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弦伶就這樣站在那裏,眉眼清俊溫和。
他看見了溫情眼中的茫然和不解。
梅清還想再說什麽的時候,溫情拉住了他的衣袖。
“梅清,我要回去了,謝謝你。”
說完這句話,溫情就轉身走了。
走得很快,很急。
王弦伶就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帶著些許笑意。
梅清隻好去追她。
“溫情,該結束了。”
該放過她自己了。
十萬年的情罰,一世一世的輪回,她兜兜轉轉,困在了這裏不得脫身。
溫情打車到機場的時候,一進去就看見了溫川竹。
看見她來,溫川竹快步走到她麵前,一把將她拉到懷裏,語氣又氣又急。
“你怎麽就是不肯聽我的話。”
可是聽著她低聲啜泣的聲音的時候,所有責問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回家,我們回家。”
梅清一直看著他們,沒有過去。
作為幫助溫情偷跑離開的人,梅清不好意思現在過去。
溫川竹安撫好了溫情,將她護在懷裏,然後衝梅清打了聲招呼。
“我們還有些家事要處理,再見。”
梅清看了一眼溫情,見她眼眶通紅,隻說了聲好。
兄妹倆依偎著去了候機室,溫川竹讓人給他送了水和熱毛巾過來,一邊給她擦臉,一邊向她道歉。
“是我不好,我不該瞞著你。”
溫川竹因為真正的將她當做妹妹,所以希望她能永遠開心。
他願意把所有物質上的補償都給於程程,可是關於溫情的家,他不想拆散。
可正因為這樣,溫情才有無限的自責與難堪。
溫情哽咽著仰頭看他,溫川竹卻是笑了笑,“於程程都跟我說了,溫溫,她和你一樣善良,她也愛她的家。”
“不是錯下去,是我們交換保留。”
溫川竹沒有告訴溫情,於程程很直白的告訴他,除了錢之外,她不需要溫家。
溫情眼巴巴的看著他,“真的嗎?”
溫川竹就把短信給她看。
“所以,你不要再有負擔,溫情,她已經做了決定,你也可以。”
溫情如同小時候一般,紮進他的懷裏,眼淚浸濕了他的肩頭。
“哥哥,你是最好的哥哥。”
所以愛是什麽呢。
是他毫不掩飾的偏愛,是他的堅定不移。
是他時時刻刻的無私與自私,是他的接納與不接納。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刹那,世界突然靜止。
所有的事物迅速化為粉塵。
一點一點從她眼前剝離。
她又回到了那個洞府之中。
那些被她遺忘了的,親手剜掉的記憶朝她湧來。
是了,她是溫情。
天帝端坐高台,慈眉善目,笑意盎然。
“溫情,你終於回來了。”
溫情慢慢看向周遭,席玉正在一旁眼巴巴的看著她,屢次想要過來,卻礙於天帝,不得不等在那裏。
溫情沒有理會他,冷靜的看向高台之上。
天帝慢慢走下來,負手而立,看向輪回鏡。
“溫情,你還記得你入孽海時的話嗎?”
席玉幾乎變了臉色,再也沒有猶豫的走到她身邊,“她已經出來了,代表她的罪罰已經結束了。”
天帝悠悠看向自己的這個一向嬌氣的孩子,笑了笑。
“從來沒有人逼著她留在那裏,席玉,你問問她,是願意繼續留在輪回鏡中,還是願意回來,回到天界?”
席玉握緊了拳頭,沒有吭聲,像極了一隻吃了敗仗的金烏。
溫情卻隨著他的目光落向了鏡中。
那裏,是她十萬年的輪回。.
從來不是她短命,是她尋死,是她,是她自己從來不想離開。
羨川從鏡中脫離出來時,承影等在了一旁,旁邊是明秀和將離。
看見他們的視線跟過來,羨川淡然的理了理衣袖,笑著向明秀道謝。
將離沒有看見溫情,眉頭便皺了起來。
他轉身欲走,羨川卻留住了他。
“將離,你現在去尋她,恐怕她未必想見你。”
“情罰還沒有結束。”
將離臉上的詫異一閃而過,很快就看向了輪回鏡。
明秀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接下了他的這聲謝謝。
承影握著劍,走到三人麵前,“你們查的結果,究竟是什麽?”
羨川顯然是已經知情了的。
他與席玉一向交好,有了消息,席玉第一時間就和他說了。
不然,這個世界不知道又要耽誤到什麽時候。
羨川心中知道,到了今天這一步,瞞與不瞞,並沒有什麽區別。
不如就讓承影試一試,總得試一試,讓溫情回來再說。
“她是罪仙,你是知道的。”
可是即便是他們這些追著她不放的人都不知道,溫情究竟犯了什麽罪。
明秀沒有開口,隻是抱著劍站在一旁看著輪回鏡的動靜。
將離卻走到了羨川麵前,不再是之前那副置氣的模樣。
極認真的看著他,“你說了,我就殺了你。”
羨川笑了笑,“你看,你原是知情的。”
將離避開了視線,沒有說話。
“你怕她聽了心生痛楚,所以寧可用這種磨時間的法子,也不肯告訴我我們,將離,你看起來可比說起來要心軟得多。”
羨川沒有留情麵,他知道這裏的一切溫情都聽得到。
上眼藥這種事,自然是要隨時隨刻的幹。
“可是你不說,就能當這創口不在嗎?”
羨川一向愛掛著和煦的笑顏,鮮少這樣冷臉。
眼看兩個人又要鬧起來,明秀還是開了口。
“你們鬧下去,溫情怕是要回去了。”
然後目光看向承影,“隻有你能幫她了。”
這麽多個世界,隻有他,隻有得到了溫情的信任和明確的偏愛。
這也是羨川想要把事實告訴他的原因。
將離看著輪回鏡,頹然的放下了劍。
“溫情,犯的是弑父之罪。”
承影猛然抬頭,驚詫的看向羨川。
羨川的臉上卻沒有絲毫波瀾,平靜的叫他想要打斷他接下來的話。
羨川卻兀自開了口。
“她殺了她的父親,這是她親自承認的罪行,入孽海,受情罰,不是別人定給她的罪罰,是她自己,是她自己將自己的情根斬了,一頭紮進了孽海。”
其實天界的運行規則,與凡界所說大道相似。
可是即使是在這樣的大道之下,神仙也有愛恨嗔癡貪欲。
“她救我於危難,承影,亦曾救了你,她是彧葽之女,你該想到的。”
彧葽是天帝最得力的將軍,她也是龍族最後一脈。
即便是神仙,也終有天命終結的時候,數萬年來,天界與邪靈共生共存已成為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邪靈,是天界眾神的邪念所化。
彧葽卻是至純之水孕育出來的龍族後代。
承影的心就這樣墜了下去。
所有關於溫情的謎題,終於解開了。
羨川將一柄劍遞到他麵前。
“這是彧葽的劍。”
劍身泛著流光,通身冰涼。
彧葽生得美,又至純至善,手持劍柄,站在雲彩之上,邪靈寸步難進。
可是這樣強大的背後,也有無法替代的損傷。
每每與邪靈交手,她的靈氣便渾濁一分,直到她徹底被汙染,成為那些隕落的先輩一員。
羨川提到這裏時,臉上露出幾分譏諷。
“你看,他們的貪欲邪念,卻隻能叫一個女子背負。”
即便如此,彧葽也從來沒有說過什麽。
她總是擔心邪靈壯大,叫三界不靈。
邪靈若是壓過了正道,凡間便是惡人當道。
彧葽再強大,也總有受傷的時候。
她便是在那時,認識了為她療傷的流蘅仙君。
溫情記得,在母親沒有回到戰場之前,一切都很好的。
她的母親,原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她就那樣抱著她,溫柔又溫暖,站在弱水河畔,指著水裏的錦鯉告訴她,她有一個哥哥,卻因為身體原因,回到了母族孕育之地。
她不知道母族在何處。
她也同母親一樣,期盼的隻是哥哥好的那天。
“所以,我回來如何?不回來,又如何?”
天帝臉上終於露出幾分驚訝。
很快,他這份驚訝就消散了。
“溫情,從來沒有逼你。”
“你該問問你自己,在天界,與在輪回鏡中,有什麽區別。”
流蘅原來也是個合格的夫君的。
他也會細心的給妻子描眉,也會和她一起上陣殺敵。
他也會背著溫情,走在天界的某一處,告訴她,這裏是她母親最喜歡的地方。
可是她不知道,神仙也會變心。
羨川將劍收了回去。
看向明秀,“你本該是跟隨彧葽將軍的吧?”
明秀沒有說話。
其實神仙變心,和男人變心,並沒有什麽區別。
他們總會辯駁,說對方終究是不適合自己,就好像,當初說兩情相悅的人不是他們一樣。
他們怎麽會將事實說出來,怎麽肯承認自己活在了妻子的陰影之中。
彧葽上了戰場,流蘅說他要留在溫情的身邊。
他牽著溫情,行走在弱水河畔,卻不再是溫柔的父親。
他看見了河對岸羞怯的少女。
他對溫情說,你母親最喜歡錦鯉,你去抓幾隻回來。
溫情就這麽一個人被他送到了錦鯉池。
一直等到她坐到金烏第二次經過。
流蘅才過來接她,他眼角眉梢都是歡喜,順手就把溫情手裏捧著的荷葉中的錦鯉扔回了池子裏。
溫情就這麽每天坐在池子邊等,等到某天流蘅帶著急切的神色把她帶回去。
“溫情,爹爹的話你記住了嗎?你要跟母親說,我每天都和你在一處,每天都和你一起等著她回來。”
彧葽依舊是她記憶中的母親,隻是這一次,她眼角眉梢帶著倦意,將她抱在懷裏的時候,隻要愧疚。
“溫溫,母親不是個好母親。”
溫情沒有見過的哥哥送回了孕育之地,溫情本身也是一個十分木訥的性子,神魂不穩,所以顯得格外呆笨。
彧葽總是這樣對她說,說她沒有給他們兄妹最好的身體。
流蘅沒有向以往那般哄著她,而是冷眼看著,等到彧葽哭得差不多了,才上前牽著她,一家三口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彧葽再次出去了,溫情沒有被流蘅送到錦鯉池。
而是被他關進了一個結界中。
流蘅將那個少女帶了回來,同她窩在院子裏,陪她讀書識字,陪她彈琴跳舞。
所有與母親一起做過的事,他就這麽輕易的給了她。
甚至是將自己不舍得給母親的法器也給了她,他說他舍不得她吃苦。
可溫情記得,母親吃的苦,比那個女孩多多了。
流蘅生得溫潤多情,他就這麽站在少女身旁,像極了她的一切。
溫情想要去錦鯉池看魚,流蘅沒有說話,少女卻帶著笑,將她一把丟到了池子裏。
說她這個木頭用水泡一泡,興許可以把腦子泡好。
溫情不覺得輪回鏡有多麽苦。
所有的苦,她在天界都受過了。
流蘅滿心滿眼都是少女。
彧葽掙紮著回來,想要見他們父女最後一麵的時候,正遇上流蘅在院中哄著少女,而她的女兒,卻被關在結界裏,一聲不吭的看著。
彧葽最後撐著的那口氣再也沒能堅持住。
她一掌擊碎了少女的魂魄。
還沒有來得及解釋,就被流蘅一劍穿透了胸口。
溫情殺了流蘅的時候,她在流蘅的臉上看到了和母親一樣驚訝又痛苦的表情。
她知道母親的意思。
兩情相悅的時候,流蘅也是這樣,奮不顧身的保護著她,她不明白,為什麽突然之間,他就將劍刺向自己。
為了一個,別有目的的邪靈。
溫情被關在結界裏,看著母親最後不舍的目光看向自己,看著她在最後一刻,將所有的靈氣和修為渡給了她。
流蘅卻隻顧著抱著少女的身子哭得傷心。
傷心的叫溫情惡心。
天帝看著又開始變換的輪回鏡,輕歎一聲。
“溫情,你回來或是不回來,決定的人,從來是你自己。”
十萬年前,溫情被天帝從流蘅的手裏接走了。
然後在她拿到彧葽的劍的當天,就去了流蘅那裏。
毫不猶豫的一劍送進了他的胸口。
溫熱的血濺了她一臉,她隻想到了母親。
冰釋前嫌對她來說太難了,除了以死謝罪,流蘅什麽都不配。
為什麽要她大度?為什麽要說什麽血脈親緣?
殺了人,就該償命的,辜負了人,就該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