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謀卿心

第230章 被束之高閣的和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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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李珺喬回到江南的第十天,和親的聖旨終於送達了李家。

當聖旨宣讀完畢,李一白的臉鐵青鐵青的,甚至連宣旨公公給他遞過去疊好的聖旨,他都沒有伸手去接。

一旁的秦月容深知李一白的性子,生怕他一時氣結,做出抗旨不遵之事來,連忙伸手幫他接了過來。

那個宣旨公公也沒半分眼見力,非但沒有發現李一白眼底潛藏的憤怒,反而笑著向他報喜。

“大當家,這是涼淩國從來沒有過的喜事啊,和孝縣主,啊,不,現在應該稱作德容公主了,以後便是龜茲國的太子妃了,以後太子登基,她就是鬼茲國的皇後了!”

李珺喬跪在李一白的身後,此時見他緊握拳頭,身體微微顫動,生怕他會一時衝動,衝過去把那個宣旨公公暴打一頓。

於是她連忙上前把那個宣旨公公拉到一邊,往他手上塞了一袋銀子,客客氣氣地說,“大熱的天,勞駕公公長途跋涉過來江南一趟了,這裏是我的一點心意,權當給公公買點心茶水吃了。”

宣旨公公見李珺喬如此大方,高興得咧開了嘴,“德容公主是個有福氣的人,不過才冊封縣主兩年的時間,今日便已成公主。”

“再過些時候,更是成了龜茲國的皇後。到時莫要忘了在龜茲國君王麵前多進言,好讓兩國關係和睦,邊境永無戰火。”

李珺喬擔心李一白的情緒,隻想盡快把宣旨的人打發回京,便連忙應允說,“那個是自然,還請公公代為轉告陛下,我斷不會忘記涼淩國是我的母國,也不會忘記陛下的恩典。”

“念著公公還要趕著回去複旨,我就不留公公了,眼看和親之日將近,我也得準備起來了。”

宣旨公公點了點頭,“那老奴便先行離去了。”

他走出了幾步,又想起還有一事尚未交代,便又折返回來,對李珺喬提醒了一句,“到時候送親的隊伍會到府上接公主,隨行的還有一些匠人、廚子和侍女,他們會隨公主到龜茲國,照料公主日常生活,還請公主放寬心。”

說完這些話,宣旨公公這才上了馬車,一行人浩浩****地離開了李家大宅。

“你跟我進來。”

李一白的聲音冷若冰霜,李珺喬頓時覺得身上一冷。

但她也知道醜婦終須見家翁,這件事終究是她瞞住了眾人,於情於理,她都需要跟他們說一句抱歉。

她默默地跟在李一白身後,一同進到屋子裏去。

“我竟不知道,我的女兒居然這般出類拔萃,成了縣主還不夠,如今竟成了公主!說來我不過一介草民,也該跟德容公主行禮!”

李一白突然屈膝俯身,把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李珺喬連忙把李一白扶起,急得臉都紅了,“爹爹,你這是做什麽?”

李一白冷冷地看向李珺喬,目光帶著從未有過的陌生和疏離,“和親一事,你大概不是今日才知曉吧?難道你就沒有什麽需要解釋的嗎?”

李珺喬知道他確實動怒了,她心中雖有千言萬語想說,但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幹脆朝李一白跪了下來,叩了一個頭。

“女兒不孝。”

李一白看著俯身而跪的李珺喬,百感交集。

他本以為李珺喬順利回到江南,便意味著陛下賜婚之事不了了之,所以當他得知和親一事時,他大感震驚,如同平地驟起驚雷,一時不能接受。

他原以為以李珺喬的性子大概會當場抗旨,卻沒料到她沒有。

她非但全程沉默不言,甚至在知道他情緒即將爆發之前,把宣旨公公拉到一旁。

那個時候李一白馬上就反應過來,李珺喬怕是早就知道這個消息,隻是從沒跟府裏的人提及半句罷了。

他聯想到當日他和宋綿綿在城門迎接她時,說不上兩句,她便紅了眼。

李一白隻當她是喜極而泣,卻沒看出她潛藏在眼底的不舍和悲涼。

而這幾天李珺喬就像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過著和往日一般的日子,而他自己則忙於經緯樓的業務,甚至也沒跟她說過幾句話。

一股巨大的愧疚感突然湧上心頭,李一白隻覺得自己作為一個父親,實在太不稱職了,竟沒能早些發現她的異常。

如今見她低垂雙眸,如同靜待審判的犯人一般,連為自己辯解的勇氣都沒有,他更覺心中想被什麽蒙住了一般,說不出口的難受。

半天,他才問了句,“這是你願意的嗎?”

李珺喬依舊俯著身子,鄭重地回道,“是。”

李一白本已經想好了,她要是跟她說,她不願意,她是被迫的,隻怕他即使賠上這張老臉,也要為她到陛下跟前陳情,請他收回成命。

但如今她竟說她願意?!

他下意識覺得因為經緯樓的原因,又或者是陛下用李家上下的性命相要挾,才使得她不得不下了這個決定。

要不然,她絕不會輕易就範。

於是他一下子急了起來,又問了句,“是不是陛下威迫於你?他都跟你說過什麽了嗎?!”

她自然不會泄露陛下的真正用意,隻是說了句,“陛下沒有威迫於我,是我自個兒願意的。”

她生怕李一白不信,又強調了句,“失了李景煥,女兒本打算青燈古佛相伴一生,但如今有了這個機會,以我一人和親,換得邊境百姓無虞,於我來說未必不是一個好去處。”

“隻是從此不能侍奉在爹爹身邊,說到底還是不孝的。”

“隻希望爹爹餘生順遂,無病無痛,那女兒即使遠在他方,也能心安了。”

此刻的李一白萬分悲痛,猶如心頭之肉被人生生挖去,身子晃了幾晃,幾近倒下。

要不是有宋綿綿在一旁扶著他,恐怕他急怒攻心,身子越發不好了。

此時,秦月容見李珺喬竟把李一白氣至這種境地,忍不住上前,意圖把她踢翻在地,卻被今夕一把抱住了腳。

“大娘子!小姐如今可是陛下親封的公主,身嬌肉貴,不可損傷,要是大娘子著實要出氣,就往奴婢身上打吧。”今夕聲淚俱下地替李珺喬求情說。

宋綿綿見狀也附和著說,“今夕說得對,如今喬兒的身份今非昔比,要是我們膽敢以下犯上,想必陛下絕不會輕易放過。大娘子還請三思而後行!”

婦人之間的爭辯讓本就心煩氣躁的李一白更覺頭昏腦漲,他大喝了一聲,“都給我住嘴!”

眾人聞言馬上閉了嘴,再不敢言。

整個前廳又一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李珺喬才聽到李一白的聲音緩緩響起,隻見他半是悲痛,半是無奈,“既然聖旨以下,便是米已成炊了,與其在這裏爭辯誰是誰非,還不如好好替喬兒準備出嫁之物,好讓她在異國他鄉,也能如在故土。”

李珺喬對李一白突然而至的成全十分感激,聲音震顫地說了句,“女兒謝過爹爹。”

眾人散去以後,今夕也陪著李珺喬回梨香榭。

“小姐別怕,奴婢會一直陪著你的。”今夕緊緊握住她的手不願放開。

李珺喬卻隻是沉默。

沉默地看著她在這幾天把自己所有的衣衫收拾出來,沉默地看著她在廚房忙前忙後,隻為了備好和親路上要吃的糕點……

甚至在她張羅著買下一大堆涼淩國特有的香料,隻為了陪同李珺喬到龜茲國後,她還可以給李珺喬做家鄉菜時,她也不忍阻止……

今夕以為她們會一輩子不分離,卻沒想到李珺喬隻想獨自承受。

所以,在出發的前一天,李珺喬給忙得滿額頭都是汗的今夕遞去一杯茶水時,今夕根本就沒有提防,接過來一飲而盡。

今夕放下茶杯,覺得還不放心,便去把隨身之物清點了一番。

李珺喬望著她的背影,愧疚地自言自語了一聲,“對不住……”

即使再不願意,和親之日終歸還是到來了。

前一天李一白依然嘴硬說不會相送,但最後還是親自把一身嫁衣的李珺喬送出門。

他含淚囑咐兩人到了龜茲國以後,互相照應,便轉過頭去拭淚。

李珺喬望向不遠處的宋綿綿,兩人並無交談,便已明白對方的心意。

看到宋綿綿朝著她微微頷首,李珺喬這才放心地登上了馬車。

鑼鼓聲起,和親的隊伍終於起行,主仆兩人隔著簾子都能聽到外麵熱鬧的人聲。

沒走出多遠,昨夜那杯茶水的功效終於發作,今夕突然覺得一陣陣睡意襲來。

“小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夜過於緊張,也沒睡好覺,如今竟覺得困了。”今夕打著哈欠。

“這有什麽要緊的?路還長著呢,這裏就隻有你我,你不妨睡上一覺,要是到了驛站,我再喊你。”李珺喬微笑著說。

今夕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奈何實在扛不住濃重的睡意,最後還是沉沉睡去。

李珺喬輕喚她幾聲,這才伸手掀起了她的衣袖。

隻見那條潔白如玉的手臂上突兀地出現了十數個紅點,甚為顯眼。

李珺喬便知道,是時候要跟今夕告別了。

她掀開簾子,在人群中一輪尋找,終於看到默默隱藏在人群中的二狗子。

於是,她讓送親的隊伍先停了下來,把馬車內的情況告知了送親使。

送親使看到今夕手臂上的紅疹大感震驚,又發現她倚在車窗邊上緊閉雙目,擔心她患上的是會傳染人的疫症,一時驚慌失措。

“這……”

李珺喬見那迎親使手足無措,驚得後退幾步,便回了句,“莫怕,這不是疫症,隻是我這侍女每次誤服生牛乳,總會身上去紅疹,這紅疹並不會傳人的。”

“不過她如今這樣大概是不適合陪同了,我得讓府裏的人把她接回去了。”

送親使有些猶豫,“公主本就沒從府裏帶多少人,如今連唯一的貼身侍女都沒了,雖說宮裏出來的人都是伶俐的,總比不上自小在公主身邊的,要不還是讓府裏再換一個過來?”

李珺喬擺擺手,“既然都是伶俐聰明的,不過提點幾句也就好了,用不著這般麻煩。”

“剛好我家仆人也在人群之中,我這就讓他過來把今夕送回去。”

送親使隻好同意。

於是,李珺喬招來二狗子,把沉睡的今夕給背上,還不忘囑咐道,“她身上的紅疹乃生漆所致,把她送去李大夫處,我已跟他打過招呼了,他自會幫今夕處理的。”

“今後,我就把今夕托付給你了,還請你把她當做珠寶一般珍重。”

二狗子點了點頭,“小姐的話,二狗子記住了!”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背著今夕,往一旁停靠的馬車去。

和親的隊伍也得以繼續前行。

五天以後,李珺喬總算踏上了龜茲國的國土。

該國的君主早就派了迎親使在兩國邊境的交界迎接和親的隊伍,禮數也做得甚為周祥。

連送她們入宮的都是頗為得寵的八皇子和九皇子,這無疑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李珺喬和部分從涼淩國帶過來的侍女被安排住在龜茲國皇宮內的一處小宮殿,其餘隨同和親的人便被帶往距離皇宮不遠的驛館先行安頓下來。

雖說那兩個皇子親自把她迎到了給她安排的宮殿,但當日她卻沒有得到龜茲國國王的召見。

也就是此時,李珺喬才發現龜茲國並非人人都像李景煥和宋熠那般,有一雙獨特的冰藍色眼眸,這種眸色僅屬龜茲國皇族特有。

雖說當日沒能見到龜茲國國王,但她並不在乎,因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她早在來龜茲國之前便打探過,除了太子以外,所有未有婚配的皇子,都能住在皇宮之內,而已有婚配者,則出宮立府而居。

也就是說,按理說,李景煥應該也在宮中。

想到這一點,李珺喬的心情不由得激動起來,甚至行在宮道上還是會有意無意觀察周邊的人,看看有沒有李景煥的身影。

然而她把所有遇到的人都看了一遍,沒有一個是他,她覺得從沒有過的失望。

但她安撫自己說,不過入宮第一天罷了,以後有的是機會,一天不行則一個月,一個月不行則一年,既然他就在宮中,總有一天她會尋到他的!

然而,她入宮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第七天,依舊沒有等來龜茲國國王的召見,她不由得有些沉不住氣來。

她就像涼淩國送去龜茲國的一份禮物,龜茲國那邊的確珍而重之,吃喝用度都是給李珺喬最好的,沒有哪一處怠慢。

但這束之高閣的感覺,總讓李珺喬覺得哪裏不對勁。

更讓她感到不安的是,她連自己具體的婚期是何日都不知道。

就在她打算隨手捉一個龜茲國的宮人問上一番時,侍候她的涼淩國侍女及時製止了她的舉動。

“公主莫急,且在此處耐心守候,不然失了禮數,於國顏有傷。”

李珺喬無法走出這個宮殿,加上總有人時刻督促她維係國家顏麵,她隻好假意屈服。

夜裏,她掛心此事,難免輾轉反側,不得安眠,她隻能睜著眼望著頭頂的床幔發呆。

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感覺床邊掠過一個黑影,讓她大感驚駭。

就在她即將驚呼出聲的瞬間,她被人捂住了嘴。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別喊,是我!”

李珺喬掙紮得更厲害,拳打腳踢的,恨不得把他踹下床。

拓拔思齊隻得伸出另一隻手把她摟緊,這才避免了她掙紮之時發出聲響,惹來屋外宮人的注意。

“是我!你答應我不要呼叫,我便會放了你!”拓拔思齊壓低了聲音說。

他感受到懷裏的人慢慢放鬆了身子,朝他點了點頭。

他果真放開了她。

“你這個登徒子!流氓!”李珺喬雖是惡狠狠地罵著,還不忘捏著嗓子說話,生怕被人發現。

拓拔思齊也沒反駁,反而狡黠一笑,“我隻知道涼淩國要送一個公主過來和親,沒想到那人居然是你!你不是縣主嗎,怎麽不過一個月竟成公主了?”

李珺喬沒好氣地說,“你也不是說自己是龜茲國使臣罷了?怎麽大朝會的時候竟搖身一變,成了龜茲國的五皇子?”

“而且,我看你半夜三更闖進和親公主的閨房,也算是膽子夠肥的。要是我大喊一聲,隻怕你對你父皇和太子都不好交代!”

麵對李珺喬的威脅,拓拔思齊麵不改色,“要是你確定你要把唯一可以給你情報的人都趕走,那你就即管大喊。反正這宮裏就沒幾個人能捉得住我。”

“情報?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樣重要的情報,足以讓我對你這番無禮視而不見。”李珺喬不太相信。

拓拔思齊也不故弄玄虛了,幹脆直接說,“你這番和親來得不對,恐有性命之憂。”

李珺喬說了句,“你龜茲國是狼潭虎穴,我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這也用不著你特意來告訴我。”

拓拔思齊見她不以為然,以為她不信,便把他得來的消息一五一十都告訴了李珺喬。

原來,李珺喬和太子的婚事未定,全因為最近龜茲國君主的病情一落千丈,皇後以及舉國朝臣打算用這樁婚事來替陛下衝一下喜。

然而太子那邊卻死活不同意。

原因是他早已有心儀之人,不願娶一個異國女子為正妃,即使那人是身份尊貴的公主也不可以。

這件事爭持不下,所以遲遲未有定數。

拓拔思齊關注的點卻與別人不一樣。

如今國王病重,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如果在這個時期,在宮裏舉行大婚,宮中人口突然複雜起來,容易被不軌之人趁機潛入宮中。

偷雞摸狗倒是其次,就怕有人策動宮變,把原本喜氣洋洋的龜茲國皇宮,變為血腥一片。

他雖無心爭權奪位,但也不願意李珺喬因此而受傷,所以在得知前來和親的德容公主竟然是她時,他便盤算著如何能救她出生天。

不過好在太子是個情癡,為了所愛之人竟敢忤逆皇後,對峙朝臣,這也免卻了拓拔思齊不少力氣。

隻是他依舊擔心手臂拗不過大腿,太子最終便會屈服,所以拓拔思齊才急於把這件事告知李珺喬,就是為了讓她早做打算。

這才有了剛才深夜闖入的一幕。

李珺喬也沒料到當中竟有這樣的內情,錯愕之下語氣也沒剛才那般強硬。

她想到既然拓跋思齊也在宮中,那他說不定會知道李景煥的情況,於是,她支支吾吾地問了句,“聽說你們龜茲國最近還撿回了一個十二皇子?他也要來爭權嗎?”

拓跋思齊聞言身子微顫,旋即想到這個消息應該是涼淩國國君向她透露的,隻是她特意提起,總有些不尋常。

於是他試探地回道,“怎麽突然對我們的國事如此感興趣?莫不是你和拓跋辰有什麽過往?不過說來我這十二弟養在涼淩國,你又是涼淩國人,要是你說你們之間還真認識,我也不會懷疑。”

李珺喬見如今龜茲國皇宮表麵上風平浪靜,暗地裏卻亂成一片,她也不知道拓跋思齊在其中到底起的是怎樣的作用,對李景煥是友好還是敵對,所以她沒打算輕易向他暴露她來到龜茲國的目的,正是來幫李景煥脫險。

所以她含糊地說,“不過是出於婦人的八卦而已。不過說來,你不是五皇子嗎?怎麽還能深夜逗留宮中?難道你還沒有娶親?”

拓跋思齊挑眉,“沒想到你對我們皇族的規矩知道得還挺多。”

“畢竟要和親,這些規矩還是要背熟的,不然到時候鬧出笑話,可就不是我一個人丟臉了。”李珺喬理所當然地說。

聽到李珺喬提到和親兩字,拓跋思齊的聲音一下子低了下來,“說起來,太子不願娶你,你在宮中的身份尷尬,如今既入不了太子宮,又不能把你退回涼淩國。”

他見李珺喬沉默不言,以為她也在擔憂自己的處境,便把話攤開了來說,“不過,這也不是沒辦法解決,要是你願意退而求其次的話,我也算得上是一個好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