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表哥呢?”時春分追問道:“他可是單柔的枕邊人,你覺得他一點都沒有察覺?”
“大哥一向粗心大意,平時又忙著在茶莊幹活兒,我想他不知道也是正常的。”餘阿豹自我安慰道:“他若是知道了,怎會容許自己的妻子與別人私通呢?”他說得理所當然,幾乎就要說服自己。
時春分卻搖了搖頭,“倘若他本就沒喜歡過單柔呢?”
餘阿豹唇角的笑容一滯。
沒喜歡過,所以不在乎。
餘阿虎自幼憨厚老實,若非在杜娘子的事情上迷了心竅,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做一件惡事,自己的妻子紅杏出牆固然難堪,可倘若他怕像逼死杜玉梅一樣逼死單柔,裝作視而不見也不是沒可能的。
餘阿豹想到這種可能,恨不得轉過身給自己兩個耳光,他都做了些什麽,時春分說得沒錯,他親手毀掉了整個餘家的幸福。
見他沉默起來,時春分的語氣稍有緩和,“我隻是提出一個假設而已,事情未必像我想的那麽糟糕。”
餘阿豹的眸子動了動,仍然沒有說話。
時春分繼續道:“但不管真相如何都已經不重要了,你現在要做的隻有一件事,要麽跟單柔斷絕關係,要麽帶她遠走高飛。”
聽到第二種可能,餘阿豹瞪大了雙眼,“這……這怎麽可以?”
時春分嘲弄地笑笑,“我知道你不會選第二種,因為你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對單柔負責。”
單柔或許永遠都不會明白,跟這世道的阻力相比,餘阿豹才是她最難掌握的命運,因為對方從來都不是一個會負責任的人,女子於這世道千難萬難,都不及挑個好兒郎更難,選錯了傾心的對象,這輩子便全是坎坷。
餘阿豹不敢看她的雙眼,憑心而論,他的心裏是喜歡單柔的,可男子的一生除了感情以外,還有太多太多重要的事情,他沒辦法為了一點點廉價的喜歡就放棄自己璀璨的人生。
時春分沒再斥責他什麽,隻是道:“盡管解決這件事情吧!就當是你最後為她做的一件事。”
餘阿豹點了點頭,艱難地答應道:“好。”
聊完了單柔的事情,時春分話鋒一轉,繼續道:“除此之外,我還有件事情想勞煩二表哥幫忙。”
“哦?”餘阿豹此刻仍有些心不在焉,望向她的時候十分敷衍,“是何事?”
時春分簡單描述了一遍用湯圓兒做餌的事情,最後才道:“我需要一個跟湯圓兒年紀相仿的小女孩頂替她,家世越簡單越好,這樣萬一出了事……”她頓了頓,也意識到這個結果十分殘忍,“不會有任何麻煩。”
餘阿豹倒是平靜得多,“好,交給我來辦。”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才從後院走了出去。
餘阿兔不敢麵對餘阿豹的目光,隻得望向時春分詢問道:“怎麽樣,說通了嗎?”
時春分瞥了餘阿豹一眼,淡淡道:“讓他跟你說吧,我先回去了。”
那二人自是不會攔她,餘阿兔又很快將餘阿豹拽進了後院……
時春分準備從前院離開,沒想到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不確定的身影,“大少奶奶?”她的腳步一頓,眯起了雙眼。
單柔驚喜地上前,臉上寫滿熱情,“你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進去坐坐?”
她不知道時春分來了餘家,還以為是剛到的。
時春分定定地看著她,平心而論,她知道單柔不是個壞人,尤其是餘阿虎一直忘不了杜玉梅,單柔這般剛烈的性子忍一年兩年還行,怎麽可能忍得了一輩子?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對方會看上餘阿豹,那個原本該與她成親的男子,世事就是這麽荒謬,當初說親的時候單柔沒看上餘阿豹,成親之後反而與他勾搭到了一塊兒。
單柔大概也沒有想到,自己曾經最看重的優點,餘阿虎身上的專一,最後反而成為了將她推開的缺點,她高估了自己的理智,也低估了餘阿虎對杜玉梅的情意。
見她定定地望著自己,單柔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疑惑道:“怎麽了?”..
時春分思前想去,還是選擇了沉默,“沒什麽。”她勉強笑笑,“今天很晚了,我就不久留了,下次再來找你喝酒。”
“好嘞!”單柔鬆了口氣,朝她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時春分走出餘家長舒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不能勸單柔半句,否則以單柔剛烈的性子,事後必然以為是她們強迫餘阿豹與她分離,到時候反而適得其反。她要讓單柔清清楚楚地明白,餘阿豹的決定與任何人無關,就算沒有旁人的阻力,一個意誌力薄弱的男子也不會成為她的良配。
兩日後,餘阿豹親自上門為時春分送來一個小女孩,對方的五官精致,看起來圓滾滾的,說是爹娘原本是護城河旁的油餅小販,每日起早貪黑就為了賺那幾十文錢。有一日出攤到深夜,回去的時候男人腳下一滑,掉進了護城河裏,女人連忙去救也一起摔了下去,二人都不會泅水,恰好又是深夜,周圍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很快便淹死在河裏,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人發現。
小女孩在不諳世事的年紀沒了爹娘,說是不幸也是幸運,至少她將來長大的時候,不會再想起曾經有家的快樂。
時春分逗了她一會兒,便讓乳娘將她抱了下去,從今天開始,這小女孩兒就代替湯圓兒成為她們的小主子,自然得提前熟悉幾日,免得元判上門的時候露出破綻。
乳娘走了之後,時春分才望向餘阿豹,不過短短兩日的功夫,對方明顯憔悴了許多,看這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的樣子,還以為他在橋洞流浪了兩日。
“怎麽樣了?”
時春分沒有明言,但餘阿豹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問的是什麽。
“我去青樓雇了個姑娘,假裝尋花問柳被她發現。”餘阿豹苦笑道:“都不用我自己提,她已經嫌我肮髒要與我斷絕往來了。”
見他事情辦得倒快,時春分挑了挑眉,“這樣也好,你要記住……你其實是在救她。”
“是嗎?”餘阿豹垂下眼眸,罕見地露出迷茫的樣子,“怎麽我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人挖走了一塊,每天都空落落的?”
“不過兩天而已。”時春分無情地戳穿了他,“等兩年後你依然這麽覺得,再來哭訴吧。”
餘阿豹怔了怔,無奈地扯了扯唇,“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時春分默了默,誠實地點了點頭,“你知不知道自己做過多少荒唐的事情?”
逼死杜玉梅,在褚家偷物資去賣,勾搭自己大嫂,這一樁樁一件件換作別人早就打死他了,虧得時春分脾氣好,才能忍他到今時今日,可不管再怎麽忍耐都好,厭惡是隱藏不住的。
餘阿豹自知理虧,苦笑道:“枉我一直自命清高,覺得能代替父親成為餘家的頂梁柱,到頭來不過落得個神憎鬼厭的下場。”
時春分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你的確是餘家最聰明的人,可惜聰明沒用在正途,便成了愚蠢。”
她很少如此直接,以至於餘阿豹恍了恍神,垂首道:“你說得沒錯,我是很愚蠢。”他將所有的小聰明都用在了算計別人身上,便宜是掙到了一些,可也失去了所有。
“你猜得沒錯。”他突然道:“大哥的確早就知道了這件事,隻是一直沒說而已。”
“哦?”時春分有些意外,這原本隻是她的一個假設,沒想到竟成了現實。
餘阿虎這人……傻的時候特別傻,怎就偏偏逼死了杜玉梅呢?
或許正因為餘阿虎的無私,餘阿豹才能那麽快下定決心與單柔斷絕關係,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餘阿虎比他有擔當多了,單柔繼續跟著他遠比跟著自己要好。
“你以後有什麽打算?”時春分平靜道:“要不要想個法子讓單柔離開鏢局?”
餘阿豹搖了搖頭,“不必,鏢局是她的夢想,而我的夢想是海的征途。”
當初他決定留在柳州,隻是怕餘家沒了他不行,而如今餘家所有事情都步入正軌,他也是時候該繼續自己的夢想了。
時春分默了默,知道這是最好的結局,餘阿豹這樣心思活絡的人,根本不能好好地待在家裏過安穩的生活,或許他出去闖**會比現在快樂多了。
“打算什麽時候走?”
見她沒有挽留自己,餘阿豹苦澀地笑笑,“再過一個月吧,等你這邊的事情解決,一切都風平浪靜,我便可以遠走高飛了。”
“這樣也好。”時春分微微點頭,“免得你走得太急,引起單柔的懷疑。”
二人再次沉默起來,餘阿豹主動道:“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嗯。”時春分一臉平靜。
餘阿豹走了沒多久,門房的下人突然急匆匆地跑來稟報,“不好了,大少奶奶,表少爺與一個女子在府外打起來了?”
時春分愣了半晌,才想起表少爺是誰,不禁哭笑不得,她用腳想都能猜到那個女子是誰,八成是單柔跟了過來,然後二人一言不合就在府外又打又罵,“去把那個女子請進府裏。”時春分吩咐道。
“啊?”那下人愣了一下,他隻認出了餘阿豹是時春分的表哥,卻不知道單柔是她的表嫂,心裏不由犯起了嘀咕,怎麽表哥被打卻是把打人者請進府裏?
但他不敢多問,迅速依言照做。
單柔很快進了府中,“氣死我了,真的氣死我了!”
她一衝進來就把佩劍往桌上一放,一副氣勢洶洶要殺人的模樣。
離燕和綠桃被嚇了一跳,本能地擋在時春分的麵前,“奶奶小心。”
時春分微微擺手,示意她們二人出去,這才望向單柔笑著道:“二表哥怎麽你了?”
單柔猶豫了一下,顯然也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難以啟齒,隻得避重就輕道:“那家夥竟然去青樓尋花問柳,你說他醃不醃臢?”
“這有什麽?”時春分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哪有男子不尋歡?二表哥正值壯年又沒有妻房,逛青樓也是很尋常的事情。”
“尋常?”單柔跳了起來,“你知不知道那些青樓女子有多髒,萬一你二表哥染了花柳,你哭都沒地方哭!”
“那也隻是他的命罷了。”時春分平靜道:“他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我們總不能綁著他不讓他尋歡。”說著,她擺出一副靈機一動的樣子,“或許我們應該找大姑商量一下,盡早給他說一門親事。”
“不行!”單柔想也沒想地反對道:“他不能成親!”
“為什麽?”時春分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單柔噎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語有多麽荒謬。
餘阿豹憑什麽不能成親呢?
且不說因為他尋花問柳的事情,他們已經斷絕了關係,就算沒有斷絕……她是他的大嫂,又能與他怎麽樣呢?
見她發起呆來,時春分笑了笑,“二表哥年紀不小了,早該成家立室了,我想他一直都沒有說親的打算,可能是因為嫌有家室太過麻煩吧……”
“麻煩?”單柔一怔,“怎麽會?”
“你不了解二表哥那個人。”時春分笑著道:“他這人喜歡到處漂泊以四海為家,以前不是做倒爺便是去跑船,這樣的男子怎麽會把心係在一個女子身上呢?”
單柔無言以對,半晌說不出話來。
其實有關餘阿豹的過去,她多多少少也聽過一些,關於對大海的向往,餘阿豹不止一次地向她提過,她每次都兩眼發光地看著對方,覺得這樣的他簡直熠熠生輝,然而她卻從未想過,這樣的男子怎麽會拘於四四方方的後宅裏,怎麽會一生隻愛一個女子?
所有的事情在這一刹那仿佛都有了答案,原來不是餘阿豹背叛了她,而是她根本就看錯了人。
像餘阿豹這樣的男子以四海為家,走到哪裏都不會虧待自己,尋花問柳才是他的本色,她才是他生命中真正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