颚,深邃的眸光像是穿越万重山海般,定定交汇在她眼中。
不知道为什么。
祝云雀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之前大热于网络上的一句诗——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所以是要“多爱”,陆让尘才会甘愿平山海?
微妙的情绪在这短暂的两秒千回百转,祝云雀忽然酸了眼眶,红着眼睛别开头。
她想,不需要了。
不需要说那句“你好,好久不见”。
也不需上去自寻烦恼。
她和陆让尘,早就是彼此人生中不重要的陌生人,连说话都没必要。
思及此,祝云雀脚步坚定地掠过三人,径直朝前走去。
却不知道,陆让尘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半分不移。
发现她完全没有认出自己的意思,陆让尘浓眉蹙起,几秒后蓦地气笑。
正和教导主任说话的程沁芳见状朝他的方向看去,问了句,“笑什么呢。”
陆让尘眸色慵懒又欠扁,却不舍得收回来,“一个熟人。”
程沁芳皱眉,“你在这学校还有熟人?”
“是啊。”
陆让尘拖腔拿调的,“熟得不行呢。”
才一年半不见,见到自己都不会说话了。
本事长得是真不小。
越想越觉得不爽,陆让尘哼笑了声,拿出手机看了眼,冲程沁芳道,“你们先聊,我过去一趟。”
程沁芳脸色一变,“什么人这么重要,非得现在过去。”
说话间,她似想到什么,微微睁大眼,“你说的不会是那个……”
陆让尘下巴微扬地挑了下眉,厚颜无耻地笑,“就是她。”
“……”
“你外甥未来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