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有錢起來之後排麵都大不相同。他們給她準備的這套服飾明媚又華麗,雖不及那日嫁衣的隆重,卻又多了份適合她的輕盈和活躍,錦鯉尾鰭一般的下擺隨風搖曳之時,細碎的閃光璀璨奪目,叫人移不開眼睛。
替她整理妝發的還是以前雨花閣的那群小姑娘,圍在她身邊嘰嘰喳喳地商量著該畫個什麽樣子的花鈿。作為人台,餘夏僵著脊背不敢亂動,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一點一點變好看,也確實是令人欣喜的過程。
“你說,這也過了兩年了,怎麽你這張臉長得還跟我當初第一次見你的那樣?”紅娟替她抹上胭脂,半調侃半打趣地道,“你是不會長大的嗎?隻有故事裏的妖怪才會這樣容顏不老的吧。”
“哎呀,娟姐你懂什麽呀!”其他姐妹也在一旁調笑,“有些人就是不容易見老,這叫天生麗質!”
“我們小餘姑娘不僅聰明溫柔,長得還這般好看,也不怪那些家夥對姑娘虎視眈眈呢!你是不知道呀,當初在城門那一次,他們見到你穿著嫁衣的樣子,嫉妒地眼睛都紅了呢!”
姑娘們笑作一團,歡聲笑語連綿不絕,紅帳暖房,燭光搖曳,在花鳥屏風上映出打鬧的身影。
“現在戰爭也結束了,獸族也得到了和人族平起平坐的機會——雖然以前也問過這問題,但現在還想再問一遍……”紅娟挑起她的下巴,給她細細描繪著口脂,聲音漫不經心的,“那幾個家夥喜歡你喜歡得緊,真的沒想選他們中的哪一個嗎?”
“……”餘夏幽幽地瞪了她一眼,“你怎麽每次就關心這個?幹脆以後轉行當媒婆算了。”
“哎你還別說,我還正有此意。”描完了唇,紅娟捏著她的下巴好好欣賞了一下自己的成品,滿意極了。“別打岔,快跟我們這些姐妹說說,你到底喜歡誰?”
“……”
麵對這一張張充滿八卦的臉,餘夏忍不住縮了縮,眼神遊離,紅燭橙光映得臉頰熱熱的,也不知是因為抹了胭脂還是什麽,麵上飄起兩抹緋紅。
“我……”
她說得極小聲,湊近了聽也聽不見,姑娘們擠作一團讓她再說一遍,可她卻兀自推開了她們,徑自推門走出去。
“沒聽清就不說了!反正……反正現在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吧!”
她剛一推開門,門外齊齊整整站著一排大漢,毫不掩飾他們剛剛在這偷聽的意圖,大眼瞪小眼,理直又氣壯。
“……”
“你們在幹嘛呢?”
“咳。”大叔欲蓋彌彰地咳了聲,明明站在走廊上吹了半天風,麵上也莫名有幾分紅潤,“我們在這裏等你們……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呀。”紅娟也從屋裏走出,一把挽住了餘夏的胳膊。兩位盛裝打扮的女子平分秋色,美得各有千秋。紅娟長相要更豔麗一些,眉目傳情,朝大叔挑了挑眉毛,“再看,再看眼珠子都要掉下來咯~”
這般調侃也就隻會讓臉皮薄的麵紅,而真正的高手不僅不臉紅,還會主動出擊。
“小夏,真漂亮。”白翎挽住了她的另一邊手臂,他也打扮了一番,金發馬尾,束腰勁裝,少了份柔美,多了份英姿颯爽。果然,長得好看的人穿什麽都好看。他在懷裏摸了摸,神秘地笑道:“能低下頭來嗎?”
餘夏不明所以,低頭,隻感覺有什麽東西穿過了發髻,金屬環扣的清脆響聲叮當作響。
“這裏少了一支釵子……嗯,這樣就更好看了。”
“這是……”
他一把抓住她想要摸索的手,又極為自然地改為十指相扣的姿勢。白翎眨眨眼睛:“這是我送給小夏的禮物,會收下的吧?”
“別繼續在這磨磨蹭蹭了。”有人從中間強行擠進來,分開他們的手。無憂鐵麵無私,就是斷了支胳膊也身殘誌堅,金瞳裏的敵意像極了護主的大狗狗,“再不出發飯都要吃不上一口熱的了。”
“哈哈哈說的對說的對!”阿袁在後麵笑了起來,招呼著一大院子的人挪到外麵上車,“趕緊走吧,聽說今日慶功宴可熱鬧了!”
…
車馬行駛至皇宮,經過多日的重建,皇宮重新恢複了以往的輝煌,卻又不似冷清,張燈結彩,燈光通明,路過的宮人有人族也有獸族,都在為今日的慶功宴而忙碌著。
馬車在宮門口就停下,有專門的宮人和侍衛迎接和護送。大約走了一盞茶的時間,來到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前,琉璃瓦,金銀柱,鳳凰盤旋低飛,還未走近,便能夠聽到那殿內爆發出的歡聲笑話和喝彩。
“好!好!再來一個!”
“就是這樣!”
“喝一個!喝一個!”
聽起來,宴會正到達最火熱的**。
見到他們來了,那群喝得麵紅耳赤的士兵眼睛一亮,擁圍上來,往他們手裏塞酒盞,大聲調戲起來:“無憂和長贏師傅遲了!來來來!先自罰兩杯!”
“你們懂什麽啊,他們這是回去接小夏姑娘他們了……嘖嘖嘖,懂了吧!”
“哦~懂了懂了!”
士兵們哄笑起來,帶頭調侃的家夥馬上就被大叔狠狠地天降正義:“在說什麽呢?讓我也聽聽?”
“師傅……哈哈,我什麽都沒說……”
“那就別說了,來,把他的杯子滿上,今天不喝吐就別想走了啊。”
“師傅!”
無憂被拉著喝了幾杯後頂不住了,義正言辭地舉起打了繃帶的手說不能再多喝後跟著胡八極光還有夏橘圍在桌邊開始大快朵頤,討論起哪個菜更好吃,甚至還因為甜鹹黨爭差點打起來。
蒼耳也來了,但他謹遵醫囑,老老實實坐在桌後嚼著青菜和豆腐,黑鷹見他可憐,偷偷往他碗裏塞了雞腿,頓時感動得眼淚嘩嘩:“黑鷹叔,你人還怪好的嘞。”
“可憐的娃。”黑鷹用沾滿油漬的手拍了拍大狐狸還沒長齊毛的腦袋,“多吃點,咱才能長得快啊。現在這幅光溜溜的樣子,我看著都替你害臊。”
“……”這話說的,蒼耳剛振作起來的氣勢又萎了,自閉地縮成一團。
有宴會自然也少不了奏樂,白翎不知何時搶了樂師的活兒,坐在琴後彈了曲熱鬧喜慶的好運來,這等嶄新的曲風讓其他樂師手足無措,倒是旗雲義軍的士兵聽到這首曲子後高興得手舞足蹈,以箸敲碗作為鼓樂,齊齊合唱起來。
問這首曲子是誰教的,回答皆是首領穆則遠經常在義軍營地裏傳唱,說是好彩頭,聽多了他們就也會了。
而穆則遠本人,還在那邊跟人比掰手腕呢。
這是場為破曉軍的勝利而舉辦的宴會,作為他們的統領,又是獸族推選出的王,隼冀遙坐在高座之上,拿著酒杯始終眼含笑意地望著瑣的規矩禮儀。反而這種輕鬆自在的氛圍才更讓人喜悅。
餘夏跟後腳趕來的林星栩對飲了幾杯,一群姑娘家聊得正開心之時,林星栩卻突然停住了話題,眼睛望著前上方,盈盈眼眸**著好笑。
“星栩,怎麽了嗎?”
“嗬嗬。”林星栩掩嘴笑了笑,美目彎彎,狡黠靈動,“沒什麽,隻是從剛才開始就感覺到一股熱烈得不得了的視線——”
“小夏,我們的英隼王好像有什麽話要對你說呢。”
“是嗎——”
她回頭,果不其然,對上了一雙極其炙熱的眼眸,儼然有股等了半天都沒等來她過來搭話的焦躁感。
哈哈笑死,看到林星栩之後完全忘記了要跟這位“大人物”見個麵了。
“那我先去找他一下。”
“去吧去吧。”
林星栩笑著揮揮手,笑容中有些意味深長。
…
“恭喜你。”餘夏舉杯跟他碰了碰,“沒想到我們居然能有一天在皇宮裏開宴會。”
隼冀遙舉杯,今日的他紅發半梳發髻,身著玄色華服,金冠玉帶,錦袍繡著精致繁複的金紋,舉手投足優雅從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貴氣逼人。
他的笑容顯然有些無奈:“都是多虧了這些奮戰至今的兄弟們,今天才能有這樣的盛況。當然……還有你。”
“雖然之前已經說過一遍,但今天還是需要向你表達我的感謝。”
“餘夏,我代表我個人以及全體獸族向你致謝。”他說著,將酒杯裏的酒水一飲而盡。
他如此爽快利落,餘夏再繼續推脫就顯得有些不識好歹了。更何況——不知何時,底下歡鬧的人們紛紛停下了正在幹的事情,一雙雙眼睛向他們望來,目光是如此熾烈和喜悅,向往的未來,自由的人生……他們全都擁有了,是靠自己的雙手爭到的。
“……”
現在這個氣氛,更明顯是要讓她發言了吧?救命,完全沒想到有這個環節!
她深呼吸,轉身,重新望向眾人。
“若要真論感謝,我也有許許多多需要感謝的人。若不是你們,恐怕我還走不到今日。革命就像是一台精密的機關造術,如果非要概括我為這場革命做了什麽的話,應該就是將圖紙給了你們。將士們是其中的零件,領導者們是承重軸,活躍在戰場之外其他領域的革命者則是千千萬萬渺小但又重要的螺絲。缺了任何一部分,這場革命都不會如此順利。”
“所以,我也需要感謝你們。感謝你們的信任,感謝你們為了全族的未來前仆後繼的勇氣和信念。你們是驕傲的革命戰士,是當之無愧的英雄!”
“我也真的真的……很慶幸自己能見證到這一切——”
說到這時,她的聲音忽然哽咽,原以為是描紅的眼角是真的紅了,眼眶在不知不覺中盛滿了淚,似乎搖晃之下就會溢出。見慣了總是笑臉盈盈的她,這幅泫然欲泣的神情製讓人心顫。
“我……我——”
眼淚就是這種越想止住就越止不住的東西。上一秒還在發表感言,下一秒就淚如雨下,而且還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餘夏掩麵,更止不住了。
還好在這時,隼冀遙及時展出用身子擋住了她,摸了摸腦袋,又用那看起來就很華貴的袖子給她擦眼淚。他揮散底下一眾看熱鬧的下屬:“好了好了,各位都幹自己的事情,該吃吃該喝喝去。你們小夏姑娘隻是太開心了,對吧?”
“……嗯。”她不客氣地用他的袖子擦眼淚,悶聲點頭。
說實話,對於這位“小夏姑娘”,將士們的印象被各種“傳教士”洗腦,且目睹了當日跳城盛況,認為她是無所不能且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間奇女子,誰知道還有這般多愁善感的一麵——自家老大說話怎能不順從,但臨轉身時,他們悄悄朝老大豎了個大拇指,笑得意味深長。
真不愧是他們老大!反應真是迅速!
“你怎麽了?”隼冀遙扶著她坐下,替她撩起垂在頰前的碎發,眸光清淺,溫潤關懷,“是不是喝醉了?不舒服?”
“不。”她哽咽著,努力揚起笑容,“真的隻是太高興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