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謀卿心

第233章 終章 商人重諾我必踐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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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整個龜茲國皇宮就要陷入一片腥風血雨之中,李珺喬忍不住開了口,“且慢!”

眾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她所吸引。

大家都不知道,她一個和親公主,如今已經身如蒲柳,在這種情景之下,還能做出怎樣的言論?

就連拓跋思齊都用疑惑不解的目光看向了李珺喬。

隻見李珺喬一身紅衣,走出了士兵的護衛之中,站到了眾人麵前。

此時春日的微風把她的衣裙輕輕吹起,她頭上的發冠垂下來的珠玉碰撞之聲,在空****的殿外顯得異常清脆。

她朝著階梯”

所有人不由得錯愕不已,大家麵麵相覷,竟不知道她口中叫喚的人,究竟是誰。

就連李景煥也疑惑不解地望了望伍止,卻發現他眼神閃爍。

李景煥一開始以為這個和親公主和伍止之間有些過往,所以伍止才會有這樣的反應,但回頭卻對上了李珺喬的目光。

她在看他!

她的目光飽含著無盡的哀怨和思念,仿佛在訴說著一個癡情的女子對負心出走的男子的委屈和不甘,李景煥竟覺得心中一下下地抽痛。

他明明從未見過眼前的女子,為何她看向他的時候,他竟覺得心痛如斯?

於是,他試探地問了句,“公主,今日之事乃我們龜茲國內部的紛爭,與你無關。我也不會傷你。但要是你意圖蠱惑人心,以美色誘人,那我可以勸你死了這條心。”

“要是你退守到一邊去,不幹擾此事,那待到此事得到一個了結,我自會讓人把你送返你的母國,也會給你們君主上書陳情,你回去以後還是涼淩國的公主。”

李珺喬見他竟用如此冷淡的語氣對她說話,毫無一絲一毫往日的情分在,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失落的情緒。

他,果真忘了她。

難怪他既然還活著,卻一直不去尋她。

但是兩人經曆了那麽多波折,差點就以為要天人相隔了,如今好不容易重逢了,他怎麽能就這樣把她忘了呢?

他那陌生而疏遠的眼神,讓李珺喬意識到,他和她大概真的不應該在這種場合上重逢。

她即將成為拓跋思齊的太子妃,而他,則對她另嫁他人視若無睹,無動於衷。

她的身份,就像一道鴻溝一般,把她和他分隔成敵對的兩方。

即使她多想走到他的跟前,細細地與他回憶兩人的既往,希望他能想起分毫,哪怕隻有一點點、一滴滴,她也甘之如飴。

然而,時間卻不允許。

她回頭看向拓跋思齊,隻見他用詢問的眼神望向自己的時候,眼內滿滿的不敢相信。

大概就連拓跋思齊,都以為她貪生怕死,眼見形勢不對,便拋棄了他,想要向李景煥一方投誠吧?

就在她感到異常為難的時候,她聽到拓跋思齊對她低聲說了句,“你心中之人,就是他?”

李珺喬咬了咬下唇,並沒有說話。

但她的反應已經給了拓跋思齊明確的答複,他萬萬沒有想到,原來李珺喬一直裝在心中的人,竟是他的同父異母的弟弟拓跋辰!

他回憶起那次她特意問及拓跋辰的事,他還調侃她,說她莫不是看上了拓跋辰了。

沒想到竟一語成讖。

隻是他分明看出她眼中流轉的情意,但拓跋辰卻置若罔聞,甚至無動於衷,這讓拓跋思齊覺得大為不解。

因為他依稀記得,當時李珺喬推說自己已有心愛之人時,她眼中的光芒如同日月星辰,如今卻隻餘憂傷。

所有人的目光在這三人之間反複流轉,心內不禁嘀咕著,這都是些什麽糊塗事?

李景煥看出身旁的伍止是知道內情的,便轉頭問了他一句,“我和她之間......有發生過什麽事嗎?”

伍止並不是一個擅長說謊的人,而且他在早幾天聽拓跋繁提到和親公主就是李景煥昔日的愛人李珺喬時,他也曾擔憂過會發生眼前這一幕。

所以當李景煥徑直問向他時,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麵對李景煥眼神的逼問,伍止說了最讓人懷疑的答案,“我不知道!別問我!”

這讓李景煥心中疑惑更深。

就在這個時候,他身後竟不知誰偷偷往李珺喬的方向射出了一枝箭,直直地飛向了李珺喬的方向。

李景煥始料不及,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那枝箭便準確無誤地射中了一身紅衣的李珺喬,她隻覺得肩上劇痛,頓時血流不止。

人群中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呼。

就連李景煥也急忙回頭,想要看看到底是誰不聽軍令,竟敢擅自發箭,卻無跡可尋。

李珺喬身後的拓跋思齊大驚失色,連忙扶住了她,不管不顧地大呼一聲,“快去請太醫令過來!”

然而沒有一個人動身。

他這才發現如今局勢早已不在他掌控之下。

敗勢已定。

此時,李珺喬強撐著身體,趁著意識尚未因失血過多而消失,對著那邊的方向用盡全身力氣說出了一番話。

“拓跋辰,雖說如今宮內宮外都是你的人,但要是你沒有國君的詔書,你依舊名不正言不順。”

“不怕跟你說句實話,你父皇其實早就寫好了傳位詔書,隻是藏了起來,如今隻有我一人知道詔書在哪裏。要是你能答應我一事,我可以把詔書雙手奉上。”

李景煥挑眉,“詔書?我怎麽從未聽過父皇還留下什麽詔書?莫不是公主試圖拖延時間,想等到援兵前來,還救你的夫婿?”

李珺喬聽到他說出“夫婿”兩字,更覺心疼,此時一股甜腥的味道湧上喉嚨,她忍不住劇烈咳嗽。

拓跋思齊眼見她這般難受,自己竟無能為力,眼中的恨意更深。

他扶著她,硬氣地說,“喬兒,莫要怕他,即使戰至隻有我一個人,也會護著你!”

李珺喬無力地朝他笑了笑,“不,我還是想你活著的。”

李景煥看著這兩人如此親密的舉動,心中竟不期而至一種酸楚的感覺。

他感到胸口就像被什麽東西暴擊了一頓,壓得他有些透不過氣來。

於是,他隻能故意把頭別了過去,故意不去看這兩個同穿一身紅衣的男女。

甚至,他還暗暗安撫自己一句,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沒想到拓跋思齊居然還有被情所困的時候。

然而骨子裏的慈悲卻讓他無法狠心下來。

特別是那支深**入李珺喬左肩的箭,就像一把大刀,時刻晃在他眼前,他隻要一閉眼,便看到臉色蒼白如雪的她,躺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裏。

他對自己這麽無法理喻的感受有些困惑,但他還是開口問了句,“你先說說到底是什麽條件,看看我能不能答應。”

李珺喬見他終於鬆了口,便艱難地露出一絲笑意,“我大概活不久了,我隻希望你拿到詔書以後,能放你五哥一馬,最起碼,不要殺他。”

拓跋思齊心中更覺巨痛,把李珺喬抱得更緊,“你別求他這事!讓他快些找大夫來,不然你真的會死!”

李珺喬卻搖搖頭,“當日你在驛館對我的態度雖然甚為惡劣,但卻天天陪我用膳,給我用藥,我這雙腿才能恢複如初。”

“今日我且還你昔日之恩,我們之間才兩清了,我本商人之女,實在不習慣欠賬,即使到了黃泉之下,也不欠任何人了。”

拓跋思齊卻說,“你就那麽想和我兩清嗎?但我卻隻希望與你生生世世,糾纏不休。”

李珺喬隻覺得一陣巨大的困意卷起,她眼皮變得異常沉重。

但她卻告訴自己千萬不能睡著,她還沒得到李景煥的答複,她絕不能就這樣離開。

於是,她無力地再次重複了一句,“拓跋辰,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李景煥本就沒打算對拓跋思齊下殺手,如今見李珺喬苦苦哀求,便回道,“他畢竟是我皇兄,我不會殺他的。”

“那好,你一個人,來到我身邊......”李珺喬的聲音越發虛弱,就如時刻都會斷掉的線一樣,讓人聞之心中一痛。

李景煥遲疑了半晌,還是下了馬。

伍止和他身後的將士見李景煥打算聽從李珺喬所言,擔心是陷阱,連忙勸阻他。

但李景煥才說,“你且說說,這龜茲國內,還有誰能傷得了我?”

伍止一愣,這才鬆開了拉住他的手。

在眾人的注目下,李景煥一步步走到了李珺喬和拓跋思齊跟前。

“詔書呢?”李景煥冷冷地說了句。

李珺喬看到昔日兩心相依的愛人近在眼前,忍不住伸出沾滿血汙的雙手,想要撫摸一下他的臉,卻被他警惕地躲開。

“你想幹什麽?!”他怒斥著。

他看著她眼中的光如同夜燈一般,盡數熄滅,眼底隻見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洞。

李珺喬訕訕地收回了手,然後把頭上的發冠取下。

當她把玉牌從發冠之中取下時,拓跋思齊和李景煥的瞳孔不約而同地放大。

最後,她親手把玉牌交到了李景煥手上,並對他說,“你父皇並非不愛你,去吧,那本來就是屬於你的東西。”

拿到玉牌的李景煥深深地看了李珺喬一眼,起身往旭日宮裏走去。

“讓太醫來醫治她!快去!”

就在她即將要陷入昏迷之前,她聽到了李景煥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此時拓跋思齊已經顧不上被士兵重重包圍,一心隻關心李珺喬的傷勢。

最後,李景煥果真在玉牌所指的位置中,找到了龜茲國國君早就擬定的詔書。

詔書上的意思,正是讓拓跋辰在龜茲國國君離世以後,繼承他的帝位。

李景煥以一個勝利者的姿勢,把詔書交給了身旁的伍止,讓他在在場所有人麵前,宣讀了這份詔書的內容。

為了避免各方質疑,李景煥還要朝中的老臣細細辨認這份詔書的真偽,以免他人誤會為弄虛作假。

直到這些對龜茲國君主筆跡最為熟悉的老臣親自確定,詔書上的每一個字,都是龜茲國國君親手所書,上麵所蓋的禦璽印鑒,也是真實無虛。

這可比拓跋思齊手上那份隻有禦璽印鑒,卻非國君親筆所書的“詔書”要有說服力得多。

那些大臣見狀馬上知道誰才是他們未來的主,連忙朝李景煥行跪拜之禮。

“微臣拜見太子殿下!太子千歲!”

隨著此起彼伏的跪拜之聲,一切便已塵埃落定。

拓拔思齊知道頹勢已成,拓拔辰已然羽翼已豐,如今要是他再頑強抵抗,隻不過如昔日西楚霸王一般,僅能砍殺數人泄憤,對敗局依舊無法扭轉。

而且那些跟隨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死忠之士,他實在不忍心讓他們在毫無希望的情況下斷送性命。

所以,當伍止手下的禁軍手提長劍靠近他的時候,他並沒有抵抗。

他仰著頭,對已然成為勝利者的拓拔辰,語氣無比蒼涼。

“這些人不過是忠心,也未有做出罪大惡極之事,我願伏罪受死,隻希望十二弟能饒了他們的性命!”

拓拔辰看了他懷中已然昏迷的李珺喬一眼,一字一句地說,“我既然答應了她不會殺你,我就不會食言。”

“我會把你囚於天宇宮,等到父皇清醒以後,再做處置。”

“你也別想著自戕,你若一死,你的母妃和幼弟隻會同罪,要是你忍心讓她們因你而落難的話,你盡管尋死便可。”

拓跋辰把他的軟肋拿捏得死死的,除了靜待他父皇的審判,他再無其他選擇。

最後,拓跋思齊不忘說了句,“她的箭傷很重,太醫令用藥未免太保守一些,你讓洪若穀給她治吧。”

“她要是傷好了,馬上送她回涼淩國,她要是問起我,就說我一切安好就好,其他莫要多說。這是我對你最後一件相求之事了。”

拓跋辰見他眼中似有無限依戀,並非為了驟然失去的江山,而是為了眼前這個奄奄一息的女子。

他神推鬼使地問了句,“她對你就這般重要嗎?她明明可以不跟我透露詔書的去向,但她卻把玉牌給了我。難道你就不恨她?”

拓跋思齊苦笑一聲,“但她卻使得你許下不殺我的承諾,我該恨她什麽?”

“真要說恨,我隻恨自己並非生為太子,如此這般我就不必為了與她攜手步入這旭日宮而苦苦籌謀。”

“去吧,父皇就在這旭日宮的偏殿,他身子很不好,大概也就這幾天了,要是你來得及的話,興許還能見上他最後一麵。”

眼看著他被伍止的人押走,拓跋辰馬上讓驚魂未定的送親侍女,把李珺喬送返她所住的宮殿,當即就讓太醫令先跟著前去診治。

拓跋辰並沒有跟隨一同前往,因為在他心中,他尚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做,而傷的,不過是一個和親公主罷了。

他已經讓太醫令前往診治,已經是對她剛才的投誠的最大回報。

拓跋辰把這邊的事情交托給伍止以後,便帶著洪若穀,遍尋了整個旭日宮,終於在偏殿的某個小房間,尋到了被拓跋思齊藏匿於旭日宮偏殿的龜茲國國君。

此時他已經隻剩下一口氣了。

洪若穀馬上給他診脈,良久,還是輕輕放下了他的手,無奈地搖了搖頭。

拓跋辰拿著那張詔書,再看著眼前這個緊閉著雙目的父皇,百感交雜。

他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自己對眼前這個呼風喚雨的男子的感受。

與生俱來的血脈讓他對這男子的即將離世而感到萬分悲痛,但他卻偏偏一滴淚都留不下來。

拓跋辰緩緩地坐到了他床邊,默然不語。

那個臉如白蠟的男子就這樣毫無生氣地躺在那裏,甚至沒有經曆回光返照,也沒來得及跟拓跋辰說上一句話,胸膛慢慢沒了起伏。

此時,拓跋辰才看到了放在一旁桌子之上,那涼透了的藥。

洪若穀前去辨認那碗藥,發現方子正是他最近一次給龜茲國國王開的方子。

也就是說,拓跋思齊即管軟禁了他,卻並沒有苛待於他。

相反地,父皇潔淨平整的床鋪,房內燃著安息香,即使是不遠處的桌上還插著一瓶開得正好的桃花,看樣子不過是新從枝頭上采下。

這一點一滴的細節都在表明,拓跋思齊壓根就沒想過要對他的父皇下死手。

隻是他大概不知道,他的父皇的藥需要不時更換,而且以龜茲國國王的身體狀況,根本就已經回天乏術。

離世,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的差別罷了。

拓跋辰對這一天的到來也早有心理準備,隻是讓他親眼看著他的親生父親在他麵前沒了呼吸,那種巨大的壓抑感還是毫無征兆地朝他壓迫過來。

他隻覺得頭痛欲裂,頭昏腦漲。

洪若穀見他如此,馬上給他施針,這才讓他緩緩恢複過來。

洪若穀勸慰他,“殿下節哀,接下來的路並不好走,還需要打起精神才是。”

拓跋辰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湧上心頭的悲哀卻無法抑製。

洪若穀見狀,隻能讓偏殿的所有人都出去,讓他獨自和這個並沒見過多少麵,便要陰陽相隔的父親,做一個告別。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從殿中走了出來,吩咐著一旁守候的宮人說,“該怎麽做,就按規矩做吧。”

當日,龜茲國國君薨逝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皇宮。

剛掛上去的紅綢,馬上被盡數扯下,換成了雪白如霜的喪幔。

明明是陽春三月,鶯飛草長的季節,但整個龜茲國皇宮卻如入了嚴冬十月一般,舉目望去,盡是雪一樣的潔白。

李珺喬的箭傷在洪若穀的診治下,隻休養了半個月,便大好了。

她看著外麵懸掛的白色布幔,一次又一次等著拓跋辰前來探視,如此她便能與他一一訴說他們之間的過往。

然而,這半個月來,他一次都沒有出現。

李珺喬的心一點一點地冷卻下來。

她如今的身份,不過是一個連龜茲國都不要的棄婦,即使僥幸回到涼淩國,她也會如同汙泥一般,終生無法洗白。

而他,則如冉冉升起的新星一般,光芒燦爛,即使她想要伸手觸及,卻隻有徒勞。

而且,她看出了拓跋辰對她的疏遠和提防,大概他也早就認定她這個和親公主,就是涼淩國國君派來刺探龜茲國情況的奸細。

如今正好以國喪不能成親為由,把李珺喬退回涼淩國便顯得合情合理了。

眼見他果真全然不記得她了,她心中悲痛,身邊卻連一個可以傾訴的人都沒有。

這段時間,洪若穀隔天便來看她傷口的情況,她也能從他口中得知微乎其微有關拓跋辰的情況。

即使隻是一點細末之事,李珺喬都聽得異常認真,因為,那已經是她離開龜茲國之前,唯一能離他如此近的日子了。

洪若穀把她的癡情看在眼中,心中有感世間多情之人總被無情惱,慶幸自己此生未曾有過這般牽腸掛肚的時候。

因為在他看來,他當天沒有任何有關拓跋辰的消息可以告知李珺喬時,她看起來比死去還要難受。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臥床休養的期間,拓跋辰的夢魘卻越發頻密。

他幾乎每天都在做同一個夢。

夢中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在滿是淤泥的藕塘中拚命掙紮,他都能感受到淤泥湧入鼻腔帶來的窒息感和絕望感。

然而,夢中出現了一個和那個男孩差不多年齡的女孩,向那個男孩伸出了木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到了岸邊。

那男孩滿身泥汙,正在嚎啕大哭。

那個女孩指著被他濺了一聲汙泥的衣裙,嘴唇動了動,仿佛在說什麽。

每次那個夢到了這裏就輒然而止,好幾次他想聽清楚那女孩所說的話到底是什麽,卻一個字都聽不到。

他不知道他為何會夜夜做這樣奇怪的夢。

可惜天師已經死了,宮中再無人可以為拓跋辰占卜,這夢中到底是何含義,這讓他十分不安。

拓跋辰尚未想到夢中女孩到底是誰,李珺喬回涼淩國之日卻到了。

由於尚在國喪之期,李珺喬把所有釵環盡數卸下,身穿一襲月白色的海棠長裙,披著同色的羽紗帛鬥篷,緩緩地走出住了將近一個月的寢殿。

她最後看了一眼門口的方向,眼中萬分不舍。

但她知道,他是不會來相送的了。

因為洪若穀跟她說了,國喪之事甚為繁瑣,而且拓跋辰才剛攝政,正是千頭萬緒之時,每日都恨不得一個人掰成兩個人來用,自然是不得抽身的。

她苦笑了一聲,登上了回去的馬車。

馬車緩緩地走在宮道上,先是經過了拓跋思齊所在的天宇宮,又經過了旭日宮。

然而所有的宮人就像對她的馬車渾然不見一樣,仿佛如此浩浩****的一群人馬,全成了空氣一般。

她自覺自己就像一隻從天空飛過的雁一樣,在這龜茲國了無痕跡。

旭日宮中,拓跋辰提筆在紙上描下了夢中那個女孩把男孩救出藕塘的情景,尤自出神。

突然,他聽到了一聲杯碟碎裂之聲。

他抬眸便看見一個捧著托盤的宮女,正在慌忙收拾地上碎掉的點心碟子。

站在門外的侍衛好心想去替她收拾,卻不小心割破了手。

那個侍衛也是嬌氣,看到手指上正留著血,便直接撇下了仍在跪在地上收拾的侍女,隻顧著捧著他那隻指頭大呼小叫。

那侍女眉頭緊皺,“你堂堂一介男兒,為何這般嬌弱?!”

這句話如同一聲驚雷打在拓跋辰心頭。

他突然記得,他原本並不叫拓跋辰。

他的本名乃是李景煥,他爹李承恩是一個醫術極高的郎中,時常懸壺濟世,不收分文。

他也記得了那日掉落藕塘,被藕枝所傷的人,正在他自己!

他還記得當時一臉稚氣的李珺喬看著他在那裏嚎啕大哭,頗為生氣地怒嚎了一句,“你堂堂一介男兒,為何這般嬌弱!”

他記起來了,他全都記起來了。

他猛然從座上站了起來,直把侍奉筆墨的宮人下了一跳。

“殿下,你怎麽了?”

拓跋辰猛然轉身問了句,“李珺喬現在在哪裏!”

那個宮人半天才反應過來拓跋辰口中所指的那人,正是涼淩國的和親公主,便回答說,“殿下讓她今日出宮返回涼淩國的啊,殿下不記得了嗎?看著時辰,大概已經出發了。”

那個宮人的話還沒說完,拓跋辰已經像瘋了一般飛奔出去。

“殿下!殿下!”殿內的人俱驚,連忙追了上去。

隻見拓跋辰沿著出宮的路一路尋找,都沒能找到李珺喬的身影,他情急之下捉住所遇到的宮人來問,但得到的答案均是公主已經出宮了。

他心急如焚,因為他知道,隻要李珺喬離開了龜茲國國土,回到涼淩國,隻怕再想要尋回她,就難了。

再說了,涼淩國是絕不會把一個曾被龜茲國退回的和親公主從新送回龜茲國的,這對於涼淩國而言,無疑是莫大的恥辱。

所以,要是他這次失去她,便真的失去了。

他一邊漫無目的地在宮中尋覓,一邊想起當日她一身紅衣,在眾人麵前呼喚他做“阿煥”,但他當時卻沒有認出她來。

甚至,在她身中箭傷的時候,也隻是任由她躺在他人的懷中,而他隻顧著入旭日宮尋找那份至關重要的詔書。

甚至,在她留在龜茲國皇宮休養的期間,他一次都沒有過去看過她!

他不知道她是以怎樣的心態度過這半個月。

此刻,他隻恨自己為何如此不爭氣,不能早早記起她。

她眼中的悲痛、不甘、委屈,流淌在臉龐的淚,無一不在刺痛他的心,他隻覺得整個人馬上就要昏厥一樣。

就在此時,他遠遠看到了他的母妃,正牽著一匹黑馬往他這般走來。

這個飽受半生折磨的女子,在經過半個月的調養後,身子已經大好,容顏雖不複從前那般,身骨也不如從前聽罷,但她的眼睛卻從未被利欲所蒙蔽。

她看出了李珺喬對拓跋辰的重要性,於是她把那匹馬的韁繩,交到了拓跋辰手上。

“我兒啊,一生所愛難求,你就用這匹馬去把她追回來吧!”

拓跋辰手中緊緊拽住那條韁繩,“但是,如今是國喪期,我不能離宮。”

他的母妃卻是個通情達理的女子,笑著推了他一把,“這裏還有我呢,去吧!”

拓跋辰因母妃的這句話而生出勇氣來,一躍上馬,頭也不回地往宮外追了出去。

所遇到的宮人紛紛給他讓開了路。

甚至在宮門之前,他也無需減速,直接越了過去。

他從未試過像此刻那般心中沒底,他此刻要尋回之物,可是比江山還要重要得多。

他的馬上功夫很好,即使穿行在人來人往的鬧市,也如入無人之地。

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路,他依然一無所獲。

就在他調轉馬頭的時候,他赫然看見送親的人馬就停在了一家客棧旁邊。

他欣喜若狂地跳下了馬,此刻也顧不上什麽體統禮儀,他迫切地想要把她擁入懷中。

然而等他掀開馬車的簾子時,卻發現李珺喬並不在裏麵。

他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馬上問及旁邊的侍女,“你家公主呢!”

那個侍女不明所以,見拓跋辰如此焦急,便指了指客棧裏麵。

拓跋辰馬上丟下這些人,往客棧內飛奔而去,險些還絆倒了腳。

他已經顧不腳上的疼痛,正抬眸時看到李珺喬指著陳列在食櫥的點心,讓掌櫃都給她每樣包上三四件。

他看著她就像寶貝一樣把這些包好的點心抱在懷中,還不忘念念有詞地說,“把這些龜茲國點心帶回去江南,大概今夕便會原諒我了吧?”

他等著她轉身,便能看到了他。

然而,她隻是把點心拿好了,便往客棧出口的方向走去,明明就在拓跋辰身邊走過,但她的目光卻未曾在他身上停留,反而徑直走上了馬車。

眼看馬車即將開動,拓跋辰忍不住脫口而出喊了一句,“啊喬!”

然而馬車上的人卻毫無反應,馬車依舊緩緩地往前開動。

拓跋辰以為她沒聽到,連忙讓送親的隊伍停下來。

沒想到那麽多隨從之人,沒有一個願意聽他的。

甚至有一個膽大的侍女更是明言,“殿下,我們公主是被你們退回去的,如今你讓我們走就走,讓我們停車就停車,豈不是把我們涼淩國的顏麵放在泥土中反複踐踏?!”

拓跋辰自知自己做錯,便對著那輛馬車說,“啊喬,要是我願意以半壁江山為聘,娶你作我獨一無一的正妻?”

“你若願意,你馬上便成了獨一無一的太子妃,不久等到我登基,你就是獨一無二的皇後!”

“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叫你這般難受,但如今我全部都記起來了,我便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離開我!”

眼看那輛馬車非但沒有停下來,反而開得更快了,這無疑讓拓跋辰更加焦躁。

他自覺把所有的好話都說盡,奈何李珺喬依舊不打算原諒他,這讓他頗有些手足無措。

當時他知道,要是讓她走了,那再多的悔疚的話,也就隻能對著空氣說了。

於是,拓跋辰幹脆奪了身邊行人的馬,騎著馬追了上去,待到越到了李珺喬的馬車後,橫在馬車前麵,試圖截停了她。

然而由於慣性,李珺喬的馬車一時刹不住馬,竟徑直往拓跋辰的馬撞了上去。

隨著一聲馬的低鳴聲,李珺喬的馬車這才停了下來。

駕車的馬夫見拓跋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心中怕得要死,連忙驚叫一聲,“公主,我們的馬車撞到他了!他就這樣衝出來,不要命那樣,我也拉不住馬.......”

馬車內的李珺喬感受到馬車急停已覺不妥,如今聽到馬夫所言,更是急得不行。

她也顧不上責備馬夫,連忙躍出馬車,奔到了拓跋辰身旁。

隻見拓跋辰雙目緊閉,平躺在地上,那匹被馬車撞翻了的馬正吐著血沫,看起來命不久矣。

李珺喬急得淚都出來了,抱著拓跋辰對著身後的送親隊伍大叫,“還愣在那裏幹什麽!快來救他!”

然而,隨從的人卻偏偏沒有會醫術的,所以大家隻是麵麵相覷,卻不敢上前。

李珺喬抱著毫無反應的拓跋辰,悲痛大呼,“不是說讓我做太子妃嗎?你這般柔弱,被馬車撞了一下便重傷如此,如何能讓我不久便成皇後?”

“啊煥,你醒醒!不要再嚇我了好不好!”

“我們不玩了,你快點睜眼吧!”

李珺喬一聲聲地呼喊,直到聲嘶力竭。

良久,她才感受到懷中的人深深呼了一口氣,竟像緩過來了一樣。

她聽到他對她低低地說了句,“要是不這般柔弱,如何能套得住美嬌妻?”

李珺喬這才意識到他並未受傷,剛才這般全是做戲。

她覺得拓跋辰在戲弄她,生氣地把他放開,不管不顧地拋下他往馬車上走。

拓跋辰卻一把拉過了她,不顧眾目睽睽,直接吻上了她。

李珺喬隻覺得羞愧難當,下意識想推開他,卻沒想到自己的反抗卻更激起拓跋辰更深的禁錮。

他徑直把她攔腰抱起,往皇宮的方向走去。

他對李珺喬的啃咬腳踢絲毫不在乎,反而饒有意味地對她說,“從前你不是嘲笑我嬌弱嘛,如今我就會讓你見識一下,當日嬌弱的男孩,如今變成怎樣的模樣。”

李珺喬忍不住臉上一紅,手上輕輕撓了他一下,“光天化日之下,我竟不知道你成了會說出這番狼虎之詞的流氓!”

拓跋辰脖上微微吃痛,但他生怕不安生的李珺喬會從懷中跌落,便又把她往懷裏摟緊了些。

“如今才發現我是流氓?未免太晚了些。”

李珺喬見眼前人竟變得無賴起來,幹脆沉默不言,以免助長了他的火焰。

拓跋辰見她沒有回應,故意說,“不過,我們龜茲的人向來不做勉強之事,要是啊喬不願意,也還是可以回涼淩國去的。”

李珺喬一下子怒了,“李家女可為太子妃,你既剛才許諾了,天下人皆知,那就斷然不能反悔了。”

拓跋辰低頭親吻她,“我定然踐諾,甘之如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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