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幾日, 太子府的下人越發不敢怠慢沈蕪。
他們有心想獻殷勤,但奈何這小姑娘竟然都不怎麽踏出西院,沒給他們討好的機會。
侍女初雪見這兩日沈蕪似乎不怎麽開心, 特意讓人從外邊給沈蕪帶了許多解悶的話本和小玩意, 但眼下她話本翻了幾頁就不看了,小玩意撥弄了幾下也不玩了。
初雪:“姑娘可是不開心?”
“有點悶。”
沈蕪單手托腮,悶聲道:“感覺京城一點都不有趣。”
“悶?”
初雪立即提議道:“姑娘這幾日都未出府,可要出府逛一逛?”
聞言,沈蕪杏眸亮了瞬, 但旋即輕輕搖了搖頭。
比起出府,還是小命要緊。
初雪心中一緊。
太子派她來照顧沈姑娘,她這還沒照顧兩三日,就將人照顧得不開心……這可不行。
太子府,書房。
容衍聽完西院的侍女匯報, 垂下眸:“她真這麽說?”
“回殿下,沈姑娘原話就是如此。”
初雪有些捉摸不定太子的態度。
若說太子想要拘著沈姑娘吧, 但太子從未說過不準姑娘出府的話。
但太子若沒拘著沈姑娘,為何沈姑娘這幾日都悶在西院,似乎又想出府又不敢出府的。
待初雪退下去之後,容衍黑眸凝著眼前的公文,卻微微分了神。
他也發現了,小姑娘這兩日杏眸蔫蔫的。
今日覺得京城無趣, 怕是明日就想回月山了。
一塊用午膳之時。
容衍看了眼正舉著筷子小口嚼肉丸子的沈蕪, 出聲問, “想出府麽?”
沈蕪先是仰起眸,然後又垂下眸小聲道,“想, 但我怕出府會遇上尋仇的刺客……”說著,沈蕪餘光感覺容衍似乎笑了一下。
但等她再看過去的時候,就見容衍的神情平靜,讓她安心出府,他會安排暗衛遠遠跟著,還說尋仇的刺客已經差不多處理完了。
沈蕪杏眼眨了又眨,容衍每說一句,她那雙杏眸就每多亮一分。
肉眼可見的開心了。
容衍唇角微動。
膽子這麽小,還敢救他。
*
得了容衍保證,沈蕪心下微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出府不會遇上尋仇的刺客,眼下沈蕪正杏眸彎彎地聽初雪跟她講京城內的趣事。
初雪說了許多,不忘跟沈蕪說起馬上就要回京的楚小將軍。
“聽說就這幾日,楚小將軍馬上要回京了。”
初雪道:“捷報早在一月就傳來了,這幾日差不多就是他們班師回朝,論功行賞的日子了。”
“楚小將軍?”沈蕪好奇道。
初雪還以為楚小將軍威名赫赫,年少成名,哪怕這十幾年遠在邊疆也已是人盡皆知了,沒想到沈姑娘似乎並不知道他。
“楚小將軍楚星臨從小就有抱負,七歲隨父去了邊疆,這一去也有十年了。聽說楚小將軍幼時生得唇紅齒白,甚是俊俏。”
“十八歲的少年將軍,驍勇善戰,曾深夜單槍匹馬闖進敵營,一刀斬下敵軍大王的首級。這五年裏打下了百餘個城池,為燕朝開疆擴土。”
沈蕪杏眸輕亮,她在初雪的一大段話中挑出了重點:“當真俊俏?”
初雪愣了下。
見沈姑娘似乎對楚小將軍來了興趣,眼神都亮了起來,心下突然有些不安。
初雪不太清楚太子對眼前這漂亮的小姑娘到底存有何種心思,聞言吞吞吐吐道:“或許吧……”
沈蕪眨了眨眼,怎麽又變或許了。
前邊初雪明明用了“唇紅齒白,甚是俊俏。”這八個字。
不過初雪也說了,那是楚星臨幼時。
戰場上刀劍無眼,如今可能還真說不準。
雖說是這幾日回京,但早早就有百姓每天都在伸長脖子等楚星臨他們班師回朝。
沈蕪出太子府這天,就見街上全是人。
初雪驚詫不已。
沒想到昨日才剛提楚小將軍,今日陪沈姑娘出府就正巧遇上對方回京。
人太多,初雪擔心沈姑娘出事,看了眼周圍,輕聲問道:“沈姑娘,此處人太多。要不先上羅記茶館歇一歇?”
得了沈蕪點頭,初雪上前同茶館掌櫃低語了幾句。
那掌櫃一見是太子府上的人,未敢怠慢,親自引路,並特意給她們挑了茶館三樓的雅間。
“這位姑娘請,這處雅間不僅視野好還清靜。正巧今日楚小將軍回朝,這兒瞧得可清楚哩。”掌櫃笑吟吟道。
沈蕪喝了幾口茶水,轉而將手肘抵在窗沿,雙手托著腮看向遠方。
初雪也心生好奇地走近窗邊,微微往下瞧。
沿街商販都被擠到了角落深處。
京城士兵似乎得了消息,正匆匆趕來立在一旁,須臾間就在繁華的鬧市中清出了一條路。
“來了來了!”
底下人群躁動了起來。
一道道低沉又清晰的噠噠馬蹄聲由遠及近。
出於直覺,沈蕪覺得她第一眼就注意到的那名少年就是楚星臨。
少年劍眉星目,鼻梁直挺,一頭墨發束成高高的馬尾,下頜線條流暢,肩披銀白軟甲,身後別著一把泛著寒光的長劍,在日光下泛動凜凜、耀眼的冷光。
少年單手拉著韁繩坐在一匹高大的黑色駿馬之上,行至隊伍最前。他的身形頎長勁瘦,紅黑色的盔甲戎裝襯得他的眉眼越發英氣明亮,寬肩窄腰。
在此之前,沈蕪以為楚星臨久經沙場會有一身煞氣。
卻沒想遠遠瞧上這麽一眼,隻覺少年意氣風發,恣意率性。
“這京城的女子還真熱情如火。”副將範明承駕馬行至楚星臨身邊,“我瞧京城的姑娘比邊疆的女子還要美麗,總該有入我們楚將軍眼裏的吧。”
範明承笑著調侃道:“聽說這次得呆京城呆到陛下壽誕。都說成家立業,將軍你既已立業,難得回京,是不是也該考慮考慮成家。”
聞言,楚星臨眉梢都不帶動一下。
“不是,這麽多年輕女子都在瞧你,將軍你也忒淡定了。”
“真是郎心似鐵啊。”副將不由搖了搖頭。
楚星臨單手攥住韁繩的手掌分外有力。
楚星臨正欲說話,不經意一側眸,就見前邊茶館三樓的窗戶邊,一個年輕小姑娘正雙手撐著臉頰,杏眼清淩淩,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隔著洶湧的人海,他們四目交匯。
楚星臨攥住韁繩的手指下意識鬆了幾分。
似乎發現他們對視了,少女彎唇笑了起來。
楚星臨看見她唇邊漾開了淺淺的梨渦,可能是日頭太亮,令他難得恍神了一下。
少女麵容清純,五官穠麗。
猶如春日的枝頭雪。
楚星臨一行人已經騎馬遠去,如今隻餘他們挺拔的背影。
見此,沈蕪沒再繼續看,微一轉頭,就聽初雪說:“沈姑娘,奴婢怎麽感覺剛剛楚小將軍盯著我們這方向看了許久……就是最前邊,身騎一匹純黑色汗血寶馬的少年,他應當就是楚小將軍了。”
沈蕪彎起眸,語氣認真道:“楚小將軍生得真好看。”
初雪也不由跟著點了點頭。
楚星臨黑眸輕閃。
在眾目睽睽之下忍住了想要扭頭、再認真看一眼的衝動。
“若陛下問我們要何恩典,將軍可想好要……”
範明承說著說著,餘光就見楚星臨微微偏了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過是一間茶館罷了,有什麽好看的?
麵對範明承狐疑的目光,楚星臨雖年少但格外沉得住氣,他神情如常,攥住韁繩的身姿巋然不動,認真道:“我有未婚妻。”
楚星臨要真有未婚妻,他範明承的名字倒過來寫。
這十一年來,他就沒見過楚星臨跟他的未婚妻有書信來往,有次還無意瞧見楚將軍的家書裏問他京城某某姑娘可喜歡,這哪裏是有未婚妻……就算有,可能不是告吹了,就是未婚妻出意外亡了。
範明承咂舌了下,突然想起楚星臨有次遇險,軍醫說多虧他心口處那枚玉佩,擋住了毒箭,從而護住了性命。
那玉佩瞧著有點像定親信物。
範明承當時也隻來得及看上那麽兩眼,之後那枚玉佩就被半昏迷中的楚星臨奪過,緊緊攥在手中……
回神之後,範明承輕嘖一聲,隻覺索然無味:“將軍您就繼續誆我吧,誆了這麽多年我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
聞言,楚星臨挑起的唇角漸平。
範明承極會察言觀色,見此訕訕地閉上了嘴。
*
當晚。
沈蕪進了太子府書房,就見容衍立在案桌前,他清貴的麵容在燭光下泛著瑩瑩玉色。
沈蕪花了快一天,將京城的東市和西市都逛了,午膳晚膳也都在外邊用了。
她一回來,就直奔容衍書房。
門口的侍衛早已見慣不慣,客氣地讓她稍等一下,然後例行公事地通報了太子一聲,才放沈蕪進去。
“如何?還會覺得京城無趣麽?”
容衍早早就收到了暗衛的消息,清楚她這一天都逛了哪,但還是若有所思地抬起眸,將目光落在前邊正雙手捧著一小杯茶水,輕輕抿著的沈蕪身上。
一身淺紫色的裙衫,襯得她的肌膚雪白。
眉眼彎彎,即使未施粉黛,但在燭光下卻分外姝麗動人,聞聲望向他的那雙杏眸裏滿是碎光,她的唇瓣正一張一合。
所有人在他麵前都是謹小慎微,獨有她是全然的親近。
容衍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他這幾日在“容衍”與“太子容衍”二者的切換中得到了不少樂趣。
沈蕪跟容衍說了她今日都吃了什麽玩了什麽,容衍雖然低頭執筆,但還是分了心神聽她說話。
見耳邊那道聲音突然停了,容衍撩起眼。
隻見沈蕪正輕輕偏頭,那雙水潤的杏眼很是認真地看著他。
與其說是看,不如說是在……
端詳他的臉?
容衍不動聲色地斂起眸,握住筆杆的指骨略微收緊,他這幾日都有用祛疤膏,額角那道淺疤在昨日就已淡得快要看不見。
“我今日又看到了一個生得極好看的公子。”
沈蕪忘了她之前也曾這麽誇過容衍,她杏眼幹淨,唇邊漾開了笑:“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好看的男子。”
容衍神情不明。
“是麽?”
沈蕪抬眼看向容衍,隻當她聽錯了容衍的語氣。
容衍的表情依舊淡淡的,那雙黑眸在燭光的映照下似乎泛有幾分暖意。
剛剛空氣中泛起的那點冰涼應當是她的錯覺。
“嗯,都說人如其名,他的名字也很好聽。”
沈蕪小聲地在心中念了一下他的名字。
楚星臨。
越念越覺得好聽。
得知初雪在外邊等她回西院,沈蕪在掩上書房門離開之時,不忘又探頭朝容衍彎了彎眼睛。
待沈蕪離開之後,容衍一臉平靜地鬆開手。
隻見手中那隻狼毫毛筆不知何時斷成了兩截。
過了許久。
初雪被許管事一臉嚴肅地喚來了太子書房。
初雪心下慌亂不已。
難不成是因為她太順著沈姑娘,讓她在外邊玩得太久,惹太子不滿了?
越想,初雪越不安。
進了書房之後,太子遲遲不語,更讓初雪感覺頭頂懸了把刀,脖子不由一縮。
良久,一道冷得不能再冷的聲音終於落了下來。
“孤讓你帶她出府散心,不是讓你帶她看男人。”
容衍目光微落在案桌前那根斷成兩截的狼毫毛筆上,掀唇淡聲道,“可聽清楚了?”
太子聲音很淡,但他身上的威懾力一下壓得初雪喘不上氣,初雪心知她今夜是逃不過責罰了,急急跪下顫聲道,“奴婢聽清楚了。”
回去之後,初雪心驚膽戰了一夜,怎麽都沒等到責罰,心知她應當是托了沈姑娘的福,太子對沈姑娘總是寬容的,這讓她跟著逃過了一劫。
初雪在心底輕歎了一口氣。
明日下午,京城貴女們將舉辦一場春日賞花宴。
她們消息靈通,得知太子府有貴客,沈姑娘是太子救命恩人,就給沈姑娘遞了帖子,沈姑娘雖然猶豫,但還是好奇接下了。
初雪暗暗想著。
明日的賞花宴應當都是姑娘們看花,應當不會再是看男人了……吧?
今夜已是第六日。
暗七現身於太子書房,隻覺太子身上的氣壓有些低,他越發小心地低頭匯報道:“回稟殿下,尋人一事屬下微有幾分眉目。”
容衍沒有打斷暗七,抬了抬眸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屬下在丞相嫡長子蘇雲清……等五人身上都有看見符合殿下您所描述的玉佩,已著手讓人畫了下來。”
頓了頓,暗七又道,“聽聞今日回京的楚小將軍身上也有塊半對的玉佩,但屬下近不得他身,還未能看到玉佩形狀命人畫下。”
暗七說完,就見太子神情淡淡,讓人瞧不出太子對他這幾日尋人的進展到底是滿意,還是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