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久久没有动静, 仿佛连月光都一道静默。
直到门外人又喊了一声,赵岚瑧才终于回神,发现衣摆已经被自己抠出了几个洞。
他连忙整理好衣服走到门前, 只是依旧没有出声。
吱呀一声, 他开了门,一线月光从开启的门缝中钻入, 像一把斜刺进来的利刃。
隔着一道门槛,赵岚瑧垂眼盯着鞋面,没有与门外的纪禾清对视。
他的面庞在半明半暗的屋檐下毫无表情,仿佛成了一尊刚刚完成的雕像。见他这副模样, 纪禾清原本想要出口的话停在了齿缝间, 被她咀嚼片刻又咽了回去。
“伤到哪里了?给我看看。”
赵岚瑧便掀开衣摆给她看, 绷带上已经不再往外渗血。
纪禾清又问, “还有没有其他伤口?”
赵岚瑧抬起双手给她看,是一些擦伤撞伤, 以他的体质, 不到半夜就能好。
纪禾清这才放心,她脸上满是疲惫之色,拉着赵岚瑧回他的寝殿休息。
这里没被那场战斗波及, 什么东西都好好的,纪禾清甚至没有精力去洗漱, 身子一沾到床沿, 就倒在上面沉沉睡去。
期间赵岚瑧一直坐在旁边静静看着,一直到她熟睡过去, 他才给她拉了拉被子, 而后捧起她的手给她处理伤口。
她的掌心被磨破,血糊糊一片, 不再流血的伤口里还有沙子。
他就着烛火一一挑干净了她手里的沙砾,上药绑好绷带,做完后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起身解开她的发髻,让她睡得舒服点。
纪禾清睡梦中紧锁的眉头慢慢松开。
***
次日,天刚蒙蒙亮,高总管就爬起来,带着一帮宫人开始忙活,虽说到了他这个位置是不必亲自去干活了,但如今宫里没个主事的,少不得要他指挥监督,一上午嘴皮子都说酸了。
好容易午时停下来喝口水,高总管望着远处的废墟,就叹了口气。
这可真是多事之秋啊,千辛万苦总算把蛮族打退,又把反贼打出去,还没来得及操办周太后的葬礼,就又闹出了妖怪!
想起昨夜那轰隆隆的殿宇坍塌动静,想起那两道窜上天的白影……这大中午的,高总管脊背上就冒出了寒意。
那妖怪的妖法可真吓人啊!不声不响就冒出来几道白光,一射一个大洞,连石头都能穿透。要不是陛下和大将军料事如神早有埋伏,险些就着了那妖怪的道。
歇了两口气,高总管听下面说陛下和将军起身了,又赶紧迈着胖腿去门口候着。
屋门一开,高总管就立刻禀道:“陛下,太史局和礼部的大人在宫外求见,提议举办祭天大典为国祈福……韩相上书,请求派一支兵马护送潘相灵柩回乡下葬……另外,太后娘娘的吉日已经选定了几个,请您过目……”
高总管垂着眼说完一堆,久久没听见天子回应,不由抬起眼,却见天子正侧头看着大将军,似乎在等着她定夺。
高总管见状心里不免有些微妙,但也不敢说话,只垂着眼等吩咐。
片刻纪禾清才开口,问的却不是祭天也不是太后下葬的吉日,而是韩相。“我记得韩相与潘相一向不对付,怎么会为他上书?”
倒不是纪禾清对韩尚青有什么意见,而是在燕随云这个前车之鉴下,她不得不提高警惕,韩尚青这显然异于寻常的举动就很古怪。
高总管听她这么问,麻溜就回答了,毕竟看出来韩相反常也不止一个人,他道:“潘相高风亮节,舍身取义,很是令人钦佩,奴才原先也以为韩相是因此对潘相改了看法,仔细打听才知晓,原来韩相发迹前父母兄弟都被一纨绔子弟所害,好巧不巧,那纨绔子弟正是潘相的学生之子,害了几条人命却逍遥法外,韩相便一心认定这是潘相包庇学生,所以才……”
纪禾清有些疑惑,“潘相向来做不出这种事。韩相发迹后难道没查清楚吗?”
高总管闻言不免一阵唏嘘,“这就怪造化弄人了。”
原来潘相早年落水,被一个名为王守义的学子救了上来,那王守义本来资质愚钝,但有救命之恩在,潘相便收了他做学生,这王守义后来勤奋好学,中了进士,便在京畿附近做了官。这王守义为人老实本分,但却极为溺爱儿子,俗话说纵子如害子,王家子便成了个纨绔,平日里没少惹是生非,直到闹出人命来。
高总管:“毕竟是三条人命,不是小事,王守义四五十岁了只有这么个儿子,当然舍不得。于是就立刻使人毁灭证据,还找了个死刑犯做替罪羊……当时韩相不过是个升斗小民,连律法都不懂,哪里晓得怎么保存证据?去告官也不管用,都叫王守义提前打点好了。”
“那时候谁不知道王守义是潘相的学生,又有救命之恩,纵使潘相没发话甚至还不知情,下边的也是上赶着巴结他的学生,就这么一勾结,把案子给瞒了下来。”
纪禾清:“后来呢?韩相当官后难道没有追究?”
“自然是有,所以才要说一句造化弄人啊!”高总管叹道:“当时韩相刚刚到陛下身边,得了个职位,就想着追查当年之事了,没想到那一年王守义一家回京述职,半路上山体滑坡,一家三口都死了。死得这么巧,韩相就认定了是潘相在销毁证据,对他的成见根深蒂固。直到潘相舍身赴死,他才再度追查,可这有什么用呢?潘相又不在了。”
“说来这些年韩相把当初跟王守义相互勾结的官员都弄了一遍,死的死贬的贬,其中不少是轻罪重罚,以致潘相对他也有些成见,两人每次一见面就是唇枪舌剑不欢而散,若是能有一回坐下来好好谈谈,也不至于误会了这么多年。”
高总管还在叹气,纪禾清却是已经看了赵岚瑧好几眼,但目光在他冷淡的面容上停顿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这是在干嘛啊?怎么感觉气氛奇奇怪怪的。】
直播间的观众也是不明所以,但他们此时认为这对cp已经be了,除了唏嘘还是唏嘘,倒是没什么人深究。
纪禾清也没什么时间搭理弹幕,只偶尔抽空看一眼。
大晋今年真是流年不利,还有个妖怪夜袭皇宫的传闻,上上下下都觉得晦气,因此祭天大典很快提上日程,既然妖怪都现身了,那神仙也是肯定存在的吧!赶紧祭天祈祷,去去邪祟。还有些那一晚参与围剿妖怪的将领找来一些神神叨叨的和尚道士,想着能不能撞运气碰上高人,结果刚领到宫门口,就被纪禾清让人打发了。
哪怕最忙碌的时候,纪禾清都会不时问问赵岚瑧的游戏系统有没有颁布新的任务,有没有那些妖怪再来犯的痕迹,赵岚瑧都是一板一眼地回答她没有。
双眼无神,表情冷淡,仿佛一个傀儡。
时间转瞬过了半个月,祭天大典开始了。
高台下百官齐拜,高台上旌旗摇摆,祭天敬神的青铜炉上已经燃起了高香。
在悠远的钟声中,由司祝诵读祝文,再将祝文焚烧以上达神明,之后帝后要一同叩拜天地,然后奏乐悦神,帝后携百官再叩拜,然后献礼,再叩拜,焚烧祭品,再叩拜,最后送神归位。
整个流程繁琐至极。
如今后位空虚,但所有人都默认由云麾将军顶上,又因为毕竟没有大婚,云麾将军不肯着皇后吉服,而是依旧穿着将军战袍,也没人多话,就那么看着云麾将军携陛下上了祭天高台。
为什么是云麾将军牵着陛下走呢?
有不少人感到困惑,但看没人说法,天子也没有任何意见的样子,就默默住了口。
此时司祝已经诵读完祝文并焚烧完毕,眼看着陛下和将军要一起叩拜天地了,百官忽然瞪大了眼睛。
他们看见,从天而降一道金光,落在了陛下和将军身上,像一根巨大的柱子,将二人的身影笼罩其中,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两道影子。
这是什么?
老天显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