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午后图书馆最静谧的一处。
温煦的阳光顺着明镜的窗子洒落进来, 空气是金晃晃的。
就这么困在陆让尘眸中，祝云雀一瞬恍惚。
像在荒漠踽踽独行很久的旅人忽然见到绿洲，第一反应, 就是怀疑眼前情境是不是海市蜃楼。
——他是专门为自己过来, 还是只是碰巧。
然而陆让尘并没有给她深思的机会。
见她不吭声，他轻抬眼梢，嗓音低而沉柔，“怎么不说话。”
肃静的气氛被他磁性的嗓音渲染得暧昧丛生。
祝云雀忽然就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不用说, 就已经落了下风。
眼底闪过一丝局促, 她下意识往回抽手。
陆让尘倒也没故意捉弄，顺势松开。
指腹烙下的温热触感随之消失不见，只有微妙的惘然划过心间。
陆让尘瞥了眼桌上的覆盆子切块，明知故问, “谁的。”
“请你的。”
祝云雀薄唇微抿，声音控制得又轻又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随便选了一块。”
陆让尘煞有介事地挑眉，也谈不上是挤兑还是满意, 慢条斯理地笑, “没想到我还有这待遇。”
祝云雀：“……”
她用气音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陆让尘嘴角那股坏劲儿噙得更深了。
祝云雀不想理他，拿起桌上的餐盘转身就走。
这回陆让尘倒是没拦。
毕竟是图书馆，说话都要控制音量，有什么想说的也不好展开说。
回到水吧, 早就关注两人许久的学姐一脸好奇八卦，过来问祝云雀俩人什么情况。
双颊的红晕还没消退, 祝云雀就是撒谎也漏洞百出，“一个朋友，过来捣乱的。”
学姐才不信她的鬼话，切一声推了推眼镜，“你就骗人吧，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帅哥看上你了。”
明明和之前评价赵奇嘉的话差不多，可主角换成陆让尘，分量就变得不一样。
祝云雀默不作声地洗刷着工具，心思却早已不在原来的轨道。
偏偏学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我现在是明白你对之前那个男生为什么那么淡定了，有这么个大帅逼在就是瞎子也知道怎么选啊。”
“不过可惜了，啧，那男生怕是要为他人做嫁衣咯。”
“……”
祝云雀用刚冲过水的手弹了这姑娘一下。
女生呀一声，压着嗓子抗议，“我刚擦过的眼镜片。”
祝云雀忍不住笑。
忽然的，桌上手机震了一声。
是陆让尘。
祝云雀心里的小鼓蓦地敲了下，微微屏息。
好像无论何时，面对喜欢的人找自己这件事，她都无法做到完全淡定。
点开发现是一张照片，是她送过去的那块覆盆子切块，已经被陆让尘吃了一半。
祝云雀难得主动:【好吃么】
陆让尘秒回：【好吃】
几秒后又说：【刚好没吃早饭】
看到这两句话，祝云雀心情莫名熨帖。
又抬眸看了眼时间。
已经将近一点，可这个时间他居然还没吃饭。
她说：【这边还有三明治卖，不过不怎么好吃就是了】
陆让尘：【没事，等会儿出去吃饭】
祝云雀踟蹰几秒，没忍住问：【你怎么会在这，不是回南城老家了】
陆让尘：【就不能过来找你么】
祝云雀：【……】
心率在无声中起伏不定。
仿佛有什么秘密要包藏不住，破土而出。
祝云雀指尖微微收紧，想说“傻子才信你的鬼话”，可转念一想，陆让尘能在点单时说出她的名字，就说明他一开始就知道她在这。
祝云雀只能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兼职的？】
结果发出去好半天，陆让尘都没回。
祝云雀忍不住抬眸，目光不受控制地往后看。
陆让尘仍旧在那儿，身边却不知何时围了两个女生，从那俩人表情上看就能知道，他又被人要号码了。
和以前一样。
他压根儿没给的意思，嘴角挂着丝吊儿郎当的友善，略敷衍地拒了。
女生多少有些下不来台。
但又没法说什么，只能悻悻离开。
俩人一走，陆让尘视线也没了障碍，就这么不偏不倚地朝祝云雀望来，眼神似笑非笑又暧昧不明。
被他抓到，祝云雀脸色一瞬尴尬，板着一张巴掌脸别开。
手机却在下一秒亮了——
陆让尘：【放心，没给】
话说到这种程度，俨然超过了普通朋友间的玩笑界限，像是摆明着拿出来堂而皇之地拿捏她。
祝云雀抿唇看了两秒，红着脸故意没搭理。
刚巧吧台又来了几单。
学姐那边也该下班了，祝云雀一下就忙了起来。
等她有时间再看手机时，陆让尘的信息已经发来好半天了。
陆让尘：【几点下班】
祝云雀回他：【晚上七点】
陆让尘说：【我先回去洗个澡，到时候来接你下班】
祝云雀：“……”
这才想起来还在图书馆的赵奇嘉。
想想只能说：【可我下班还有事】
陆让尘：【什么事】
祝云雀：【要和朋友出去吃个饭】
话到这里，似乎没有再往下深究的必要。
陆让尘却问：【还和赵奇嘉么】
心口仿佛中了一箭。
祝云雀也说不上在怕什么，没敢承认：【不是】
陆让尘：【嗯】
陆让尘：【先撤了】
发完这两句，陆让尘捞起外套起身，准备从后门离开之前，特意朝祝云雀那边看了眼。
小姑娘穿着淡蓝色的衬衫裙，扎着低低的马尾辫，清秀板正地站在吧台里，一副认认真真工作的样儿，任谁路过都会多看两眼。
似乎感知到他的目光。
祝云雀也默契地朝他看来。
视线就这么对上。
陆让尘玩世不恭地勾了下唇，给她递了个无声的口型，转身走了。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后门。
祝云雀才渐渐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明天见”。
-
那天从图书馆出来。
陆让尘先是找地方吃了个饭，而后才回宿舍。
宿舍是国庆节之前导员安排的，和班上另外两个男生住在一个不算大的三人寝。
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三人处得不错，有两天陆让尘上课下课还会和他们一起吃饭。
这俩人一个新疆一个哈尔滨，国庆节就都没回去，只有陆让尘回去，结果他在南城逗留一天就又回来了。
他一回来这俩人最意外。
叫杨涛的是他们班班长，知道点儿内情，笑着打趣陆让尘，“你丫的不会是怕被人偷水晶提前回来了吧。”
一听这话，游戏批曲颂来精神了，直接从**坐起来，“啥水晶，一起开黑啊。”
“开黑个几把，”杨涛乐，“我说的是妹子。”
陆让尘刚洗完澡出来就听俩人嘚啵，他没什么兴致搭理，靠坐在书桌前回程丽茹微信。
程丽茹不知道他回来，第二天早上没见到人才明白怎么回事。
大概是更年期到了，她脾气不小，直接打电话给陆让尘一顿臭骂。
后来下了飞机也没饶了他。
信息左一条右一条地给他发，不是骂他浑，就是骂他没良心。
陆让尘这会儿才有心思看。
看到最后挺无奈，只能给林稚打电话。
作为程丽茹的干女儿，外加那些长辈口头上陆让尘的“未婚妻”，林稚在程丽茹这儿话语权很大。
有时候陆让尘搞不定她了，就给林稚打电话让她处理，林稚三两句就能把人哄乐呵。
林稚比陆让尘大个几岁，爱玩归爱玩，但人很精明，了解个来回，知道陆让尘为了个姑娘心血**地从南城回来，还挺幸灾乐祸。
她慢声细气的，要多气人有多气人，“你啊，就该骂，本来上京大就够让阿姨生气了，你现在还搞这出，我可帮不了你，我顶多帮你劝几句。”
“能别这么烦人么。”
陆让尘轻哂，“又没让你帮，安慰她两句就成。”
林稚嗯了声，“我等会儿就给她打个电话，不过作为回礼，是不是得请我吃顿饭，反正我也失恋了，需要人陪。”
陆让尘闷出一嗓子笑，“您还能失恋呢。”
林稚：“这次我还是被甩的呢！”
她义愤填膺的，就是听不出来难过。
陆让尘懒得听她废话，更懒得去找她，干脆让林稚过来，带她在校外随便吃点什么。
没想到这位千金大小姐还挺乐意，说行啊，正好物色一下有没有合胃口的男大学生呢。
于是拍板一定。
陆让尘在宿舍休息到晚上七点，去学校门口接林稚。
林稚还是那副夸张风格，吃个烧烤也要一身复古连衣裙，大波浪细高跟，就这么往位置上一坐，不少人都朝她看。
实话说，林稚很好看。
是那种非常精致，精致到变态，又有着极强攻击性的好看。
但这种好看从来入不了陆让尘的眼。
俩人小时候一块儿长大，陆让尘只把她当姐，特别是在陆芝桃去世后。
反观林稚，倒是经常开玩笑说要把陆让尘养大后一口吃掉。
陆让尘从没当一回事过。
林稚也从没有把她“宏伟志向”实施的倾向，倒是一有感情上的事儿就找陆让尘说。
就像这会儿，林稚声情并茂地跟陆让尘讲述了她这位第28位男友是怎么把她给甩掉的。
倒也不是因为什么感情破裂。
而是林稚和另外一个最近在追她的富二代背地里走得有点儿近，被她对象发现了。
林稚叹气，“要说我这个前男友，什么都挺好的，活儿也好，就是太他妈纯爱了，心眼儿又小，我跟哪个男的稍微一走近他就受不了，这不这次气急了，直接跟我说分手，哎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我又没跟那人睡，就是谈合作吃个饭，连个手都没碰！”
说到激动处，她哐哐拍桌子。
手腕上那款和陆让尘一样的黑曜石手串敲得直响。
陆让尘呵笑，“那你不是活该么。”
林稚不服，“我怎么就是活该呢，哎要换你，你非常喜欢一个女生，她却在背地里脚踏两条船，啊呸，她就是和别的男生距离近一点，屁也没发生你问都不问就想分手，那你还是真喜欢么，真喜欢是什么，真喜欢就是痛也要爱，痛也要坚持！！”
陆让尘被她说得嗤笑一声。
可不知怎么，下一秒就想到祝云雀。
想到那小姑娘动不动就红的耳朵，还有明明局促却故作镇定的样子，几不可查地勾了下唇角。
放空几秒，他云淡风轻道，“别瞎扯，她跟你不一样。”
调子里有股再明显不过的偏心劲儿。
林稚相当离谱地看他一眼，嫌弃直冲脑门儿，“陆让尘，你别告诉我你是个恋爱脑。”
陆让尘淡剐她一眼，没搭腔。
气得林稚化悲愤为食量，又点了三十个肉串。
陆让尘吃得差不多，起身出去抽烟。
小烧烤店不大，他就靠在门脸那儿，黑帽子黑皮衣牛仔裤，随便往那儿一站又潮又帅又惹眼，就跟个男模似的。
天生就是招桃花的命，没一会儿就有在户外吃烧烤的小姑娘过来要号码。
陆让尘指尖夹着烟，低眸拨弄着手机，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直接说有对象。
女生脸色一下就垮了。
也不废话了，扭头就走。
旁边的好姐们儿还取笑她，说早跟你说了，他那样一看就有对象，说不定还不止一个，你上去丢什么人呢。
那姑娘也挺烦的，哎呀一声说你闭嘴。
陆让尘没忍住扯了下嘴角。
烟刚朝嘴边一递，帽沿底下的那双长眸就撇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清瘦的，秀气的，在夜晚像一抹**开的水色。
他看到祝云雀的时候。
祝云雀刚好也看到了他。
她就站在烧烤店外的马路边上，神色微怔地注视着他。
两人之间就那么寒碜的不到五米的距离，那点儿距离，但凡周围人说点儿什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包括那句“有对象”。
偏偏就在这个瞬间，林稚非常不巧地从店里出来，捏着嗓子喊了一声，“陆让尘，快去给我结账！”
烟灰就在这瞬掉了一段。
空气仿佛凝滞住。
陆让尘浓眉蹙起，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下一秒就见祝云雀身旁冒出一个男生。
比起祝云雀，赵奇嘉似乎更震惊。
他诧异地看着陆让尘，愣了几秒，扭头看向祝云雀，“你们……约好的？”
话音落下。
陆让尘目光紧撂在祝云雀身上，眸光冷冽。
仿佛这瞬间，只有祝云雀能引起他的注意。
祝云雀却只是淡瞥了眼站在陆让尘身旁一脸懵的林稚。
瞧见女人纤细的手腕上，戴着的那串和陆让尘同样的黑曜石手串，她眸光黯淡下来，又很轻摇头，“没约。”
清清冷冷的声线说完，她像完全不认识陆让尘，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转身朝隔壁那家店走去。
夜风清凉，浮过她的发丝。
赵奇嘉很快跟了上去，却又忍不住看了眼夜色下气场危险的陆让尘。
察觉到不对劲，林稚偏头看陆让尘，“……什么情况。”
猩红的一点往上燃着，很快就要灼到指尖。
陆让尘却像没感知似的，就这么绷着下颌线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望着两人融在夜色的身影，眯了眯眼。
他哪儿知道什么情况。
他只知道自己嫉妒得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