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令到底還是沒讓時春分失望,馬匪來勢洶洶,可是連後院都來不及攻入,就被褚令帶著兵馬鎮壓了,他的確出了城門,可並沒有走太遠就悄悄潛了回來,崔兆龍的眼線以為大部隊早已走遠,卻不知道從褚令的兵馬踏進密林的那一刻開始,追著城外馬匪的人就換了一批。
崔兆龍關上了城門以為這樣就萬無一失,殊不知定水鎮縣令為了孫夢音和褚家的親事,直接將地方官員平時用來逃命的密道交給了褚令,這個密道往往隻有當地的一把手知道,之前褚令一直忍耐孫夢音的糾纏就是為了此事,崔兆龍因此被殺了個措手不及,而褚家眾人也得以全身而退。
褚令身著盔甲走進後院的時候,滿院子的女眷都歡呼起來,之前叛軍圍城的時候氣氛固然緊張,可她們卻不曾像今日這般親耳聽見廝殺的聲音,尤其是叛軍還有軍紀,而馬匪卻全無道理可言,任何女子都會怕落在馬匪手中,這比死更讓她們害怕。
似是沒想到這些女眷的反應會這麽大,褚令頓了一下,原本要走向時春分的腳步迅速拐彎,徑直來到了翁振海麵前,“有一部分馬匪會從水路逃走,我要你幫忙去追捕他們。”
翁振海的雙眼一亮,但動作卻有些猶豫,“可是我的腿……”
褚令想也沒想,“會有人推著你,你負責指揮他們就行。”
翁振海這才鬆了口氣,忙不迭地點頭,“我現在就去。”
雖然褚令的態度還算客氣,但他使喚翁振海使喚的理所當然的模樣,還是叫在場眾人暗暗心驚,這可是堂堂漕幫少幫主,雖然已經殘疾了,可也是翁家的大少爺,怎麽會這麽聽褚令的話,真是活見鬼了!
時春分對此倒是沒什麽反應,她已經清楚了褚令的野心,也讓自己學著習慣,隻是對於他目不斜視經過她的模樣有些惱火,這麽激烈的一場戰鬥結束,他就一點也不關心她嗎?
褚令跟翁振海說完話,仿佛察覺到了她的心思一般,突然抬眸望向了她,她的心髒不爭氣地砰砰跳起來,心想隻要他過來關心自己,她便不計較他先去找翁振海的事情,但對方隻是瞥了她一眼,就迅速移開目光望向紀小滿,“你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該不會動了胎氣吧?”
紀小滿剛才吐了半天,臉上的確沒什麽血色,她沒想到褚令會關心自己,想來也是因為她腹中的骨肉,整個人頓時得意起來,連忙道:“是有些不舒服。”她到底沒敢告時春分的狀,畢竟人家才是夫妻倆,說多了隻會惹得褚令嫌惡罷了。
褚令頗為不滿地望向時春分,“還不趕快帶她回房休息?!”
這語氣充滿了不耐,不知道地還以為紀小滿才是他的妻子。..
時春分微微一愣,整個人氣得發笑,“是。大爺!”
話畢,她轉身就走,甚至沒看紀小滿一眼。
離燕和綠桃見狀,連忙上前攙扶紀小滿,“二少奶奶,這邊請。”
紀小滿何時受過這樣的待遇,心裏受寵若驚之餘,更多地是充滿快意,即便她心知肚明,褚令很有可能是在利用她跟時春分置氣,但能讓時春分吃癟,她心裏還是很樂意被利用的。
時春分頭也不回地轉身的時候,褚令在心裏叫苦不迭,可誰叫這裏人多眼雜,他唯有裝作不在乎她的模樣,對方才能少幾分危險,而紀小滿肚子裏的孩子就是眼前最適合的幌子。倘若讓朝廷的人以為他更緊張的是褚家的子嗣,那時春分便不會成為他的軟肋,可笑那個“幌子”如今還沾沾自喜,卻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活靶。
時春分氣呼呼地將紀小滿送回房間,紀小滿睨了一眼她的臉色,好笑道:“我早就說了這世間男兒沒一個靠得住的,唯有生下他們的血脈,才是我們將來的倚仗。”
時春分冷冷地注視著她,她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對方是在好心地提醒她,她隻是想證明自己的理論沒錯罷了,“你不是身子不舒服嗎?怎麽還那麽多話?”
難得見她這般張牙舞爪,紀小滿不怒反笑,“連大爺都為了我肚子裏的孩子對我和顏悅色,你還敢說他不在乎嫡子?”
時春分無言以對,最後不得不狼狽地轉身離去。
離燕和綠桃跟在她的身後,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在嫡子這件事上,她們與紀小滿的看法空前的一致,世上怎麽可能有不在乎嫡子的男人,若是有……也一定隻是暫時的偽裝。
時春分怒氣衝衝地回到房間,原以為褚令就算不來安慰她,也應該回房卸下盔甲,沒想到房間裏沒有任何移動的痕跡,他沒有回來,心在一瞬間變得疲憊不堪,時春分癱在榻上,有些無力地閉上雙眼,都這麽久了,她怎麽還是會被褚令忽冷忽熱的態度影響,明知道對方現在所做的事情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突然的疏離也可能是為了保護她,可她還是會不可避免地胡思亂想。
或許是真的累了,時春分閉上雙眼沒多久,就昏昏沉沉地在榻上睡著了,迷迷糊糊中她好像聽見了褚令回來的聲音,但不消多時一切又歸於平靜,她沒有睜開雙眼,由著自己墜入夢鄉……
馬匪一夜之間被清掃幹淨,雖然還是有漏網之魚趁亂逃了,但因為幕後主使已被抓住,想來他們也沒有膽量再殺個回馬槍。那崔兆龍倒是條漢子,不管褚令如何審問,他都一口咬定是自己鬼迷心竅想撈油水,所以才跟馬匪勾結在定水鎮肆虐,隻字不提阻撓挖河道的事情。
褚令也知道不可能靠這種事抓住劉太傅的把柄,就算崔兆龍供出了幕後主使,對方也八成是個跟劉太傅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人,絕不會給他落下口舌,故而簡單地審問後,他便將他交給了孫懷遠依法處置。
馬匪解決了,漕幫也降服了,河道終於順利動工,而孫夢音和褚休的親事也提上了日程。
褚休並不喜歡孫夢音,也討厭被人算計,可正如他之前娶紀小滿一樣,反正吃虧的人不是他,他便沒有推卻這門親事。於他而言,喜不喜歡一個女子是一回事,對方長得能不能同床又是另一回事。很顯然,孫夢音符合與他同床的標準,所以他並未拒絕。
他們二人成親的那日,定水鎮迎來了久違的熱鬧,孫夢音是孫懷遠的小女兒,也是他唯一未出嫁的女兒,好不容易覓得良人,卸下了她爹娘身上的重擔,孫懷遠可不得大辦一場嗎?
在整個鎮子的熱鬧聲中,褚令總算抽出時間陪時春分和小湯圓兒母女倆逛街,這段時間他一直冷落著她們,好不容易等到朝廷的密探走了,才敢光明正大地陪在她們身邊,一家人在街上吃吃逛逛,一直逛到夜晚才返回府邸,時春分讓乳娘抱湯圓兒回房休息,自己則邀請褚令去花園的涼亭品茶。
褚令本以為她逛了一日應該早就乏了,沒想到還這麽有精神頭,自然不會阻撓她的興致。
二人到了涼亭坐下,依然是綠桃搬來茶具和火爐,時春分現場煮茶給褚令喝。
“那日我就是在此遇見了芊兒。”時春分一邊把煮好的茶遞給褚令,一邊娓娓道來,“她一個人躲在涼亭後麵的草叢裏,因為要嫁給林中月的事情哭得撕心裂肺。”
褚令沒想到她叫自己過來就是為了說這些,雖然擰了擰眉卻還是耐著性子聽了下去。
“當時我跟她一樣以為這棋局無路可解,卻沒想到瑩兒會橫插一腳奪走了這門親事。”說到這裏,時春分微微抬頭,笑著道:“你說世事是不是奇妙得很,老天爺還是給了芊兒一次機會。”
褚令目光微涼地看著她,“你也覺得是我在逼她嫁人?”
時春分垂下眸子,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總有你的理由。”
褚芊的婚事是這樣,漕幫的屠殺是這樣,莫名其妙地疏遠她也是這樣,褚令是一個極度自負的人,他決定了的事情沒有人能夠阻攔,即便是他的妻子。
這話多少帶了幾分怨氣,聽得褚令輕笑一聲,冷冽道:“你今晚把我叫到這裏,就是為了跟我翻舊賬?”
“自是不敢的。”時春分淡淡道:“我知道芊兒並不完美,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機,可女子的姻緣決定著她半生歸宿,在這件事上多幾分算計又何錯之有?”
褚令擰起眉頭看著她,他不明白時春分跟他說這些是想幹什麽。
見他沒有回應,時春分頓了一下,繼續道:“我今日跟你說起這些,是想代芊兒向你求情,希望你能摒棄前嫌好好地安排她的親事。”
褚令黑了臉頰,“是她叫你來的?”
時春分搖了搖頭,“她沒找過我,但我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這話說得多少有些荒謬,好像他這個親大哥一心想讓自己妹妹不痛快似地,褚令的臉色有些難看,“你有沒有想過她配不配得上你的希冀?”他不是沒想過要放褚芊一馬,可對方偏偏不知死活地在他麵前做戲,所以他才掐滅了她的希望,他一直都不認為自己有什麽錯,一切都是褚芊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時春分好笑地看著他,“可芊兒不是外人,她是我們的妹妹。”
褚令微微一怔,眯起了雙眼。
“這世上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人,你我也不敢保證這一生沒做錯過事情。”時春分認真道:“芊兒她有心計不假,可她這輩子的所有心計都用在了謀一門好親事上,這何錯之有?世道沒有給女子選擇的權利,難得芊兒身在褚家,得到了這樣的權利,為何你卻要親手掐滅它?”
褚令愣愣地看著時春分,半晌說不出話來,對方的語氣從頭至尾都溫和平靜,可卻不由分說地撕開了他內心所有的陰暗麵,讓他一瞬間無所適從。
是啊,他怎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隻是不容許有人敢算計他罷了,即便那個人是他的妹妹。
他習慣了居高臨下地去睥睨眾生,卻恰恰忘了不是所有人都是他的提線木偶,他一邊懊惱時春分太沒有心計,另一邊卻嫌棄自己的妹妹太有心計,說到底,在他眼中身邊人的喜怒哀樂全都得為他服務才行。
時春分依然平和地望著他,眼裏甚至連失望的波瀾都沒有,仿佛已經習慣了他這般自私,褚令卻莫名地覺得脊背發涼,他有些害怕她這樣的習慣,然後不再對他抱有希望,最後不再愛他。
“你怎麽知道我不會給她找一門不錯的親事?”褚令狼狽地避開了她的目光,最後還是不敢承認自己內心的陰暗。
時春分笑了起來,“會就最好了,我也不希望你是那樣的人。”
輕飄飄的一句話,揭過了她所有的哀求,仿佛她剛才所說的隻是一種惡意的揣測,褚令不會迫害自己的妹妹,但真相如何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褚令垂下眼眸,伸手去拿眼前的杯子,杯中的茶水早已在他們的交談中變涼了,可時春分沒有提醒他,而他也並不在意。
等到他將茶水一飲而盡,時春分才繼續道:“在定水鎮待了這麽久,這回我真的該回去了。”
褚令手中動作一頓,詫異地抬眸,“你還在生氣?”
他以為她是為了褚芊的事情跟他鬧情緒,卻沒想到對方搖了搖頭。
“我沒有生氣。”時春分平靜道:“但我跟湯圓兒不能一直待在你的身邊。”
這一點倒是事實,且不說他如今所做的事情有多麽危險,褚家在柳州的生意也舉足輕重,因為這關係著他手下所有士兵的軍餉,沒有時春分回去坐鎮,始終還是不太安心。
褚令微微垂首,時春分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了氣餒的模樣,就在她還想看清楚一點的同時,褚令抬起了頭,苦笑道:“想不到你臨走前唯一放不下的是芊兒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