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楊柳村的岔路裏,楊柳村的人已經在離路口十來丈的路上,彎腰俯身等候了一炷香左右。
聽到了不遠處傳來車軲轆聲和零碎的腳步聲,一眾人都有些輕微的躁動。
老村長楊成奎趕緊讓身後的村人都稍安勿躁,以免驚動了富寶村的人。
那個女人叮囑過,千萬不能和富寶村的人撞個正著,不然她就會被趕出富寶村。
人家一片好心來通風報信,沒道理讓她成了眾矢之的。
又等了一炷香,約莫富寶村的人已經走遠了二三十丈開外,老村長這才帶著村裏人跟上去,保持著不容易被發現的間距行進起來。
並不是所有的楊柳村人都相信了敵軍即將兵臨城下的消息,這次逃亡的人隻出來了大半,有小半數這會估計還在溫暖的被窩裏做著美夢。
他們不知道,此刻讓人貪戀的家,過不了幾日就會是埋葬全家人的墳墓。
晃悠的板車猶如搖籃,加上被兩個哥哥依偎著溫暖極了,餘玖甜睡了個美美的回籠覺。
等她打著嗬欠睜眼的時候,天色已經蒙亮,依稀可以看到一丈開外。
薑豐華見餘玖甜醒了,第一時間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腦瓜安慰,兩個本來就蹭的歪七八扭的小揪揪瞬間又鬆散了些,隻能靠著頭繩倔強的耷拉顫悠著。
“外婆,前麵是鄭舅舅!”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餘玖甜蹭的坐直了小身板,指著不遠處的馬車驚喜喊到。
薑豐華和餘全忠齊齊看過去,鄭鈞正牽著馬張望過來,朝他們使勁揮了揮手。
餘全忠腳下一個蹬勁,緊步上前和鄭鈞匯合。
後麵的隊伍不明所以,還以為前麵出了什麽狀況,咬牙緊跟著生怕落伍。
一口氣走出來已經是十來裏路,不少村人已經負累不堪。
幫忙拿東西的孩子們更是個個小手勒的青紫,小腳也磨出了水泡,又累又疼。
本來還哀求著讓大人停下來歇一歇,卻沒想到隊伍速度越來越快,個個忍不住哭出聲來。
但隨著大人急迫壓抑的嗬斥,又都轉變成隱忍的抽泣。
好在隊伍快速行進了沒幾步就緩慢停了下來。
前麵的人看見餘家是和貴人在接應,都鬆了口氣,趕緊休整調息。
後麵看不清狀況的,心裏匆匆的權衡了一番,趁著停頓的空當,立馬重新調整行裝。
該扔的扔,該棄的棄,雖然還是滿臉不舍,但是卻比先前幹脆多了。
不少孩子們手上終於鬆活了,東西都輾轉到了大人肩膀上。
鄭鈞拉著馬車迎上前,還沒停穩當,夏丹梅和鄭母就探出了身子,準備下車。
他趕緊把母親和妻子攙扶下來。
薑豐華也緊步上前幫忙搭手。
“薑嫂子,真是難為你答應帶上我們娘仨幾個累贅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才好,路上有什麽幫得上手的,你盡管使喚就是。”
下車還沒站穩,鄭母就雙手握住了薑豐華的手,言辭表裏都是感激之意。
薑豐華拍了拍她的手安撫,“妹子,阿鈞是替咱們夏越百姓擋敵人刀劍的好男兒,我們護著他的家人是理所應當的。
要不是你們給我們提前透露了消息,我們全村都得成敵人的刀下魂。
全村的人都得記你們的恩情,要說謝謝的應該是我們。”
她聲音拔高,有意讓前頭的人都知道鄭母的身份。
周昌盛和張老太都走上前附和,“你們就是我們村的貴人吧?大妹子你放心,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們村的一員,大家夥都會照應你們的。”
鄭母眼裏泛上淚花,喉嚨裏哽咽著,“好好,多謝各位了。”
鄭鈞朝薑豐華和周昌盛幾人一一抱拳,鄭重懇切的說,“家眷有了托付,鄭某也沒什麽牽掛了,大恩不言謝,若鄭某僥幸活下來,一定會尋機會好好報答各位。”
他的話落音,夏丹梅終於是忍不住輕泣出聲,鄭母也默默的抹著眼淚。
旁人無論生死逃亡,總歸是一家人整整齊齊的在一起,可軍親一分離,都不知道還有沒有相見之日,怎麽能叫人不傷懷。
周昌盛一行和前頭的村民們心情都有些複雜沉重,一時間迎麵刮來的秋風裏,都有著微鹹的傷感別離。
“鄭舅舅,你一定會打敗敵人的,甜寶還等著你帶豆兒糕回來填嘴呢!”
餘玖甜抽了抽鼻子,忍下酸澀的眼淚,脆聲的朝鄭鈞說道。
“對,甜寶可是個福氣昌盛的孩子,她說的話一定會成真,我們在上京等著你凱旋而歸,到時候大哥一定要給你大擺筵席慶賀一番。”
餘全忠揉了揉發酸的鼻頭說到,爽朗開懷的聲音趕走了眾人心頭的傷懷。
大家也都紛紛應和鼓勵著。
看著眼前拖家帶口逃離家鄉的百姓,鄭鈞眼底生出滿滿的堅毅。
為了家人,為了夏越的百姓,哪怕還剩一口氣力,他也要多殺一個敵人才行!
“鄭舅舅過來,甜寶還有悄悄話要和你說。”
餘玖甜趁著眾人聲音低了些,直接從被子裏站了起來,急急的朝鄭鈞揮舞著小短手。
鄭鈞笑了笑,趕緊幾步上前,湊上耳朵。
餘玖甜吧啦吧啦的在他耳朵邊說了好一陣,然後拿出一個布包塞給了他,小臉認真的說,“鄭舅舅,這可都是五舅父專門給你準備的,裏麵有個小紙條,寫著每種藥的用法,你回去可一定要認真看噢。”
鄭鈞摸到布包裏的瓶罐,心裏湧上一陣感動,揉著餘玖甜的小腦瓜點了點頭,又隔著微微的夜色朝後麵板車邊一臉懵逼的餘全禮深深抱了一拳,“多謝幺第!”
話落,生怕多纏留再耽誤大家的行程,他毫不拖泥帶水的翻身上馬,疾奔而去。
“後會有期!”
一陣秋風將鄭鈞的話遙遙傳來,也將餘玖甜的小揪揪徹底的吹散開來。
她握了握小拳頭,後會一定有期!
短暫的停留後,薑豐華趕緊招呼大家重新出發。
鄭家的馬車速度快,自然安排走在了最前頭。
從餘家離開的當晚,鄭鈞就四處打聽,好容易才從一個勳貴人家的管家手裏買了這輛淘汰車。
馬車已經用了十來年,漆皮剝落,車身陳舊,馬也是上了年紀的老馬。
不過總共下來才花了半兩銀子,算的上是看在鄭鈞的麵子上半買半送了。
即便是破舊不堪,現在卻也是所有人最為羨慕的存在。
遮風避雨不說也省了腳力,在逃亡的路上算的上完美的移動小家。
沒了鄭鈞,夏丹梅就是鄭家的頂梁柱,此刻她坐在了馬車頭,深吸了一口氣調息,手腳略顯生疏的抖動了馬韁繩。
隨著馬車緩步前行,清秀臉龐上的害怕開始慢慢褪去,翦水秋瞳閃爍著堅韌的光。
她的男人護著夏越大家,自己也必須要把小家扛起來!
等天色大亮的時候,隊伍又走出了十多裏。
一開始隊形還算緊湊,隨著大家疲憊失力,長龍也開始斷截拉長。
孩子們一開始還有力氣嚎哭,這會全都蔫巴了,隻能被同樣累壞了的大人拽著慣性前行。
看著一眼望不到頭的官路,所有人昨晚做的心理建設都有些潰不成軍。
他們要一路向東,朝上京方向逃離,路程大約有一千多裏,步行而去,就算暢通無阻也要數月之久。
而現在隻不過是遙遙征途的第一步,已經是艱難至此。.
即使是逃到了上京,一家人無房無地無糧,靠什麽存活下去?
薑豐華邊走邊向後探望,將一路上所有人的狀態都收進眼底,麵上雖然染上了些許複雜,腳步卻絲毫沒有放緩。
生存麵前,誰也幫不了誰許多,最考量的還是當家做主那個人的心智,還有家人之間的團結互助。
“大妹子,緩一步,出了點狀況!”
周昌盛和一個村漢幾步跑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