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夏趁亂從宮殿跑出來了,來到華胥殿附近,便能夠遠遠見到一輛馬車在那處等候,玄服青年立在車旁,月光落在他身上照的輪廓虛幻模糊。
“林武!”餘夏朝他匆匆跑過去,聽見聲音,青年回頭,見到她身上衣裙還是濺上鮮血,眉頭篤地就皺了起來。
“你身上有血,受傷了嗎?”
“沒有。”餘夏拉著他趕緊上車,氣喘籲籲,心髒跳的厲害。
林武遞給她一塊手帕,問道:“怎麽樣?發生了什麽?”
“還好趕上了,公主扳回了一城,想必接下來一段時間都不會有別的心思了。”
餘夏長籲一口氣,為剛才經曆的一切感慨不已。
今日這盤棋,恐怕皇帝打得是挫一挫長公主氣焰的算盤,他不敢真的殺了公主以絕後患,因為就連他自己也明白,光靠他一個人的話是絕對守不住這個皇位的。可以公主的視角來說,他既然真身是男性的話,又為何要男扮女裝,為何要扶持那樣的廢物上位?
一切的前因後果尚不明確。這次能探查到皇上的動向也是多虧了林武的足夠警覺——他是長公主冊封的官位,便直接等同於長公主黨派,而事實上也是如此。
上侯五將中隻有他和鎮平將軍是站在長公主的一方,早在半個月以前,軍中莫名流傳起宮中二十年前妃嬪因使用巫蠱之術謀害龍嗣一案的傳聞,傳聞並未明說幕後真凶是誰,但皆指向長公主殿下。
這等年代久遠的宮闈秘事必定是有人刻意傳播。林武便派了心腹密探前去探查,而傳播的源頭,出自於後宮之中。
可再深入細想,如今後宮嬪妃皆是文燁帝登基後才納入的後宮,最長也不過在皇宮待了十餘年。那她們又是聽誰說的呢?
最後的答案已經明了。而餘夏在皇帝在長公主之間,還是選擇長公主。
原因自然也很簡單——
“別的先不說,陛下他是真的……”餘夏努力斟酌著詞語,找個不會被砍頭的說法,“確實不太聰明的樣子。”
“你這話可是大不敬。”林武一本正經斥責道,但眉眼中含著笑意,“但是我們現在不在皇宮了。”
不怪長公主能夠奪勢掌權,這餅都已經塞到他嘴裏了,他也啃不動啊!
事情雖然到此落幕,可餘夏還是有一個深深的疑問——
那宮女究竟是說了什麽樣的話,才讓公主刺激得那般失態?
…
又過了幾日,餘夏聽到宮中傳聞,說皇帝陛下已經查出了刺客背後的真凶,直接將犯人押到了公主殿裏。
犯人是陛下的寵妃,蕭氏蕭貴妃。
聽聞那日從公主殿中傳出的淒厲慘叫讓宮裏所有人聽了都寒毛豎起,噩夢連連。都說帝王無情,皇帝居然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昔日同床共枕的女人被活活折磨得不成人樣,到最後被抬出來的,哪裏還有一點貴妃的樣子?甚至連人形都還勉強維持。
而蕭貴妃背後的娘家自然是咽不下這口氣,竟真的買凶行刺,最後淪落到誅九族的下場。
“竟讓這般毒婦掌控皇權,當真是荒唐!當真是無用!天要我中岐亡也!”
蕭世爵在牢裏說的最後一句話被傳達到公主耳裏時,餘夏正好也在公主殿裏,院裏的血還未清洗幹淨,處處皆是濃厚的血腥味,那朵朵盛開的紅牡丹,不知是澆灌了多少血液才能長得那般紅。
“嗬嗬。”聽見這般言論,公主不怒反笑,殷紅的唇彎彎勾起,“那便借蕭大人吉言了。”
那日之後,餘夏與他的相處似乎是變了,又似乎沒變。
若說最為明顯的變化,那莫過於肢體接觸變多了,還會在附近沒人的時候,用他正常的聲音說話。
“坐過來一些,我看不清了。”
這天她剛來到公主殿上,他便直接拉著她到案桌邊坐下,遞過來一個木質八音盒。外表照著她畫的“旋轉木馬”做的,小馬栩栩如生,擰動發條便轉動起來。
可這明明是八音盒,卻沒有聲音,音筒的部分遲遲拿不下主意。便打算拿過來問問她。
他就靠在她的身側,未做梳妝的長發落在她的手臂上,癢癢的。可更磨人的是身側這道炯炯目光,時有時無的呼吸灑在耳後,著實不能不讓人在意。
“殿下,您坐得太近了,會影響到手的動作。”
“嗬,這裏是本宮的宮殿,本宮想坐哪就坐哪。”澹台雁此人主打的就是怎麽樣能讓人不痛快他就偏要那般做,不說還好,一說反而更加得寸進尺。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讓其與自己對視。
“倒是你,還真是越來越大膽了,居然敢對本宮提意見。”
他直勾勾盯著她的眼眸,不知是想從裏麵找出什麽,可看了半天,卻隻瞧見他自己的身影。
“知道了本宮的秘密,你一點都不驚訝?”
原來是想問這個。
餘夏暗自鬆了口氣,搖搖頭:“驚訝確實有一些,但於臣女而言,殿下依舊是殿下,沒有任何區別。”
“嗬,話說得好聽罷了。”澹台雁眯起眼,眼中惡意滿滿,“指不定在心底怎麽罵本宮不男不女惡心怪胎呢。”
“臣女對殿下是其心昭昭,怎麽可能這般想殿下。”???.BiQuPai.
“哦?那你說說,你是怎麽想本宮的?”
這家夥真的是太難搞了,餘夏微笑著,脫口而出道:“臣女認為殿下冰雪聰明,天資卓越,既不失女子的細膩,又不失男子的膽識,可謂是人中龍鳳,天降奇才呀。”
她把這輩子的文采都用來吹彩虹屁上了。
可澹台雁早已聽多了這樣華而不實的誇獎,皮笑肉不笑道:“本宮要聽實話。”
“可臣女這就是——”
“不說就把你舌頭拔了。”
“……”一言不合就把舌頭警告,惹不起,真是惹不起。
“殿下真的要聽真話?不會動怒?”
“是,但動不動怒得聽了才算。”
“……”這是霸王條款啊。
她認認真真想了一遭:“臣女認為殿下……確實是小姑娘脾氣……嬌縱、任性,蠻橫無理……”
此話一出,公主的視線變得犀利起來,餘夏趕緊把後麵的話補上:“但臣女也相信殿下上次說的那番話是真的。您說,您為挽救中岐做了很多,您說想要讓這個國家得到重生——臣女之所以會選擇殿下,隻因為臣女願意相信您,相信那位曾是殿下良師益友的李煜前輩。”
餘夏以君臣之禮在他麵前俯下身子,可仍舊抬著頭注視著他:“殿下,您說過我們是同夥的,對嗎?”
“……”澹台雁以居高臨下之姿俯視,女子以無比誠摯和期待的目光望著他,清澈、無暇,好似一眼就能見得到底——
“……啊,當然。”他捧住這張臉,指腹勾勒著眼眶,感受眼睫在底下亂顫,眼珠和血管在底下跳動的熱意。
一顆極其純粹幹淨的珠子捏在手中,有人會將其珍重保管,也有人會看不得這份幹淨選擇將其摔碎,再重新黏合起來。
“我會是你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