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個時辰的時間,天色都亮了,陸沉珠和何記淮兩人終於相互配合著,拔掉了邵嬤嬤喉嚨上的箭矢,為她成功縫合。
這兩個時辰裏,四周沒人離開,也沒人去打擾他們。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影響陸沉珠一點點。
終於縫合完成,陸沉珠鬆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有些腳軟。
她抬眸看衙門外,一縷晨曦劃破雲層投落下來,溫暖的,和煦的……
陸沉珠靜靜看著,又一次輕輕將手覆蓋子在小腹之上,輕輕地笑了。
此時的她雖然身染汙血,卻像一株沐浴鮮血而生的桃夭,美得灼麗,更美得閃耀。
柳予安心想,陸沉珠果然人如其名,是一顆沉在河底、身裹淤泥的明珠。
總有一天,這顆明珠會掙脫一切枷鎖和禁錮,光芒萬丈吧?
柳予安微微垂眸,背在身後的手輕輕攥緊。
“完成了嗎……”率先打破僵局的是上京府尹,他呆呆道,“她……活了?”
陸沉珠淡淡搖頭:“不一定,她的喉嚨被箭矢貫穿,會有外邪入體,如果接下來這幾日她能挺過來,就能活,如果挺不過來……”
日過活不過來,陸沉珠的線索隻能斷在這裏了。
不得不說,對方的手腕遠比陸沉珠想想的可怕。
無涯不知何時也回來了,見陸沉珠對他投來詢問的目光,無涯第一次愧疚垂眸道:“抱歉陸小姐,屬下沒追上。”
“沒事。”陸沉珠淡淡搖頭,“我乏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您了,聶大人。”
“啊?!”聶大人這才想起正事,對何記淮道,“你可認罪?”
何記淮十分痛快低頭:“回稟大人,我認。”
“那好!”
聶大人頷首,卻在想到底如何判罰,畢竟朝中的“詈罪”(1)針對的是官員,可陸沉珠又不是官。
左思右想之下,聶大人道:“你既知罪,那便罰你杖責五十,你可有意見?”
這是杖責不是脊杖,打的是屁股不是腰,但五十杖下去,何記淮隻怕會丟了半條命。
何臣以一聽急了,忙道:“這說來也是丞相府管理不嚴,讓人鑽了空子,借由我家後輩之手,想抹黑陸大小姐,主謀應該是丞相府的人啊!大人為什麽不罰丞相府的人?大人您這麽判罰我何家不服!況且我們何記淮有功名在身,你也不能隨便處理。”
聶大人何嚐不知呢,這真正的鬼魅恐怕就在丞相府中,但他總不能懲罰丞相大人吧?!
最終還是陸學屹讓步道:“杖責三十即可。”
陸沉珠突然笑了出聲,嗓音輕蔑又冷漠,何記淮一聽,突然心中發緊,忙道:“不,五十就五十,是我的錯。”
柳予安:“聶大人,行刑吧,丞相府裏的鬼怪,等抓到了再淩遲便是,等這件事情處理完了,本督公還要去向皇上稟告辰王‘請柬’一事呢。”
柳予安一開口,聶大人也不再猶豫了。
“是!來人,行刑!”
何記淮被人拖到了刑凳之上,他緊咬牙關爬在上麵,任由刑棍一棍棍落下。..
“啪——啪——啪——”
那刑棍極重,打在他臀部上,劇痛不已。
但他愣是不曾開口“哼”一下,哪怕唇瓣都被他咬出血了,他也沒有一點怨言。
此時此刻,何記淮心中似乎還有點近乎美好和天真的念頭。
他和陸沉珠是青梅竹馬,這次也真的是他的錯,如果陸沉珠能看到他就改過的決心,會不會心軟原諒他?
畢竟他勇敢的、坦率的,接受了懲罰。
她會不會對他露出一點點心疼的目光呢?
就像小時候的她心疼他一樣。
會嗎?
會吧!
畢竟,他們之間隻是缺失了數年,他遲早可以將她追來的……
等整整五十棍打完,何記淮臀部鮮血淋漓,他幾乎是滾到地上的,臉色慘白一片,沒有一絲血色,卻還是倔強地直起身軀想找人。
找一找他的小女孩,看一看她的清亮的目光。
但他環視整整一周,都沒看到那道倩影。
何記淮腦子一片空白,一時間也分不清是身體更痛,還是他的心更痛……
陸沉珠竟然沒看他行刑就走了……
她走了……
見何記淮渾身的氣息都沉了下去,眼底也毫無光芒,仿佛奄奄一息隨時都要死去的模樣,何臣以又是心疼又是憤怒。
這個傻孩子,都這個時候了還找什麽陸沉珠!
你這樣誤會她,她會對你有好臉色才怪!
但為了安撫何記淮,何臣以決定說一個善意的謊言。
“咳咳,陸大小姐看你行刑時目露不忍,這才走了的。”
何記淮灰敗的眼神陡然一亮,“三……爺爺……這是真的……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何記淮鬆了口氣,竟直接昏死了過去。
但他嘴角還隱隱噙著一抹笑,因為何記淮以為,自己和陸沉珠還有可能,他們之間配合無間,不是嗎?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們之間,早就隔了生死……隔了滿門的血仇。
陸沉珠不看,不是因為不忍,而是因為她認為這懲罰太輕太輕了。
總有一天,她要刮了何記淮的心!
……
衙門之外,陸學屹沉默許久,還是拉下了顏麵道:“陸沉珠,跟本相回去。”
“為什麽?”陸沉珠笑道,“讓我回去照顧邵嬤嬤嗎?”
陸學屹冷冷盯著她:“明知道本相的意思。”
“如果你是想為了你的夫人好,還是別讓我回去。”陸沉珠唇角輕輕上揚,“因為在陸夫人的眼裏,邵嬤嬤恐怕都比我這個親生女兒重要,她如果知道邵嬤嬤因為我變成這樣,無論錯的是不是我,無論被陷害的是不是我,她都會將過錯強加在我身上。”
陸學屹躊躇片刻,垂眸輕聲道:“你……你不要這麽想你的母親,她到底是你的親生母親。母女之間,哪裏有隔夜仇呢?”
陸沉珠笑得更直白且不屑了,“陸丞相,您就別自欺欺人了,答案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丟下這句話,陸沉珠徑直上了督公府的馬車,上車後她二話不說就掏出生息丸吃下,然後安靜地靠在了馬車的一角。
像一隻極盡疲憊後,將自己蜷縮起來的、沒有安全感的小貓咪。
柳予安靜靜看了她片刻,便同樣閉目養神起來。
但他腦海裏都是陸沉珠的身影……
她的一舉一動,以及她的所作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