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幕发生得太超乎所想。
以至于很多年过去, 祝云雀回想起来,仍能清晰记起那时的悸动。
以为不会再有交集的人,就站在那。
站在她眼前, 随手可触的地方, 发着光般,和她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再后知后觉到那刻也不至于冥顽不灵。
祝云雀只是不懂,不懂为什么过了不长不短的一年半,她还是没能将他忘记,更没能对他产生抵抗力。
一切似乎变得不由自己。
祝云雀眼波轻晃, 听到自己微微屏气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
周遭人来人往。
不少人朝他们俩身上看。
陆让尘目光沉而静,“许琳达没跟你说么。”
他稍扬眉梢,调子却是正经的。
祝云雀指尖攥得很紧。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不知道他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是陆让尘开的口, “今天几节课。”
“满课。”
陆让尘嗯了声,“我只有上午这一节。”
这话颇有几分报备的意味。
祝云雀轻轻咽嗓,不知怎么就答应了。
她说, “吃饭可以,但只能去食堂, 不然时间不够。”
陆让尘见怪不怪地笑, 似呢喃似低语,“上个大学也不够你学的。”
“……”
祝云雀正眼看他,“你住几号宿舍。”
“不住。”
祝云雀略微一怔。
陆让尘抬手摸了摸脖子,腔调懒懒,“昨天刚来, 还没办住宿手续。”
他军训那一个月都没来。
那会儿跟家里闹得厉害,根本没心思管学校这边, 等到这边,才发现宿舍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他临时插不进去。
也不想插进去。
陆让尘视线撂在她身上,眸色意味深长,“哪儿哪儿都不熟悉,挺不方便的。”
“……”
“就想找你转转。”
祝云雀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脖颈处那条若隐若现的黑绳,微微愣了两秒,收回视线。
祝云雀说,“我尽量。”
不想陆让尘略一挑眉,“晚上呢。”
祝云雀抬眼,“晚上?”
陆让尘淡淡道,“晚上总不至于还要上自习吧。”
他语气几分调侃,蓦地勾了下唇,“我没请人吃食堂的习惯。”
“……”
似乎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祝云雀点了点头,“那就晚上吧。”
陆让尘神色平淡如常,尾音却浅浅上扬,“行,下课之前告诉我,我来接你。”
短暂的碰面最终以陆让尘看她进了教室才结束。
这一幕吸引不少人。
单不说祝云雀那出众的外貌。
就陆让尘那气质皮囊看着就够抓人眼球。
再加上他又是传言里家室牛逼有着特殊待遇的“空降兵”,一下就引起不少人注意。
特别是宿舍那三个。
祝云雀刚坐下,三人就眼巴巴地看她,像是期待她讲点啥。
梁甜忍不住开口,“雀雀,他是你男朋友吗。”
耳畔温热渐渐退却。
祝云雀重新拿起圆珠笔,按了两下,心不在焉地说,“不是。”
顿了下,她又说,“就是高中同学。”
这解释瞬间让韩笑和李月清面面相觑,俩人彼此给了一个夸张的眼神,李月清有些期待地问,“那他有对象吗?”
“……”
祝云雀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鬼使神差道,“有吧。”
默了默。
她又摇头,“不是很清楚。”
李月清怅然,嘟哝一句好可惜。
韩笑倒是见怪不怪,“很正常吧,长得那么极品,一看就是到哪儿都被女生围绕的主儿,怎么可能没对象呢。”
李月清想想说也是。
她自我安慰,“说不定还是个花心大萝卜呢。”
祝云雀:“……”
仍旧不吭声。
那两人叽里呱啦地聊着。
梁甜温温软软地凑过来,挽着她的胳膊,小声道,“他追你呢吧。”
这音量只有她们俩能听到。
祝云雀唇瓣颤了下,看向梁甜,一时竟说不出否认的话。
就这么对视两秒。
她不知所措地摇头,“我不知道。”
梁甜忽然吃笑起来。
眼睛狡黠又亮晶晶的,像个小狐狸。
她古灵精怪道,“什么不知道啊,你肯定知道。”
“‘爱人的眼睛是第八大洋’,这话听过没?”
梁甜老神在在,气音压得很低,“他看你的时候就这样。”
祝云雀:“……”
那句话落在她耳边,麻酥酥的。
后来课上,她没忍住搜了那句话的意思,发现这句话原来是《红楼梦》里贾宝玉的台词。
祝云雀兀自失神好久。
在最后一节课结束之前,她将陆让尘的朋友圈“解封”。
那一年半里,为了切断对他的念想,祝云雀只有这一个办法,那就是屏蔽他的朋友圈,哪怕她明知道,陆让尘很可能什么都不会更新。
就这么屏蔽久了。
她慢慢戒掉偷看他朋友圈的习惯,也从没想过未来还会再点开。
然而这么久过去,陆让尘的朋友圈还是和以前一样。
没什么内容。
要说唯一不同的,就是换了头像。
不再是那张背影照片,而是一张脖子以下的自拍。
照片里,他穿着白T和浅色条纹衬衫,脖颈上挂着条黑绳墨玉无事牌,是画面里唯一的重点。
那条经过特殊编制独一无二的黑色挂绳,就在刚刚,她还在陆让尘的衣领间瞥见。
没人知道,高三那年寒假,她编了整整一晚。
她手笨,又是第一次编,金刚结照着视频学了好多次都学不会。
后来编恼了,想着干脆去网上买一条结实的算了。
但回头想到,那块墨玉无事牌是她亲自去寺庙求的,又很可能是她送给陆让尘的唯一礼物,就不死心地半夜爬起来,一个人对着视频编了又编。
就这么练了三个晚上。
黑绳终于变得规整结实。
墨色透绿的无事牌挂在上面,远比当初请来时自带的绳结精致又好看。
可祝云雀又哪里想过。
陆让尘真会戴上这块无事牌,一直戴到他们重逢。
-
陆让尘上完上午那节课,回家喂了趟猫。
这一年半,他为了陪家里老人,一直在帝都住。
程家老爷子老太太都拿他当个宝,专门给他在五环外买了套别墅。
老太太没去世那会儿,别墅一直低价租给他在帝都搞音乐的哥们儿彭远,等老太太去世后,他才搬过来。
别墅不大不小。
两人一只猫住着也算合适,但问题就在于这地儿离京大太远了。
陆让尘懒得折腾,就拖彭远给他在京大附近找房子。
别说彭远还挺有人脉的。
没多久就给他问到了,说京大隔两条街有个不错的公寓,大一室,什么都带,住过去肯定舒服。
陆让尘正给猫上眼药呢。
看到消息抱着猫去了沙发上,电话直接打了回去。
彭远声音嘹亮,一听中气就很足,“不是,您不就自个儿住吗,要两室干什么。”
顿了下,他诧异,“草,你一个晚上就搞定了?”
陆让尘给猫上完眼药水,撂地上抬腿踹了脚。
胖猫呲溜一下跑了。
陆让尘开口时没什么好气儿地笑,“我买东西呢一个晚上就搞定。”
“擦,吓死我了。”
彭远说,“我还以为我这么快就有弟媳了呢。”
作为在帝都这边关系最密切的一个兄弟,彭远是唯一一个知道陆让尘去京大上学私心的人。
不想出国是真。
想继续打网球也是真。
还有个放不下的人也是真,更别说对方还来帝都上了学。
彭远对那姑娘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是陆让尘在南城那边认识的,挺内向挺文静的,不像陆让尘会惦记的类型。
在他印象中,陆让尘会比较欣赏气场强一点,势均力敌的类型,再不然也要有趣,能玩一块儿去。
所以他从没想过,陆让尘会喜欢这种清纯乖巧的。
但同样的,这类型的姑娘一旦惦记上了,还真不好忘。
彭远说,“你要是为了以后和她住一块儿,那就更没必要租两室了,住一室不更腻乎。”
他语气贱兮兮的。
陆让尘气笑说了句“滚”,“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彭远说,“那行吧,两室就两室,反正你也不差钱。”
陆让尘淡应了声。
彭远又问,“对了,你还没跟我说呢,那姑娘见你什么反应啊,高兴不?”
陆让尘靠坐在沙发里,晃了晃水杯里的冰块,眼皮一垂,“没看出来。”
看不出来她高不高兴。
但她确实不像以前那样,看到他就很紧张,紧张到陆让尘从来没觉得她喜欢自己。
那时候陆让尘对她的印象,就只有她很乖,又很冷淡。
对谁都清清冷冷的,保持着一定距离。
好像只有对那个赵奇嘉不一样。
似是听出他语气里的淡淡自嘲,彭远笑,“我说弟,你对你魅力能不能有点儿信心,这才见面呢,说不定人姑娘看着平静,晚上都激动得睡不着觉了。”
“……”
“再说你那哥们儿邓哲不是都跟你说了这姑娘以前暗恋你么,你瞎担心什么。”
指腹在杯壁上轻敲两下,陆让尘懒声嗤笑,“你他妈能闭嘴么。”
“喝多了跟你说点b事儿你全能给我抖落出去。”
彭远笑得直抽抽,“哈哈哈哈,陆让尘,你也有今天。”
陆让尘不耐烦地骂了句滚。
电话挂断。
他从茶几上摸出烟盒。
咬在嘴里点燃。
他其实很早就会抽烟,那会儿在帝都跟彭远他们哥几个玩乐队,不少混账事儿他都干过。
抽烟喝酒都是小的,最野的时候还出去纹.身干架,差点儿把一男的揍废。
不过后来因为一些事,陆让尘算是“改过自新”,把胳膊上的纹身给洗了。
到南城后,烟也戒了。
人也像变了似的,规规矩矩的,就想好好的,让程丽茹踏实,开心。
直到那年他离开江城。
决定很突然。
程丽茹早年就觉得亏欠了亲妈,所以这次程家老太太快不行了,她二话不说就要把陆让尘送回帝都陪着。
陆让尘没想到那么急。
急到他都没准备好怎么跟祝云雀开口,就要回去。
他还记得那个冬天,祝云雀一个人孤零零打着点滴,他过去找她,试探着问她一句,是不是舍不得他。
他也不清楚自己那会儿在期待些什么。
等意识到自己在越界时,祝云雀回避了。
她说时间不早,让他快点回去。
就是那会儿。
陆让尘忽然觉得,有些话告不告诉她都没意义。
这姑娘可能一开始就不需要他。
挺没意思的。
说不上什么滋味,反正就觉得很没意思。
他这个人骄傲惯了,从来都是别人围着他跑,他没围着谁转过。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围着一姑娘要死要活地转。
所以,他没提前告诉祝云雀,连个苗头都没有。
在群里说聚会的时候,也没单独找她,而是叫了所有人。
陆让尘很清楚自己在怄气。
他就是想试试。
试试祝云雀到底在不在乎。
后来一群人在钱柜聚会,祝云雀没来。
他听邓哲说,祝云雀那天中午听说他要走,就说了俩字儿。
——挺好。
陆让尘想到那晚无意碰到的祝云雀和赵奇嘉一起进地铁的画面,忽然什么都懂了。
冬日里指尖凉得厉害。
他喝着挺烈的鸡尾酒,一杯又一杯。
烟瘾就是那晚莫名奇妙地犯的。
也不知道是谁开玩笑,说这几个男生抽烟抽得好像KTV要着火,一群人在包间里哈哈大笑,陆让尘却从头到尾没应过声。
回想起来,那天算是陆让尘在南城最堕落的一天。
所幸睡了一觉,回到帝都,生活又仿佛翻到新篇章。
到了第二年。
陆让尘奶奶去世后,他准备参加新一届的网球联赛。
突然有一天。
邓哲大晚上的给陆让尘打电话。
他跟陆让尘说,许琳达跟他吵架了,她喝多了,一直哭。
陆让尘开始并不意外。
随口应付两句,问他怎么处理。
邓哲焦头烂额的,“能怎么处理啊,先把她送回家,再受她一顿折磨呗。”
话到这里,他顿了顿,“你倒是不用担心我,她总这么发疯,我都习惯了,我就是挺意外。”
陆让尘兴致缺缺,“意外什么。”
话音落下。
电话那边传来许琳达酒后发疯的叫喊声,好像说了句“你们都是王八蛋”。
邓哲深吸一口气,“看,又来了。”
“……”
“我真想把她这德行录下来。”
陆让尘闷出一嗓子笑。
邓哲嘲讽他,“您就别笑了吧,她又不是骂我一个。”
陆让尘哦了声,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有我的份儿呢。”
邓哲无语,“再这样我可不跟你说了啊,到时候你自己后悔去吧。”
陆让尘哼笑。
倒真想看看他能翻出什么浪。
没想到那天晚上,邓哲还真给他来了个大的。
邓哲告诉他,其实祝云雀一直暗恋他,从很早开始,就暗恋他。
陆让尘捏着电话眸底漆黯。
寂然两秒。
他嗤地一笑,“邓哲,你是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