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謀卿心

第187章 往事不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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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煥見宋熠沒有惡意的樣子,似乎有些茫然,旋即問向他,“我是誰?我怎麽會在這裏?!”

宋熠見李景煥全然不記得他了,刹那間身子一頓,強烈的暈厥感直衝腦門,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唐寧則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走到宋熠身邊,問他該如何是好。

宋熠正六神無主,自然也給不了唐寧則一個主意。

最後還是唐寧則建議現在就把那位神醫請來,給李景煥檢查一遍,看看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而且唐寧則也擔心宋熠左手臂的情況,雖然宋熠嘴上並沒有說什麽,但唐寧則明顯看到兩隻手臂的手背膚色不一樣,左手臂慘白慘白的,就像死人才有的手,實在叫人擔心。

幹脆趁著這次機會,也讓神醫看一看宋熠左手臂到底傷得如何,也好叫唐寧則放心。

於是,也不管宋熠同不同意,唐寧則轉身出了房門,提筆寫下一封書信,隨即把隨身佩戴的玉佩解下,一並交給府裏的下人,讓他快快把神醫請來。

唐寧則還千叮萬囑說,要是在神醫的住處沒找到他,那就去城東的藥鋪,把東西留給藥鋪的掌櫃。

那是出宮必經之路,要是神醫進宮回來,他必定會經過那家藥鋪的。

下人把唐寧則的書信和玉佩收好,也不敢耽擱,馬上就按唐寧則的話去做。

屋子裏隻留下宋熠和李景煥兩人,氣氛死一般的沉寂。

剛剛被李景煥出拳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宋熠深切地感受到來自少年的力氣以及自己這副身體的衰弱。

讓宋熠更覺心痛的是,他舍棄了自己最好的年華,離鄉別井地陪伴在李景煥身邊多年,眼看大計將成,李景煥卻忘卻了所有的過往,連自己的身份也全然忘記。

麵對李景煥探究的目光,宋熠遲疑了半晌,最後隻說出了一句,“煥兒,我是你親舅舅。”

李景煥半信半疑地望向他,又追問道,“你既然說了是我的親舅舅,那你可有什麽憑證?再說了,我到底叫什麽名字?怎麽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宋熠看著李景煥,心中百感交雜,哽咽地說,“我當真是你的親舅舅,要是你不信,你可以看看你左手肘部是否有一處指甲大的疤痕?那是當初我教你騎射的時候,你從馬背上摔了下來,摔破皮留下的疤痕。”

李景煥聞言連忙把衣袖卷了起來,果真如宋熠所言,肘上有一個疤痕,不大不小,正是指甲般大小。

這番李景煥終於相信了宋熠的話,他看像宋熠的眼神終於卸去了提防,帶了些愧疚的語氣問道,“你當真是我的親舅舅?那......我剛剛還對你動了手。”

宋熠見李景煥對他終於放下了戒心,眉頭稍稍舒展開來,“不要緊,不過是一拳而已,舅舅還經受得住。”

“你生了一場大病,所以以前的事情全然不記得了,舅舅不會怪你的。”

宋熠的回答顯然不能消除李景煥心中的疑惑,他還想追問下去,卻被宋熠伸手按住了肩膀,直言現在他身子還沒康複,有什麽話以後再說。

李景煥見宋熠臉色有些蒼白,擔心是因為剛才自己對他出手過猛,傷了他,心中早已愧疚不已,也就隻能暫時壓住自己的疑惑,依言回到床榻之上。

此時唐寧則也把事情安排妥當了,回來見宋熠和李景煥相安無事的樣子,又是一愣。

他正想問剛剛到底發生什麽事,卻看到宋熠向他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言。

唐寧則隻好就此打住。

幸好那名神醫的住處本就是唐寧則安排的,位置距離這裏也不算太遠,派出去送信的人很快就帶著那位神醫進府裏來了。

由於擔心傳信的過程中被人截獲,謹慎的唐寧則隻在信中說了有事需要他幫忙,請他速來府裏一趟,並沒有言明府中到底發生何時。

所以那位神醫下意識以為唐寧則病了,二話不說就放下手上所有工作,隨著傳信的人來到唐寧則跟前。

神醫見唐寧則安然無恙地站在他跟前,連忙問了句,“可是府裏夫人或者公子小姐有恙?”

唐寧則見神醫風塵仆仆而來,有些過意不去,但還是把真相告知了他。

為了不讓那位神醫覺得心裏不舒服,以為唐寧則對他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唐寧則還特意強調那兩人都是他的救命之人,他欠著兩人的恩情,不得不還。

那位神醫沒有因為自己如今得蒙聖寵而自抬身價,也沒有在這等枝末之事上多做計較,反而讓唐寧則馬上把他帶到需要診治的病患麵前,他需要見著人了,才能了解對方的情況。

唐寧則見他如此爽快,便開始覺得自己未免有些杞人憂天了,也顧不上自嘲一番,馬上就引著他,把他帶到了宋熠和李景煥所在的屋子裏去。

“宋大哥,這就是我跟你提起過的那位神醫,洪若穀。”唐寧則介紹說。

宋熠見洪若穀年齡不大,約莫四十出頭的樣子,頭發微微散亂,身上的衣衫也皺巴巴的,連內麵的衣衫都漏了出來,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邋裏邋遢的,整一副不修邊幅的模樣。

要不是唐寧則跟他介紹說這人醫術甚高,深得聖上寵信,宋熠還會以為那人是不知何處冒出來的市井農戶。

這位神醫和宋熠想象中的那種仙風道骨,隱世埋名在深山不出的那種隱士高人的印象有著天淵之別,這難免讓宋熠有些失望。

正所謂人靠衣裝馬靠鞍,縱使在最艱難的時期,宋熠也維持著最基本的體麵,身上衣衫可以不貴重嗎,但整齊潔淨卻是他最後的底線。

所以宋熠不禁疑惑這樣不修邊幅的人,是如何說服太醫院的那一群以貌取人的老古董,讓他給聖上治病。

宋熠的沉默讓唐寧則有些尷尬,他看出了宋熠對洪若穀不太信任,同樣地,洪若穀也感受出來了,因此他也同樣不發一言。

死寂的氣氛再一次彌漫在狹窄的空間,唐寧則覺得自己夾在兩人中間,有些左右為難。

他正愁著不知如何打圓場,此時洪若穀卻敏銳地發現了宋熠的不對勁。

隻見洪若穀伸手指了指宋熠的左手,冷淡地說了句,“你這手怕是廢了,如今尋我來,也不一定能見好。”

宋熠下意識把自己的左手藏於身後,“我的手不打緊,那邊倒是有一個人需要神醫的診治,還請神醫過去瞧上一瞧,看看能否瞧出個什麽情況來?”

洪若穀聽出了宋熠話語中的挑釁,不屑地說,“那個自然得看過了才知道。”

他徑直走到了李景煥麵前,正要坐下,李景煥看到生人接近,猶如驚弓之鳥一般,馬上坐起了身子,雙眼也變得警惕起來。

宋熠見狀連忙安撫著李景煥說,“煥兒,這個人不是壞人,他是來幫你看病的,你就乖乖聽他的話就好,這樣你的病才能快些好起來。”

李景煥聽到了宋熠的話,隻好依言躺下來,但身體緊張得異常僵直。

洪若穀見他如此,隻是笑了笑,“你不必如此緊張,把身子放鬆就好,我不過是給你做些檢查,問幾個問題罷了。”

此時的洪若穀話語溫柔,給人一種值得信賴的感覺,全然沒有剛才和宋熠針鋒相對的模樣。

他的話仿佛自帶魔力一樣,讓原本緊張不已的李景煥一下子放鬆了下來。

洪若穀檢視了一下李景煥的表麵傷口,又替他把了一下脈,便已心中有底了。

洪若穀又問了李景煥幾個簡單的問題,得知他對以往發生的事全無記憶,洪若穀大抵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他轉身問向宋熠,“他身上的傷都是小問題,我卻有一句話要問你,你是否給他用過凝神散?”

宋熠聽到洪若穀口中吐出“凝神散”三個字後明顯一愣。

“凝神散”乃龜茲國皇室秘藥,一般人別說見不著這個藥,大概連這個名字也說不上來。..

但這洪若穀卻僅憑把脈就察覺到李景煥曾服用過凝神散,這無疑大大出乎宋熠所料的。

宋熠有些不敢相信,但還是點了點頭。

接著洪若穀又問道,“你給他用過凝神散以後,是否緊接著有給他用了行軍丸?用的還是雙倍的量?”

此時宋熠見洪若穀說得有板有眼的,就像親眼看著他給李景煥喂藥似的,不禁大為震驚。

他開始明白為何洪若穀值得唐寧則花重金尋來,也開始相信洪若穀的醫術冠絕天下並非妄言了。

宋熠為剛才自己對洪若穀的無禮而感到異常慚愧,他意圖雙手作躬向他賠禮,卻發現自己的左手臂如同枯木朽枝一般,全然不聽他的使喚。

他隻好改為微微頷首,帶著十分的敬意說道,“神醫所言半分不差,剛剛是鄙人無禮了。還希望神醫既往不咎,看看可有辦法治好我這侄兒的病症?”

其實早在剛剛診症的時候,洪若穀一眼就看到了李景煥的那一頭卷發。

他從前也聽聞過坊間軼事,說是皇宮妃子生下了一個不祥的嬰兒,天生卷發,出生沒過多久就死了。

聽那些長舌的婦人說,大概是因為上天覺得這孩子前世罪孽深重,所以提前把他收走了。

天生卷發之人在龜茲國少之又少,洪若穀隻見過一兩個,都是異邦來的外來人,所以洪若穀對這個空穴來風的傳聞記憶甚深。

所以他看到李景煥那一頭卷發,又看到他有異於異邦人的長相,立馬就聯想到當年皇宮中“夭折”的皇子。

特別是想到唐寧則曾經問過他是否有辦法辨認到兩個人是否有血緣關係,最好是直係血緣的那一種,洪若穀便猜到李景煥的身份。

洪若穀是何等聰明的一個人,自知此時知道了這個秘密有害無利,便隻能裝作不知。

他對宋熠擺了擺手,裝作不在意地說,“不打緊,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隻是你既然給他服了凝神散,就不該再短時間內又給他用行軍丸,你可知道服用凝神散後需要靜心休養一個月,不能操勞,不能情緒起伏。”

“但這行軍丸的作用卻是短時間內把一個人的體能和意誌激發到極點,雖然能讓一個人數天不吃不喝,依然精力充沛,但這藥卻是建立在預支人的體能作為代價,會損害人體根本,非到必要之時,絕不建議服用。”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要這樣做,但這般操作無異於讓一個本來需要好好休養的人強打精神作戰,兩藥藥效相衝,導致心神散亂,記憶缺失,也是有可能的。”

“如今看來,這位公子就是這種情況了。”

宋熠一聽,不禁悔恨交加。

他隻知道凝神散的功效能讓李景煥假死脫身,也知道行軍丸能助他們安然潛伏水下,到達龜茲國境內,但他卻不知道短時間內同時服用者兩個藥,會對李景煥帶來如此大的影響。

隻是如今米已成炊,隻能尋求解決的辦法了。

於是宋熠連忙用哀求的語氣問洪若穀,“那神醫可有辦法讓他恢複昔日的記憶?”

洪若穀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這凝神散本是龜茲國秘藥,我對這藥的認識隻不過皮毛而已,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化解。”

“不過正所謂福兮禍依,禍兮福依,忘卻前塵往事也未必不是好事,順其自然就好。”

洪若穀的話讓宋熠若有所思。

正如他所言,李景煥要是恢複記憶後,想起在涼淩國經曆的事,勢必要想方設法回去的。

這樣對大計無利。

而且宋熠一向不同意李景煥和李珺喬相戀,覺得兒女情長之事隻會讓人意誌消沉,無心奮鬥,這也是宋熠從未對任何一個女子動心的原因。

在李景煥眼中,宋熠不近女色,甚至對女子敬而遠之,是為畏懼,他也是這樣跟李珺喬說的。

但實際上,宋熠是覺得人生在世,總有比男女之情更為重要之事,實在不值得在其中消磨意誌。

而且宋熠對身為郎中的李承恩把李景煥教導成悲天憫人的性子頗有些不滿,因為在宋熠看來,李景煥要想登上帝位,少不得要斷情絕愛,殺戮,就是他必經之路。

往日的李景煥太過優柔寡斷,對有心害他之人也做不到果斷幹脆地出手,這讓宋熠深感頭痛。

如今有了一個把一切推倒重來的機會,宋熠如何不會心動?!

隻要宋熠願意,他完全可以給如同白紙一般的李景煥灌輸各種被刪改過的記憶,也能讓李景煥和他感同身受、同仇敵愾。

他可以塑造一個他心目中想要的龜茲國複仇皇子,而不是涼淩國的李景煥。

根本不需要糾結什麽,宋熠馬上就已經做好了決定。

而這個決定,也將讓李景煥的人生產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