隼冀遙選的駐紮營地是這座鷹嘴山深處的一處峽穀裏,雖四麵環山,但白日光線充足,夜裏星空璀璨。
鳥語花香,空氣清新,可謂是世外桃源,讓人好生愜意。
不是餘夏拉踩什麽,這裏的生活條件可比蒼耳那家徒四壁的樹屋好多了。
但要問她在這裏養傷的這幾天最痛苦的是什麽,那莫過於每天一次的換藥。
“唔!輕點……”
“痛痛痛……!”
纏在手掌上的紗布被緩緩剝下,粘連的血肉受到外力牽扯引起一陣陣的刺痛,好不容易分離開來,重新清洗傷口和上藥又是一頓折磨。
當一切都做完時,餘夏早就大汗淋漓,躺在**,失去了靈魂——而軍醫白術問被她弄得始終掛著誠惶誠恐,眼中始終掛著一抹抱歉。替她綁好繃帶的結後,白發少年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個……餘小姐你還好嗎?”
“我……不太好。”
“唔!是,是我哪裏做的不好嗎!?”
她的回答引起了少年的恐慌,他垂著頭,脊梁不斷顫抖。圓圓的大耳朵無精打采地耷拉下來,眼睛裏水光流轉:“對,對不起……我還是——”
沒想到自己的一句話差點把人惹哭,餘夏趕緊出聲安撫:“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做的很棒!很專業!”
“是,是我太怕痛了而已!”
“真的嗎……?”
“真的真的!”
恍若變臉似的,白發少年瞬間換了副笑臉,紅紅的眼睛也滿意地眯起來:“我就說我不可能出錯嘛!”
餘夏:“?”
這孩子……人設成分有點複雜啊。
“我聽隼大人說,餘小姐您也是學醫的是嗎?”
“啊……是的。”
白發少年眼睛一亮,像看到了寶藏,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話來:“隼大人說您醫術了得,且使用的工具藥物都非常新奇見效!我看過隼大人肩膀上的傷口,真的隻剩下一條細細的疤痕了!這些都是餘小姐您做的嗎!?”
少年這熱切的表情她可太熟悉了,這不正是每一個學術人找到論文方向時的狂熱嗎!
餘夏嘿嘿一笑,怪不好意思的:“沒有你說的那麽厲害啦……哈哈哈。”
“雲遙……我是說隼大人經常跟你們提起我嗎?”
白術問思索了幾秒,點點頭道:“隼大人在剛回來的那段時間裏的確有經常提到您……”說著,他勾唇一笑,笑得意味深長,“您已經是我們這的大名人了。”
“是,是這樣嗎?”
怪不得她前兩天出去曬太陽的時候總感覺有人在看她,結果望過去的時候卻又隻能看到在場地上訓練的士兵……果然不是錯覺!
“是啊,回來的這段時間裏,我可想念你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悠揚的爽朗嗓音從簾後飄進來,下一秒,一隻大手撩開,隼冀遙走了進來。他今天穿著一身緇色暗花雲紋長衣,長發束冠,輕裝甲胄加身,走起路來啷當作響,充滿將領風範。
見到餘夏時,那微微上揚的眼角故意裝得風情百轉,小眼神又勾人又拉絲的——
餘夏可不會上這老狐狸的當,哼了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嗬嗬……”隼冀遙輕笑著,大步上前來一把將少女抱起來,“那不妨就這樣出去讓大家見證一下我們的關係?”
身體突然懸空可把餘夏嚇了一大跳,下意識抱住了離得最近的人。
“我們能有什麽關係?你快放我下來!”
的確,與她說的一樣,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但……不代表以後也沒有。
在少女的抗議下,隼冀遙不情不願地將人放在白術問推來的輪椅上。他看了眼自家軍醫,得到了回應後,不緊不慢地把人推出門外。
“正好,我們剛訓練完,你也換好了藥。我們出去逛逛吧。”
餘夏已經在這裏待了近五日,但從來沒有好好聽隼冀遙——這裏的大將介紹過這裏。
也不知道他今日是不是真的很閑亦或是一時興起,隼冀遙帶著餘夏閑逛著,開始認真地為她講述關於他的,還有「破曉」的事情。.
他的父親是「破曉」的上一代統領,算是子承父業吧,父親犧牲後,他理所應當地繼承了這份重大的責任。
可隼冀遙的母親卻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人族村姑,因為一些話本上常見的原因,他們二人從相識到相戀,再到誕下了他——所以最開始,隼冀遙是在人族村落裏出生並長大的。但隨著背後的羽翼越長越大,直到再也藏不住的時候,他和母親被趕出村落,開始了長達五年的流浪。
流浪的生活很苦,因為他的原因,母親隻能帶著他在荒無人煙的郊外、破廟、廢棄房屋中落腳。就算身上有錢,但帶著他這麽一個累贅也沒人願意收留他們。
年幼的翼族男孩蜷縮在母親懷裏的時候,經常能聽到一聲聲隱忍的啜泣聲,他知道母親在哭,可當他抬頭看向母親的時候,她又隻是帶著通紅的眼眶對他笑。
“沒事的,沒事的……”
母親是世界上對他最好的人,那時隼冀遙曾暗自發過誓,無論發生什麽他都要保護好母親。
直到有一天,母親將他安置在某座房屋廢墟中,告訴他要出去找食物,在這裏乖乖等著……結果,他在腐朽的木板下等待了一整天也沒有等到母親回來。
或許是無法回來,又或許是不願再回來。
但唯一可以得知的是,隼冀遙在八歲的這一年成為了孤兒。
一直到隼冀遙十三歲那年,他的父親才終於出現在他麵前,說要帶他走。但他沒有問關於母親的事,好像已經對一切都有所了解,父親抱著他的時候表情難過得快要哭出來。
直到後來,父親臨死前才告訴他,母親還活著,嫁給了一位將領,而這支奪走父親生命的箭矢,正是這位將領射出的。
最後閉眼時,父親卻還在念叨著:“阿遙……不要恨你的母親……”隨後,聲音越來越小,再到一切歸於寂靜。
“……”
可是,這份被母親背叛,還被父親勸慰不要怨恨的這份心情……該要怎麽放下啊。
於是他索性什麽也不想,一切錯誤的源頭追根揭底就是人獸兩族的恩怨,他隻要帶領著「破曉」朝著這個目標不斷行進就好……個人的感情都是可以湮滅的。
聽著隼冀遙若無其事地說出自己的過去,講完了之後他還依舊保持著笑容,甚至還朝她眨了眨眼睛:“其實都是一些大不了的事,都過去了。”
餘夏觀察著青年的表情,一時沒有說話。
“你不準備說些什麽嗎?”
“……”餘夏抿唇,垂下頭,搖了搖頭,“我正在想,你不介意我再想一會兒吧?”
在她的認知裏,隼冀遙不是會這樣主動說出自己過去的人,這讓她不得不多想了一點。
“行,你慢慢想~”
紅發青年嘴角含笑,上揚的尾音彰顯著他剛剛所說的一切都是帶著點別的目的的……餘夏心中忿忿,還好……她剛剛把持住了差點泛濫的聖母心。
他們來到前庭,士兵們正聚在一起比試切磋,叫好聲震耳欲聾,站在遠處都能感受到那撲麵而來男人堆的熱浪。
“好!”
“打回去!”
“攻他下盤!”
遠遠能看到人群中心有一紅一黑兩道身影,他們打得有來有回,生生肉搏的響聲讓人聽了牙疼。像餘夏這種戰五渣都能看得出那兩人身手都非常不錯,但漸漸的,能看出紅影逐漸處於劣勢。
餘夏眯著眼睛瞅了半天,突然驚覺其中那道紅影居然是蒼耳!
她大驚失色:“蒼耳怎麽會在那裏!?你又挖我牆角了!?”
隼冀遙啞然失笑:“什麽叫挖牆腳……我可什麽都沒做。是你家那隻大狐狸非要找黑鷹再比試比試。”
“蒼耳?!”
居然還是蒼耳先提出來的比試……餘夏怎麽想也想不到那個溫溫和和的蒼耳也會有如此野性的時候。
“是啊,大概是覺得上一次太丟人了吧。”
餘夏有聽蒼耳自己說過,上一次在山林裏的時候他被黑鷹纏上了,仿佛遇上了天敵那般,他在這隻大鳥的攻勢下根本毫無還手之力,最後還被打暈帶到這裏來……說到這裏的時候,大狐狸非常失落地俯低了身子,耳朵也垂下來,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如果那個時候我在的話,你就不會掉下去了。”
你說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大狐狸!
隻不過這場比試還是以蒼耳的落敗而告終,黑鷹——這個鷹頭人身的肌肉大漢走上去一把將蒼耳拉起來,爽朗地大笑道:“哈哈哈!狐狸老弟還得再多練練啊!”
“……”
餘夏很少見到蒼耳會露出如此挫敗的表情,因為打了一架,豔麗的毛色染上一層塵土,灰不溜秋的。
他拉著黑鷹的手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受教了。”
“哈哈哈哈!我隻是在揍你而已!”
“……”大狐狸更鬱悶了。
不知是誰先發現了人群之外的隼冀遙,一聲“隼大人”激起了千層浪花,眾人紛紛回頭,問好聲此起彼伏。
蒼耳和黑鷹自然也望了過來,隻見大狐狸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大步走上前來:“餘夏!”他好像還想說什麽,但一想到自己剛剛都做了什麽,聲音頓時又梗在喉嚨。
“你剛剛都看到了嗎?”
他小心翼翼問道。
雖然很殘忍,但餘夏還是點點頭:“是的。”
“……”一下把蒼耳剛飛起來的心又打回了穀底,他捂著臉,悶聲悶氣道,“請你都忘了吧……”
餘夏抬手掩笑,見到黑鷹大叔笑嗬嗬地一把攬住蒼耳的肩膀:“哈哈哈!其實也沒有那麽差,也就缺了一些技術上的訓練罷了!”
黑鷹大叔有一雙黃綠色的眼睛,無比銳利且淩厲,但眉眼彎彎,盛滿笑意又親切地如同鄰居家的好心叔叔。
“隼大人好啊,這位……莫不是就是餘小姐本人?”
他瞅了瞅餘夏,眼中的熱切讓人有些不適應。
“聽我們家頭兒提過好多次,這會兒終於見到真人了!”說著,他滿意得連連點頭,“果然,這小模樣長得真俊。”
餘夏嚴重懷疑這位黑鷹大叔祖籍是東北,這口音一套一套的。
她訕笑著,在心底瘋狂埋怨隼冀遙這家夥老提她做什麽,但麵上卻不顯,還十分捧場地互相吹捧道:“我也聽他提過您!黑鷹大叔果然跟我想象中一樣高大威武!”
不就是商業互吹嗎!難得倒誰一樣!
“這小姑娘真會說話!”
這話可把黑鷹誇舒服了,伸手拍了拍紅發青年的肩膀,挑挑眉。一點也不忌諱旁邊還有那麽多人:“頭兒,我看你情敵挺多的,你可得抓緊機會啊!”
隼冀遙卻隻是笑笑,意味深長。
餘夏:“?”你倒是說點什麽啊!
周圍的士兵都已經散去,唯有黑鷹留下來繼續嘮嗑。
“頭兒一開始說你是奇人異士我還不信,但是見到了你射在子鳶身上的那支箭後,我信了——我在戰場上待了那麽久,從來沒有見過那種構造的箭!”
他說的很誇張,眼睛都瞪了起來,不斷地嘖嘖稱奇:“而且還一擊就能讓一個士兵徹底失去戰鬥力……不得了啊不得了……”
“如果我們也能有這種水平的武器,還愁打不過——”
“黑鷹。”
一聲毫無異樣的聲音打斷了黑鷹的絮絮叨叨,隼冀遙淡淡瞥過去,黑鷹立馬反應過來自己說得太多,連忙拐了話鋒:“哈哈哈……我就是說著玩,餘小姐不用在意啊!”
就算說不用在意,可是該聽的都已經聽見了……隼冀遙明顯也是這麽想的,皮笑肉不笑的瞪了過去:“……你應該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吧,比如去山下挖竹筍或者去跟野豬打一架?”
“……啊哈哈哈,說的是!我這就去找野豬打一架!”
黑鷹說著一些不明所以的話訕笑著離開,餘夏開始擔心起飛來橫禍的野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