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童歲勉強把那碗粥喝了一半就實在喝不下了, 因為生病所以他今天不需要去書房學習。
他躺回**,很快又迷蒙的睡著了。
在半夢半醒間, 他仿佛墮入了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那股血腥腐臭的味道如影隨形,化成了一條條鉸鏈鎖住他的四肢,將他往深處拖。
一聲聲淒厲的叫聲回**在他的耳邊, 他曾經見過的每一樣刑具如同走馬燈般在他的腦海中播放。
畫麵天旋地轉間。
童歲看到了自己被關在漆黑陰暗的牢籠裏, 而容瑾站在外麵淡淡的看著他,眼中的神色淡漠,仿佛他隻是一件隨手丟棄等待銷毀的物品。
那樣的眼神足夠讓他心髒發顫,張開口鼻也呼吸不上來, 骨髓的縫隙裏都被填滿了森森寒意。
噠噠噠。
他聽到了遠處傳來腳步聲,穿著黑色飛魚服的錦衣衛拿著血跡斑斑的刑具朝自己靠近。
“大人,要動手嗎?”
噠噠噠。
童歲嚇得猛然睜開了眼睛,冷汗將他的身上全部都打濕了,濕發一縷縷的黏在臉上, 就連眼睫上都沾著水汽。
他看著熟悉的床頂舒了一口氣。
原來這一切都隻是他的一場夢, 容瑾怎麽可能會這麽對自己。
童歲掀開被子下床,灌了幾杯桌上的冷水。
意識也清醒了不少。
“都小心著點。”
門外傳來了陌生的聲音和雜亂的腳步聲,在他的房間不遠處停下,“動作利索點, 這可是容督主親自吩咐的事,敢幹砸了你們都得掉腦袋!”
童歲放下手裏的杯子,走到窗邊借著一條細窄的縫隙, 往外瞧了一眼。
花朵如同一簇簇的焰火。
居然是昨天看到的梅花樹?
這幾個人穿著雜役的衣服, 旁邊還站著一個負責監工和指揮的小太監。
他們正用鏟子把原本荒禿禿的土地翻出來, 在地上挖了個大坑, 看樣子是要把樹給種到這裏。
童歲眼底亮晶晶的,這是容瑾讓人種的。
他昨天隻是說了喜歡就讓人給搬過來了,而且還照顧了他一個晚上,對他這麽好。
那點噩夢裏的陰霾瞬間被打消。
“公公,督主為什麽要對那小子這麽好啊,我聽說他和我們差不多,就是在皇子所裏麵打雜的。”
負責挖坑的一名雜役道。
“我聽說啊……督主是因為看上了他皇子的血緣關係,做這些就是為了提升他的信任度,哄小孩的。”
另一名雜役道:“要是他真的成了下個皇帝,才能乖乖聽話當傀儡。”
“哇,這是真的假的?”
“不然呢?你什麽時候見過督主做什麽不利於自己的事了嗎?這些都是督主籠絡人的手段而已。”
“那豈不是換一個皇子也可以?”
“當然,這種事情說不準的,就像是我們押馬賽的時候也會挑個最容易拿第一的。”
他們討論的聲音從窗外傳來,完全不知道童歲就站在窗後。
聽著話裏的內容,童歲剛才的滿心歡喜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原本想要走出去好好看看這顆梅花樹的腳步頓住,轉身回到了**。
他把被子蒙到頭上,心裏泛著酸澀,有種說不清楚的難過。
係統小聲道:【宿主您沒事吧?】
它跟了童歲這麽久,自然也看出來他的情緒低落,安慰道:【別灰心嘛,他利用你說明你有利用價值——】
“你會不會安慰人?”童歲一把掀開被子,臉不知道是被氣紅的還是憋紅的,“你別講話了,我心情不好。”
其實容瑾是看上他的身份,所以把他帶在自己身邊的這件事,童歲並不是完全不知道。
但是想到他或許和其他人沒有什麽不同,也是容瑾手中的一枚棋子,隨時可以替代成其他人。
他眼眶就有些發酸。
因為自己這段時間的表現不好,所以容瑾帶他去詔獄那種地方,是為了警告他嗎?
現在來送梅花樹,又是為了什麽?
這就是容瑾的手段嗎?他可以用律法重刑震懾人心,用迂腐的文學禁錮人心,自然也可以恩威並濟,給他一巴掌再賞顆糖。
都不過是容瑾拉攏人的手段而已。
童歲努力想要把這種極端負麵的想法驅逐出腦海,但他此時就像是陷進了一條走不出來的死胡同,莫名其妙地相信了這種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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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時。
飯廳內氣氛沉沉,幾名侍從上好菜之後都貼邊站,一個個充當隱形人。
容瑾坐在平時一直坐的位置,神情看起來和往日沒有什麽不同,細細觀察才會發現他一直若有若無地注意著童歲的反應。
換做是往常,童歲一定會挑距離他最近的位置。
起初他會覺得有些太靠近了,但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相處,他已經適應了這樣的靠近。
而今天童歲卻坐在了桌子的對麵。
這種細微的改變讓容瑾微微皺眉。
他已經確認過了,自己移植過去的樹已經種下了,這麽大一棵樹,童歲出來的時候不可能會沒有注意到。
難道是不喜歡嗎?
但容瑾麵上終究沒有表現出來,沉默地吃著飯。
氣氛比平時壓抑很多。
童歲隻吃了小半碗飯就放下了碗筷,不等他開口,容瑾道:“今天的飯菜不合胃口?”
其實敢端上桌的菜,都是禦膳房的最高水準,更別說裏麵還有幾道專門做給童歲愛吃的菜。
根本就不存在不合胃口的事。
容瑾道:“還是發生什麽事了?”
童歲搖搖頭,“我吃飽了,今天的功課還沒有完成,我先去書房了。”
“等等,不用那麽著急,”容瑾道:“你的病還沒有好全,先回去休息吧。課業的事可以暫緩。”
“謝謝大人關心,我已經覺得身體好多了,不會耽誤學習的進度。”
童歲行了個禮就走了。
容瑾獨自對著一桌子的菜,忽然沒有了胃口。
他放下碗筷,咚一聲。
這點聲響把在場的其餘仆從嚇得連忙低下頭。
那張俊美的臉上凝著霜雪,眉頭緊鎖,眼底透著一絲控製不住的不悅。
平時不見他這麽懂禮貌會行禮,還抓著這點時間去學習。
看起來是更省心了。
但這種生疏的態度一下子把兩人原本貼近的距離重新拉遠。
起先的一點煩躁漸漸蔓延,容瑾冷著臉道:“去把馮永昌給我叫來。”
馮永昌聞訊連忙趕來,對上容瑾冷峻的表情,嚇得冷汗都出來了。
人人都覺得容瑾殘暴,但他實際上並不會展露出太明顯的情緒,真正的心情都會包裝在層層表麵之下。
而容瑾現在看起來實打實心情很差。
馮永昌連忙道:“督主您消消氣,對身體不——”
容瑾打斷他的話,冷冷問:“我讓你去種的樹呢?”
馮永昌愣了一下。
“已經種下了,是、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容瑾道:“童歲看了什麽反應?”
“這,”馮永昌如實回話,“他在樹前站了一會兒就走了。”
“他不喜歡就讓人去拔
了。”
馮永昌道:“督主您別急,童歲殿下或許是生病所以心情不好,年紀又小,等他恢複好了肯定會感謝督主您的好。”
聽了他的話,容瑾的神情似乎緩和了一些,揉了揉酸脹的眉頭,“他今晚沒吃多少東西,晚點你讓人煲點滋補的藥膳給他送過去。”
“好的。”
夜晚的書房窗前點著燭火,童歲低頭學著這些日子一直不願意認真學的律法。
如果非要競爭上崗的話,童歲必須得要當那顆最合適的棋子,那匹跑得最快的駿馬。
周圍十分安靜,他一口氣學了幾個小時,腦袋發昏酸脹的時候,突然門被敲了敲。
馮永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主子我能進來嗎?”
“進來吧。”
童歲抬起頭,看到他的手裏端著一盅東西,笑著走過來放在他的手邊。
“吃點東西吧,這是督主親自吩咐讓禦膳房專門弄的,”馮永昌道:“裏麵可放了不少珍貴的藥材,吃了一準舒舒服服。”
他打開蓋子,濃鬱的雞湯香氣帶著幾分藥材的苦澀,騰騰往上冒白霧。
童歲重新低下頭,把手裏的書又翻了一頁,“馮公公你拿走吧,我不餓。”
“這可不行,您要是不吃讓督主知道了,他肯定會不高興,到時要追究起來可不好了。”
“……好吧,”童歲道:“你放這吧,我會吃的。”
“誒誒誒好咧。”馮永昌指著門道:“那沒有事的話,雜家就不打擾您了,注意別學的太晚,早點休息。”
童歲嗯了聲。
馮永昌這才往外走,在快要走到門外時。
童歲忽然抬起頭道:“等等。”
馮永昌腳步頓住,轉身一副等待他指揮的樣子,“您請講。”
童歲捏著書本的手指緊了緊,小聲道:“替我謝謝大人。”
馮永昌笑容深了幾分,欣慰地欸了聲。
在他離開後,童歲看著送來的藥膳,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麽,許久之後對係統道:“他拉攏其他人的時候,也會做的這麽滴水不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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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童歲起床的時候明顯感覺到身體虛浮無力的不適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和昨晚的那個藥膳有關係。
他穿好衣服來到書房。
劉墉見他的神色還不錯,就開始給他上課。
童歲學習態度比之前認真了很多,這確實是一件好事。
童歲和容瑾之間的關係也一直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他在晚上學習時,每天都會收到容瑾派人拿來的各種投喂。
有時是甜湯,有時是糕點。
轉眼一個月的時間,童歲已經褪去了最初瘦弱的樣子,身高慢慢追上了正常的水平。
這天晚上,童歲獨自從書房回去時,看到房間前站著個人影。
容瑾站在那兒,手裏提著燈籠。
現在的天氣已經不是那麽冷了,屋簷上厚厚的積雪已經融化了大部分,隻剩下薄薄的一層。
但容瑾穿的衣服依舊很厚,始終是一副身體不太好的樣子。
童歲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他快步上前,“大人,您找我怎麽不讓人通知一聲,現在外麵氣溫低,您站久了容易著涼。”
“剛到沒多久,”容瑾道:“進去吧,我有事情和你說。”
“好。”
童歲推開門,他習慣性地拿起桌上的杯子,到了一杯熱烘烘的茶遞給他。
容瑾接過抿了一口。
“劉墉說你最近的表現很好,學的很用功,”容瑾道:“過幾日是皇帝的生辰宴會,是給你身份正名的好機會。”
“我聽聞你身上有一件玉佩,還在嗎?”
童歲心裏一驚,那個玉佩原主幾乎沒有在人前拿出來過,沒有想到容瑾居然也收得到消息。
不得不說他手下的情報機構太強了。
他從枕頭下拿出那塊玉佩,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但還是乖乖地交到了容瑾的手裏。
容瑾把玉佩翻過來,看到了纂刻的小字,這是隻有專屬於皇上才可以使用的標誌。
“有了這個就簡單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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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
皇上生辰宴會當天的暢春園內,擺設了千秋宴。
天子的壽辰一直是十分隆重的節日,又叫萬壽節,全國上下都會休假三天,各地紛紛響應舉行慶祝活動。
各地的臣子都需要進獻壽禮,周圍的附屬國也紛紛派出了使臣來參加。
童歲跟在容瑾的身邊,身上穿著隨從的衣服,著實被這種盛大的場麵給震撼到了。
從一大清早就有各種繁瑣複雜的禮儀和流程,他在旁邊看得頭都快昏了,但容瑾卻可以指揮十二監的各部門把一切都安排地有條不紊。
拋開所有的傳聞不談,容瑾這種人絕對是最好的助手,丟什麽任務給他都可以安排的妥妥帖帖。
皇帝出現的時候,原本閑聊著的朝臣們和皇親國戚們連忙站起來。
隔著遙遙的樓閣二層,集體下跪行禮。
隻見皇上穿著常服,身邊跟著容瑾和張延儒兩名近臣,在禦座前落座。
童歲跟在容瑾的身邊,借著遮擋的角度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這名傳說中幾乎不露麵的皇帝。
皇帝已經年過五十,即使是穿著常服,也絲毫不減他身上濃重的上位者氣息,仔細看發現他的兩頰微凹,氣色不足,短短走了這幾步路就有些微喘。
而他手裏拿著一串佛珠,身後還跟著幾名道士和僧人。
按照一貫的宴會流程,容瑾從尚膳監的掌事太監手裏拿過壽酒,交給一旁的張延儒。
張延儒上前跪下,“千秋令節,臣等不勝大慶,謹上千萬歲壽。”
隨著他的跪下,剛起身的朝臣們再拜。
皇帝接過壽酒,高聲道:“得卿等壽酒,與卿等內外共慶。”
他說著舉起了酒杯。
樓閣下的群臣跪下再拜,三呼萬歲。
在各種跪了又跪的流程之後,所有臣子終於被賜座賜酒,一同坐下觀賞舞蹈。
五花八門的壽禮在此時獻上。
在絲竹樂舞之間,容瑾手裏握著酒杯側過頭低聲道:“準備一下。”
童歲心跳快了幾拍,“是。”
容瑾起身行禮之後,道:“陛下,臣近期尋到了一件寶物,聽說是雲溪高僧的親筆經卷。”
原本興致缺缺的皇上聽到他的話,眼睛都亮了起來,“快拿給朕看看。”
容瑾側目,“去吧。”
站在容瑾身邊的童歲捧著書盒上前,慢慢走近時心跳不由地加速,“陛下請看。”
皇上傾身迫不及待地看過來。
童歲半蹲下來,打開書盒的時候從胸前的衣襟滑出什麽,掉到桌上。
咚的一聲。
酒杯被打翻,濺起的酒液濺到了皇上的身上。
“大膽!”
幾名侍衛連忙上前把童歲摁倒,混亂成一片,“陛下,您要怎麽處置他?”
楚允煜見了身體一緊想要站出來,卻別身邊的皇後給死死拉住了。
“允煜,你忘了今天的任務了嗎?”
楚允煜的手死死握緊,皇後看向地上的童歲多了幾分的幸災樂禍。
也太沒用了。
容瑾給他鋪路都鋪到
這份上了,這麽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
皇後怨毒的眼神看向容瑾,隻見後者淡然的坐在席間,輕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多年來積累的經驗告訴她這件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果然,她聽到了皇帝的喝止,“都住手,放開他。”
壓在童歲肩上的幾隻手終於鬆開了,他感覺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勉強撐著身子蹲在地上。
抬眼便對上了禦座上的皇帝。
他手裏握著那塊玉佩,因為太緊張而顫抖著,“這東西是你從哪裏弄來的?”
“回陛下,這是母親的貼身之物,一年前她病重離世前交給我的。”
“你、你。”
皇帝細細看著那張似曾相似的臉,“你的意思是你的母親,她一年前才去世?”
“是的。”
“怎會如此……”
皇帝似乎回想起了那段歲月,眼眶竟然有些酸澀,“朕一直以為她早已離世,那她這些年是怎麽過的?”
“她在郊外租了個小房子獨自帶著我,靠替人洗衣服和縫補過日子,因為操勞過度,所以這些年來身子一直不好。”
“這麽說來她一直沒有嫁人?”
“是的,她在等您來找她,”童歲頓了頓,“很可惜母親沒有等到,所以讓我進宮將這枚玉佩交還給您,就當此生緣分已盡。”
龍座上的皇帝似乎被他的話創到了,頓時濕了眼眶。
但童歲內心毫無觸動。
遲來的深情比草輕賤,現在的眼淚也不過是愧疚和自我感動而已。
他貴為九五之尊隻要是真的想要找,有大把機會可以找到,但是他從來沒有動過這種念頭。
隻有在看到信物了才猛然想起來那段回憶,所謂美好的日子,都是短暫的虧欠念頭作祟,經過腦內加工的產物。
皇帝擦了擦眼淚,將地上的童歲扶起,“來人,賜座。”
“是。”
幾名侍從搬著椅子放在他近側的位置。
“你和你的母親這些年受苦了,不過你放心,朕絕對不會讓你再委屈下去,”皇帝道:“來人,擬旨。”
閣樓下的大臣們聽不見他們談論的聲音,隻能看畫麵猜測大概出什麽事情了。
“誒,怎麽加了把椅子,還在陛下隔壁。”
“出什麽事了?”
“那人不是之前我們在馮永昌旁邊見到的嗎?”
幾個大臣小聲地討論。
忽然所有的樂聲和舞蹈都停了下來,所有人頓時一凜,抬頭看到樓閣上一抹熟悉的身影走了出來。
容瑾手裏拿著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十二年前朕微服出訪時與民女孕有一子,但機緣巧合下一直無法聯係,所幸上天庇佑,朕尋回流落在外的血脈,特此賜名允歲,寫入宗人府,欽此。”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臉色各異。
席間一下子就炸鍋了。
尤其是張延儒氣得臉都綠了,他不知道容瑾到底使了什麽詭計才讓皇上擬了這道旨意。
但君無戲言,在這個節骨眼上已經在眾人的麵前宣讀了,就不可能再收回。
隻能等回去之後,他聯合內閣的其他成員再想辦法。
有想要反對的,自然也有暗自竊喜的,尤其是容瑾的一黨附庸。
就差舉杯慶祝了。
童歲的出現無異於打破了原本默認的局麵。
童歲倒沒有太多的喜悅。
這一切都是容瑾提前計劃好的,他不過是完成了安排的任務。
相反的他莫名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
聽著耳邊皇帝一邊述說著自己過去的愛情,還得表現出一副十分感動的
樣子,讓他身心俱疲。
他幹脆讓係統在腦海裏替自己找了一部以催淚出名的電影,看著看著眼淚就毫不費力地掉了下來。
落在自作多情的皇帝眼中,內心泛起了陣陣酸澀,這麽多年來的虧欠可不是一道聖旨就可以補完的。
“咳咳咳咳。”
他彎下腰,顯然這副被丹藥虧空的身子沒有辦法承受這種太強烈的情緒。
容瑾道:“陛下,您今天已經夠操勞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皇帝離席之後,氣氛鬆快了不少。
童歲也收起了看到一半的電影,和座下不遠處的容瑾對上視線。
那雙沉靜的眼底印著幾分肯定的神色。
容瑾抬起手點了點自己的臉頰,示意他擦擦眼淚。
童歲連忙低下頭胡亂用袖子擦掉眼淚,心底生出了一點莫名其妙的喜悅。
他能達到容瑾想要的也應該開心不是嗎
就在他再次抬起頭想要尋找容瑾的身影時,麵前多了幾道陌生的人影。
“殿下恭喜您。”
一群朝臣在他的麵前開始刷存在感,童歲不好直接拒絕,被他們堵著勉強拿起了酒杯喝了幾口。
這個時期的酒液釀製工藝沒有那麽的成熟,口感更加辛辣嗆喉。
童歲喝了一口被嗆得直咳。
原本就有些紅潤的眼睛,此時眼睫被嗆出來淚花潤濕,他還是強撐著接過陸續遞來的酒,把這群人全部都應付走了。
四周靜下來之後,童歲感覺喉嚨到胃都是一陣火辣辣的,腦袋有些沉。
迷迷糊糊間,他看到有人又圍了過來。
童歲習慣性地拿起麵前的酒杯,抬頭卻看到了容瑾的臉。
“大人……”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眼睛也紅彤彤的像是隻兔子,“你也是來祝賀我的嗎?”
童歲顯然已經有些醉了,他握著酒杯就要往嘴裏送。
容瑾摁住了他的手。
“不是,別喝了。”
“為什麽呀……”童歲皺起眉頭,濕潤的眼睫下帶著朦朧的水汽,“我哪裏表現得不好了嗎?大人想要的事情,我都有很努力在完成哦。”
“你表現得很好。”容瑾把他手裏的酒杯給拿了下來,“我讓人送你回去休息。”
他的話說完後,幾人上前想要將他帶走。
“不要。”
童歲著急地拉住了他的袖子,像是隻害怕被丟掉的小奶狗一樣貼過來,用臉蹭著他的小臂,“別讓我走好不好?我隻有你了。”
他臉上滾燙一片,透過袖子傳來。
容瑾愣住,眼前的少年似乎好久沒有對他這麽親昵了。
他一時之間居然有些恍惚,但手臂上傳來的熱度細細麻麻的,不斷提醒他這些都是真的。
而身邊的幾個人也是第一次見識到有人敢喝醉了酒在容瑾的麵前撒酒瘋,他們站在原地不敢動手。
“督主,您看這……”
容瑾道:“去準備步輦。”
他把童歲從座位上扶起來,站在旁邊的馮永昌見了連忙想要上前搭把手,被容瑾冷冷的一聲“不用”給拒絕了。
容瑾將童歲扶下了樓,放上步輦。
明明醉得臉頰通紅意識不清的童歲這會兒感覺到了什麽,抓著他不鬆手。
“別走,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明明有這麽多的時間,容瑾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就當是我今天的獎勵,可以嗎?”
容瑾沉默了一會兒,對身旁的馮永昌道:“這兒你負責收尾,我先帶他走了。”
其實這會兒童歲剛被確立成皇子,容瑾的身份帶著些敏感屬性,應該想辦
法遠離一點更好。
但他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把童歲帶走了。
容瑾扶著他進房間,放在**。
童歲剛才喝下的烈酒,現在徹底發揮作用了,他整個人都是泛著不正常的紅意,發絲黏在臉頰上,張著紅潤的嘴像是呼吸不過來的魚。
容瑾想要起身替他倒杯水,就感覺手臂一陣阻力。
他回過頭。
童歲艱難地睜開眼睛,眼底濕漉漉地望著他,“你要走了嗎?”
容瑾道:“我去給你倒水。”
“不要,我不渴,”童歲拉著他的手,“你就這樣再陪我一會兒就好了,什麽都不用做,就這樣坐著可以了。”
容瑾隻好坐了回去。
他向來都是隻喝茶,基本不碰酒,但在這種場合免不了也跟著喝了兩杯。
倒不至於像是童歲這樣醉的徹底,隻是在放鬆又溫暖的室內,血液似乎被熱氣裹得有些滾燙,匯流到身體的每一處都泛著熱意。
童歲嘴唇不斷張合,細細地呢喃著什麽。
容瑾低頭去聽,鼻尖湊近時聞到了來自他身上的酒味,還混著一點不知道在哪裏沾染到的香氣。
“我隻有你……”
這是第二次聽到童歲說這句話。
身旁的少年皺緊眉頭臉紅蜷縮的樣子,像是個想要躲在羽翼下的雛鳥。
但他已經不是最初瘦弱的小孩模樣了。
是容瑾一點一點看著他從最開始的模樣變成如今的樣子。
往後也隻會越來越好。
容瑾道:“你很快會不止有我了,從明天開始你就是身份尊貴的皇子了,會有很多人圍繞著你,尊敬、畏懼、渴望得到你的驅使。”
“不,那些人都是想要利用我得到好處,我根本不稀罕他們。”
童歲情緒忽然開始有些激動,說完後又想到了什麽,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低著頭喃喃道:“大人,他們都說你也是想要利用我的身份,但我不在意,我願意您利用我,可是我希望您可以把我和那些人區分開。”
“我想要做那個稍微有些不一樣的……”
容瑾微愣,向來冷靜的麵具上出現了一絲裂縫,眼底閃動過不平靜的情緒。
他胸膛內掀起了一點波浪,死寂的心髒重新開始脈動,像是童歲緊貼著他的手一樣細密的發燙。
容瑾想把這種溫暖的感覺推到喝過的酒上,但他很清楚,那幾杯酒不至於讓自己有這樣的感受。
是因為童歲說的話。
容瑾費勁所有的力氣往上爬,看似無堅不摧,但隻有他知道自己的身邊從來沒有真正信得過的人,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給予童歲的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但腦海裏縈繞著那雙眼睛裏真誠不含雜質地望著他,懇切的語氣就是最鋒利的刀刃,輕易劃開他冷漠的外殼。
他站在黑夜裏,看著那抹不離去的太陽,光線真的很刺眼可能會受傷,可是他想走出一步會怎麽樣呢?
容瑾被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拉扯著,回過神來低下頭。
童歲已經安靜地睡過去了。
因為有了一次生病照顧的經驗,容瑾這次將他的外袍脫下後,簡單的解開裏衣擦了擦剛才冒出來的汗,不至於讓他捂著著涼,這才重新替人蓋好被子,關門離去。
這會兒所有人都在暢春園裏忙宴會的事,容瑾走在路上感受到了無比的安靜,他的身邊向來會跟著各種各樣的人。
希望從他身上謀求一官半職的,希望借著他的手鏟除異黨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他們為利而聚,願意服從於他的指令,自己也可以拿出他們想要的東西,各取所需一直如
此。
他在踏入這片深宮時,就已經立好了唯一的目標,一直支撐著他這具殘缺的身子挺過這些歲月。
容瑾回到房間的書架前,在一件不起眼的工藝品前,伸手一轉。
嗡——
書架朝兩側退開,赫然出現了一條向下的幽靜密道。
他緩緩走近後,密室的門重新關上。
幽暗的密道僅僅隻靠著牆壁上的燈盞照亮,樓梯又陡又窄,容瑾卻走得如履平地仿佛走過無數遍,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
在拐過彎之後,在紅色的燭火下一排排木質的牌位靜靜供奉在桌上,仔細一看,這些牌位上幾乎所有人都有著相同的姓氏。
數量多得讓人後背發涼。
這兒卻是容瑾為數不多可以完全放鬆的地方。
他跪在蒲團前,點燃了一把線香,嫋嫋的白煙騰起,仿佛將一切都拉得無比遙遠,就像是置身於一場永遠都醒不過來的噩夢。
容瑾將線香插進香爐中。
他拿起布,孤獨地站在原地輕輕地擦拭著牌位,直到香爐裏的線香全部燃盡,他依舊仔細地擦拭著。
“你們感受到了嗎?我在把那些該死的人都一個個拉下地獄為你們陪葬,”
周圍一片寂靜,自然是不會得到任何的回應。
這麽多年都是這樣。
容瑾自嘲一笑,看著桌台旁的名單。
一部分已經被紅筆用力劃去了,還餘著一些驚人的名字。
“我一個都不會放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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