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
瑜伽館重新開業, 高雯是第一個回館上課的老師。
其餘人還沉浸在過年的氣氛中，她已經被排了滿滿的課，過段時間她也要回學校見導師, 修改論文和準備畢業，到時候可能不會那麽頻繁上課。
“報維密瘦身的人這麽多？”徐眉拿著小美記錄的報名單，密密麻麻寫了兩排。
“過年嘛, 大家都不小心多吃了點。”小美回。
徐眉笑開：“也是, 到時候看一下怎麽排課，得多開幾個班。”
小美：“她們說點名讓雯雯老師上，如果換老師就要告訴她們。”
徐眉疑惑：“這麽多人，怎麽排課？”
有些動作需要輔助，多兩個人都照看不過來，效果不明顯。
小美笑出聲：“沒辦法，她們都說看雯雯老師更有動力。”
聞言, 徐眉沉默, 簡直無法反駁。
她們就算對自己再苛刻, 但天生條件擺在那，高雯不一樣，人家聲音都好聽，天時地利人和, 全占完了。
往那裏一站，自成招牌。
胡虹走了進來, 手上還提著東西, 笑著跟幾人打招呼。
“你又給雯雯帶了什麽？”徐眉從前台走出來，和她搭話。
“香菇淮山湯。”胡虹走過去, 看著那些報名表, “維密瘦身是什麽？減肥嗎？”
“瘦身塑形。”徐眉接話。
“雯雯上的課嗎？”胡虹又問。
徐眉：“暫時是。”
胡虹躍躍欲試：“我能上嗎？”
徐眉看著她高挑纖細的身材, 考慮到她的年齡，思考了一下。
高雯今天在給張妮上私教課，出來時胡虹已經走了。
她看到桌子上的飯盒，稍稍一愣，又聽說胡虹報了三期的維密瘦身課。
“我跟她說了可以不上，但她想上。”徐眉說完又道，“她都說了幾次想要續你的課，我都攔著，真的是第一次攔著會員大規模續課。”
胡虹出手就是兩百節，她也見錢眼開啊，不過高雯說過暫時不能給她續。
“我也要上。”張妮也報名，有些小雀躍，“再減一點，我的體重就和沒結婚之前差不多了。”
就是因為有效果，她上高雯的課疼得直叫也會咬牙忍著，下次還敢來。
“那就讓她上吧，也可以增加體質。”高雯無奈。
手機收到方寒的消息，她拿著飯盒走到一邊。
今天是周末，方寒問高雯她要吃什麽，或者一會他來找她出去吃飯。
高雯打開飯盒，一股香味彌漫出來，刺激著味蕾。
她拍了照片，給方寒發過去。
方寒看著那個飯盒，感覺有點熟悉：“我媽給你送的？”
高雯：嗯。
她回完方寒的消息，又接收到胡虹給她發的消息，是一條語音，點開之後，胡虹的聲音傳出來：“雯雯，你要趁熱吃，這個湯是我煲的。”
高雯跟方寒說這個湯是胡虹煲的，他不信。
在他的記憶裏，胡虹做個西紅柿炒雞蛋都能炒糊，如果真的是胡虹做的……
方寒快速給她發了條消息：少吃點。
其實他想說盡量別吃，但好像不太好。
高雯這時候已經嚐了第一口，覺得還不錯，和外麵做的也沒差別。
她飯量本來就小，又控製飲食，胡虹給她送了湯，方寒就隻能一個人吃飯了，他還在公司，想了想就回了家。
胡虹見方寒回來，先是詫異，而後衝他招了招手：“我今天早上燉了淮山湯，給雯雯送過去的時候還剩了點，你去把那點剩的吃完吧，真是便宜你了。”
方寒：“…….”
這話說的。
不過，方寒就是為了回來確認胡虹熬的湯怎麽樣，還特意問：“煮熟了嗎？”
這話一出口，胡虹炸毛：“什麽意思？！”
看不起她？！
膽大包天。
方寒一句話成功惹毛胡虹，方宏銘連忙道：“你媽一大早就起來削淮山了，熬了兩次，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
“不讓你吃了。”胡虹冷哼一聲。
“我錯了。”方寒厚著臉皮盛了一碗，味道規規矩矩，有方宏銘在一旁，應該是沒什麽問題，很給麵子三兩下吃完。
他這麽擔心不是沒有原因，有一回方宏銘出差，胡虹做的黑暗料理讓他現在都心有餘悸，險些沒進醫院。
胡虹在一旁，繼續道：“雯雯都誇我做得好吃，你吃完了吭都不吭一聲，我現在看你越來越不順眼，如果雯雯是我女兒就好了。”
“我馬上走，回去拿點東西就走。”方寒順道還提醒一句，“她的口味偏清淡，不太喜歡油膩，下次不要放排骨，太油了。”
胡虹：“……”
方寒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抽屜找了一瓶精油，拿在手裏走了出去。
*
下午四點左右。
一位穿著體態有些豐腴的中年女人進了瑜伽館。
小美正在前台，看到來人站起身來態度熱絡：“您好，歡迎光臨語禾瑜伽館。”
女人看著小美，也露出一個笑容，直接就道：“我聽說你們這裏不錯，想來體驗體驗，你們有什麽課程？”
“您是想體驗什麽課呢？”小美走了出來。
現在這個時間段，除了私教，其他課都沒有了，要麽就隻能等到晚上，女人就道：“那就私教吧。”
“有指定的老師嗎？”小美說完又道，“但現在館裏的其他老師都在上課，隻有雯雯老師剛下課，在教室自我練習呢。”
聽到這個名字，女人神色微斂。
“雯雯老師是我們館人氣最高的老師，非常專業，您看——”
“就她吧。”女人語速略快，情緒有點小波動。
小美和她說了體驗課的價格，得到同意後，往最裏邊的教室去，和高雯說了一聲，而後又回來道：“您先去換衣服，然後我們開始上課。”
女人心不在焉拿過小美給她的衣服，走到了換衣間，出來時往教室走。
剛到教室門口，她看到高雯背對著她。
高雯身上穿著淺黑的瑜伽服，身材纖細嬌軟，正在做著體式，看起來讓人賞心悅目。
女人倏然有些恍惚，好多年前，她的身材也這樣，不過沒這麽軟。
“雯雯老師。”小美笑著叫了聲高雯，提醒道，“可以上課了。”
高雯一轉身，看到門前的女人，兩人神色都驀地凝怔。
前台電話響起，小美也趕緊過去接電話，也沒注意到兩人的變化。
“進來吧。”高雯率先反應過來，站起身往門口走，在宋潔走進來後，把門關上，語氣聽不出情緒，“你來練瑜伽的目的是什麽呢？”
宋潔沒有說話，一直看著她，好一會才出口：“你怎麽在這？”
當年她賣了房子，來了首都，就沒有再打聽過高雯的消息，她以為高雯不會出那個小城市，更不可能來首都。
兩人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麵。
高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從你進門的那一刻，我們就開始上課了，我下一節有課，沒辦法拖堂，所以你可以告訴我你的需求，然後我們針對性上課程。”
她非常淡定，變得宋潔完全不認識，宛如另一個人。
若不是哪張臉太像，宋潔都覺得自己認錯了人。
“你幫我看看我需要練什麽。”宋潔一直看著高雯，還是沒回過神。
她離開的時候，高雯沒有高考，怎麽可能來首都，又當了瑜伽老師。她小時候送她去學過舞蹈，可是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天賦。
“先坐下吧。”高雯朝她走來，站在她的身後，幫她檢查身體的時候，見宋潔疼得皺眉，“你的脖子反弓了，肩腰背都有問題，不同程度的勞損。”
宋潔頓了頓才說：“可能是月子病，現在經常不能彎腰，手腳發麻，還能好嗎？”
她其實是想來塑形練身材，提高免疫力，想要再生個孩子。
高父死後，宋潔認識了首都人薑洪文，他大她接近二十歲，但是有什麽關係？薑洪文在首都有一套祖傳的四合院，市值上億，不僅如此，在各個城市有多套房產，這些和高父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
薑洪文又隻有一個女兒，渴望一個兒子，宋潔就迫不及待懷了他的孩子。
去醫院做四維的時候，宋潔拿著檢查報告去找人看，人家都說是兒子，她把報告發給薑洪文，他也找人看，也說多半是個兒子。
眼看下半輩子無憂，宋潔怎麽可能還守著高雯？
房子一賣，拿著所有的錢就來了首都，薑洪文給她一套房子居住，又請了保姆，還訂了昂貴的月子中心。
宋潔也等著生下兒子，自己母憑子貴，過著富太太的生活，期間，薑洪文還離了婚，雖被分走一些錢，但是資產在宋潔看來還是很多很多。
兩人登記前，薑洪文又帶著宋潔去通過非法手段檢查了一遍，還是兒子，所以領了證。
誰知，命運捉弄人，生下來是個女兒。
月子中心是宋潔一個人去的，然後一個人回來，薑洪文不再出任何撫養費，她等於花自己的錢養孩子，哪還有什麽保姆？
所有的美好生活破滅，所幸她能屈能伸，努力和薑洪文修複關係，勉強不離婚，但拿點錢都鬥智鬥勇，沒撈到什麽好處還有了拖油瓶。
高雯又幫宋潔看了看，最後說：“能改善一點，但已經很嚴重，你要避免幹重活，需要長時間養著。”
她看著宋潔憔悴的麵容，比之前老了十歲不止，身體也發福不少，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問題。
宋潔眼神黯淡，隨後苦笑。
她長得好看，年紀輕輕就嫁給高父，生高雯的時候還有高父幫忙，現在完全一個人，飯都顧不上吃，淪落到了她沒想到的地步。
“上課吧。”高雯又轉身走到櫃子邊，拿了一張毛毯和輔具。
“你過得好嗎？”宋潔問她。
“站在墊子中間體位線的位置，雙腳打開，與骨盆同寬。”高雯語氣徐徐誘導，臉色平靜說著引導詞。
宋潔不得不按她說的做。
“你的骨盆前傾了不少。”高雯把瑜伽磚放在她的身子前側。
宋潔根本沒有心思上課，聽著高雯的話，動作放緩放慢，一直看她。
高雯依舊麵無表情：“要練要認真練，對你對我都好，如果不知道怎麽發力，那就把意識集中到那一塊。”
宋潔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反正效果不理想。
這節課，高雯也上得興致缺缺，到了點，給宋潔做了拉伸，就下課了。
小美打開門，端了杯花茶過來，高雯端來給宋潔，語氣溫和了些：“喝點茶，休息休息。”
宋潔還沒說話，高雯又說：“我還有課，就先去上課了，有什麽問題你和小美說，或者下課後我們再溝通。”
話落，她就往旁邊的小課教室走。
宋潔看著高雯這麽陌生的行為，握著杯子的手收了收。
她走出來時，小美詢問她的體驗。
“還不錯。”宋潔說。
小美沒有半點意外：“雯雯老師是我們這裏很專業的老師，這個時間點的小課都是滿的，晚上得排隊，根據會員反映，上課體驗都很不錯。”
宋潔扯了扯嘴角，打探著消息：“她來你們這裏多久了？”
小美：“我們去年下半年才開館，雯雯老師來我們這裏沒多久，不過之前在其他瑜伽館也很受歡迎。”
“那她幹這行很久了嗎？看著很年輕。”宋潔猜測高雯可能輟學了，然後來首都練瑜伽賺錢？是不是知道她來首都了？
“她的年紀本來就很小，”小美笑，忍不住說，“她比我還小，現在大學都沒畢業，學習也很不錯，在首都大學讀書，今年六月才畢業，還不算正式出社會，真的很厲害。”
小美跟高雯的關係很好，因為年紀相仿，高雯又給人很勵誌向上的感覺，大家都喜歡她。
宋潔聽到這個消息，端起的水杯又頓住，眼底震驚不已。
她並不知道這個消息，以為高雯頂多讀完高中，就不去學校了。
聽說外省人考首都大學標準很高，在他們那個小城市，估計也是引起轟動，那可是全國最好的大學。
宋潔以前對高雯的規劃就是盡量考個好大學，不然就抓住個有錢男人結婚，生孩子，過好生活。
她就是這樣的，覺得自己負責花錢，依附別人總比自己努力舒服，高雯也是從小嬌養，也是吃不得苦，卻比她想象中要有誌氣。
“如果覺得課程不錯，可以考慮考慮。”小美又把話題扯回來。
宋潔低頭喝茶，掩蓋住神色，輕聲道：“她的課多少錢？”
“您剛剛上了一節體驗課，是六百八十八，如果要繼續報私教的話，就是八百八十八一節，十節起報，小班課這邊，如果雯雯老師的課，也會稍貴——”
小美介紹著課程，宋潔打斷她：“活動價格呢？”
這些館或者美容院，總是標了一個很高的價格，然後這裏打折，那裏打折，她剛剛聽到雯雯這兩個字，有點恍惚，加上對方又說什麽最專業人氣最高，她就稀裏糊塗上了。
這個價格，真不算低。
“雯雯老師的課，不參與任何活動。”小美話語歉意，“我們從開業，就沒有做過活動，不過其他老師的課有活動，您要了解嗎？”
宋潔不信。
“今天是因為一個私教約課臨時來不了，不然雯雯老師的課都是排滿的，我們經常要調時間，而且也不能頻繁大量排課，老師身體吃不消。”小美給她看了高雯的會員檔案。
厚厚一疊，看起來是真不少。
說白了，宋潔就算報了班，高峰時間點也不一定排得上，有些人提前幾天就約了。
宋潔的電話響起來，她走到一邊接電話。
薑洪文在那一頭又冷冷道：“這個孩子你是不要了嗎？如果不要，我現在就把她送人，你也別回來了。”
“我現在馬上回去。”宋潔神色尷尬，換了衣服提著包就趕回去。
當初為了結婚，她和薑洪文簽了婚前協議，想著自己的兒子能繼承財產，她也能跟著享福。現在離婚她就得淨身出戶，一分錢都分不到，而且連個落腳地都沒有。
買房子的錢和高父的賠償款也被宋潔花了大半，離婚就是居無定所。
*
“雯雯，再見。”
“明天見。”
“下課了，回家。”
......
高雯正在疊毛毯，學員相繼跟她道別。
她把毛毯放在櫃子裏，神色才有點變化，走出去的時候，看到正在做賬的小美：“剛剛那個會員有說什麽嗎？”
“好像是覺得太貴了，接個電話就走了。 ”小美說完，又對另一個會員說，“雯雯老師明天的課有點多了，能約後天嗎？”
小美並不在意宋潔報不報，高雯的私教會員太多了，徐眉都後悔定價太低，讓她少排一點課，怕高雯太累。
“後天我也想約，我想連著上。”那個會員說。
小美正為難，高雯接話：“沒關係，我能上。”
“那好，我幫您約明天下午兩點到三點？”小美在和會員確定時間。
高雯拿著自己的水杯走回教室，方寒給她發了消息，她也沒第一時間回，腦海裏是大變了模樣的宋潔。
對方的身材變了，眼角多了不少皺紋，身體情況比胡虹還糟糕，那個腰傷基本不能恢複，隻能養著。
事隔多年，她對宋潔的種種恩怨，早就沒了，內心也沒有多大波瀾。
*
宋潔匆匆趕回家。
剛進家門，就聽到小女兒傳來的哭喊聲，她才不到四歲，正是鬧人的時候，今天被薑家人帶去當花童了。
她雖嫁到薑家，卻不能參加薑家人的任何聚會，跟養在外麵的小三沒區別，偶爾回一趟薑家，也是當牛做馬。
“還知道回來？你要是不想養，趕緊送人。”薑洪文比她大得多，如今頭發花白，看向宋潔的眼神很不耐煩，轉身就走了。
他是想離婚，還要把孩子丟給宋潔，可是宋潔一直拖著，想逮他把柄爭點錢，兩人就這麽一直耗著。
宋潔蹲下來抱著女兒，看著對方怎麽哄都哄不住，也大發了脾氣：“哭哭哭，哭什麽哭？有什麽好哭？”
她原本應該過錦衣玉食的生活啊，一切都應該在她掌控之中，怎麽突然就變成這個樣子？
如果離了婚，去哪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