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芝從台階上走下來時,腿都是軟的,她甚至以為自己眼花了,反複地揉著眼睛。
“姐…這到底怎麽回事啊?”挨著黎曼坐下,黎芝滿肚子問號。
她偷瞄著陸燼之,見他正垂眸專注地剝橘子,剝好的橘瓣上有很多白色的橘筋,他慢條斯理地把那些橘筋剝去,然後將那些橘瓣都放在黎曼的手心裏。黎曼接過後,陸燼之又拿起桌上的碧根果開始剝了起來。
這還是她之前見到的陸燼之嗎?
黎芝驚了,拽著黎曼的衣角晃了晃。
“姐,他不會是你男朋友吧?”
“嗯。”
即使很震驚,但仔細想想其實也是有跡可循的,或許是之前傅聞驍和沈禾茜的關係更炸裂,以至於黎芝對於黎曼和陸燼之在一起這事消化得很快。
她纏著黎曼說了會兒話,嘴巴有些幹,不自覺地伸向黎曼手心裏的那堆橘瓣,還沒碰到,就聽到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別碰。”
陸燼之從茶幾上拿起一個橘子,扔進黎芝懷裏,“要吃的話自己剝。”
黎芝訕訕地收回手,暗自腹誹著自己這新姐夫年紀雖小但脾氣還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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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完飯,黎曼帶陸燼之去見了自己在芸城的幾個老朋友,幾乎都已成家,有的在芸城定居,有的在外地拚搏。
到許惠雲家裏時,兩個小女孩穿著新衣服迎了過來,先是齊刷刷地對著黎曼喊著“小姨好”,在看向陸燼之時,兩個小女孩沉默了,不知道該怎麽喊,紛紛向一旁的許惠雲投去求救的目光。
“喊小姨夫。”許惠雲拍了拍兩個女兒的肩膀。
“小姨夫好!”
和許惠雲寒暄了一陣,由於是過年,許惠雲家裏也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黎曼不想給她添亂,便帶著陸燼之離開。
年初一,街上的人不是很多。午後的陽光很柔和,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黎曼和陸燼之牽著手走在街上,太陽照得她全身暖暖的。
“陸燼之,”她冷不丁開口,“我以前很喜歡海子的一首詩。”
“什麽?”
他偏頭看向黎曼,在金燦燦的陽光下,她的皮膚更是白到極致,水眸亮亮的。
難得一見女朋友這麽開心。
黎曼握緊他的手,輕輕地晃著,低聲開口——
“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大街上。”
第一次讀到這首詩時,她就幻想著自己以後的心上人會是什麽樣的。
直到第一眼見到陸燼之,她確認了自己的心上人。
現在,她和她的心上人牽著手,走在灑滿陽光的街道上。
幸福到讓她感到恍惚。
陸燼之瞥了眼兩人十指相扣的手,此刻正一邊走一邊前後搖晃著——女朋友晃的。
女朋友像個幼稚鬼,走路牽手還要前後晃著手。
他忍不住唇角牽笑,暗自加重前後搖晃的幅度,側眸注視著黎曼:
“以後老了出去散步也要牽手,手也要這樣一甩一甩的,好不好?”
說好的,牽一輩子,誰先鬆開誰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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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京北。
顧聽舟剛脫下馬術服,桌上的手機就震動了兩下。
是一段新鮮的視頻。
點開後,看著視頻裏走在街道上,手牽著手無拘無束地在街上散步的兩個人,顧聽舟的眸色愈發冷沉。
小兔子眼裏的笑,以及看向她身旁那個少年的愛意,一點也不像裝的。
她和那個少年在一起,似乎真的很自在,完全卸下所有防備。
無形中有一股火湧了上來,以至顧聽舟甚至沒耐心把視頻放完就摁滅了手機。
他的腦海中再次回響起四年前的那段對話。
——小兔子,你喜歡什麽類型的男人?
——成熟、穩重,最好比我大幾歲。
那時他信以為真。
直到如今,腦海中不斷浮現著視頻中那個少年的容貌。
小兔子的那幾個標準,和她現在身邊牽著的那個人,真是一個字也不沾邊。
撥通電話,顧聽舟嗓音寡淡,“蘇特助,上次我交代的事可以著手實施了。”
說好的讓小兔子和小朋友一起過個好年,他沒食言。
不過現在,年快結束了。
該收心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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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一晚上,黎曼帶陸燼之去了趟外婆家。本來年三十那天,黎曼就想去找外婆的,但外婆年年都被接去舅舅家過年,黎曼和舅舅一家的關係不算熟,隻能作罷。
外婆年紀大了,晚飯是黎曼和陸燼之一起做的,三人圍在一張桌前,聽著外婆說著黎曼小時候的事。
飯後,又拉著陸燼之進裏臥,翻出很多年前的老照片,一張張翻給陸燼之看。
小時候的黎曼看上去很頑皮,每張照片臉上都是掛著笑的,陸燼之忍不住用手機一一拍了下來,存在相冊裏等以後慢慢欣賞。
“以前這麽喜歡笑,怎麽長大就不笑了?”陸燼之抬手捏了捏黎曼的臉,“以後多笑笑,笑一次給你轉500,行不行?”
“那你要被我榨.幹了。”
“我樂意。”
…
年初二早上,吃完早飯,陸燼之開車帶黎曼回薈南。
把黎曼送上樓後,陸燼之卻遲遲沒有走,本來他該回老宅給那些長輩請.罪的。
客廳的窗簾拉的嚴嚴實實,沒有一絲多餘的光透進來,屋內的彌漫著柑橘味的香薰,不濃。
他們窩在沙發上,黎曼靠在陸燼之的懷中,投影的畫麵是名柯劇場版最經典的那部《貝克街的亡靈》。
畫麵中,柯南和開膛手傑克在火車車廂上爭鬥,小蘭為了讓柯南能贏到最後,選擇自己跳崖,而她身上的繩子正好與開膛手傑克綁在一起,所以當她選擇縱身跳下深不見底的懸崖時,把開膛手傑克一同帶了下去。
電影中有這麽一句台詞:如果可以確實的讓你毀滅,為了公眾的利益我很樂意迎接死亡。
“對不起,不能陪你到最後。”小蘭最後對柯南說。
即使隻是電影,並且還是自己看過無數遍的,黎曼每次看到這一幕時還是忍不住為之動容。
陸燼之低頭看著懷裏的黎曼,發現自己的女朋友私底下真的很感性,“隻是個虛擬遊戲而已,最後不還是全員存活了嗎?”
“可是在這個虛擬遊戲中,人的痛感是真實的。”黎曼頓了頓,幽幽道,“陸燼之,你好冷血。”
她不動聲色地挪到了旁邊,不想和這個無法共情的人貼這麽近。
陸燼之把她撈回來,貼著她的耳邊輕哄:“我不冷血的,如果真遇到電影裏那種情況,那我也願意為你選擇去死,真的。”
黎曼捂住他的嘴,瞪他,“不許這麽說。”
“那你今晚能跟我回家嗎?”他話鋒一轉。
話題切換的太過突然,前一秒還在爭論著電影情節,後一秒猝不及防地拋給黎曼這麽一個問題。
陸燼之有點委屈,“家裏人問我過年去哪兒鬼混了,我說我陪女朋友,他們都不信。”
剛才還熟絡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今晚嗎。”黎曼坐直身子,從茶幾上拿起一個橘子,低頭開始剝橘皮,沒繼續往下說了。
見她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態度,陸燼之心裏挺沒把握。
一切都像是他在逼著黎曼去答應,這讓他突然感覺自己像個不講道理的混蛋。
“算了。”他垂頭,呼吸慢了幾分,“是我太心急了。”
誰知話音落下,黎曼側頭睇他,“之前我不是答應陪你回去麽?”
她稍頓了下,繼續道:“今晚可以。”
纖白指尖捏著剝好的橘瓣遞到陸燼之的嘴邊。
“甜麽?”黎曼故意問。
她剛才嚐了一口,分明酸的要命。
然而陸燼之唇角的弧度忍不住瘋狂揚起,“甜。”
下一秒,黎曼止住手裏剝橘子的動作,收了笑意。
“和你坦白一件事。”
莫名的正式,讓陸燼之全身不自在。
“什麽?”他緊張地盯著黎曼,生怕從她嘴裏聽到和變卦有關的詞匯。
見他突然正襟危坐,黎曼忽然笑了,若無其事地繼續著手中剝橘子的動作,剝好一瓣後,再次喂到陸燼之嘴邊。
隻是這一次,陸小少爺倒是固執得很,像是害怕這橘子喂的沒那麽簡單,死死地抿著唇。
“這事和你沒關係,是我自己的私事。”黎曼收回手,在準備說出接下來的話之前,她的神經像是感受到了什麽,手指已經開始輕微地顫抖。
原來人在緊張和心虛時,真的會控製不住地手抖。
尤其是接下來她要坦白的這件事,可能會讓陸燼之重新考慮著他們這段關係,可是她沒打算再瞞下去了。
陸燼之垂眸,輕聲問:“這件事說出來,會影響我們的關係嗎?”
黎曼點頭。
“其實你根本不喜歡我,心裏一直藏著其他人,”他看向黎曼,眼眶已經發紅,“而你答應我的那些事,隻不過為了哄我高興,對不對?”
腦海中閃過無數令他惶恐的猜測,隻有這個,是目前而言最能讓他破防的。
黎曼怔住了。
趁她來不及反應的這幾秒,陸燼之闔眼緩聲說:“沒關係,我不在乎。”
假的,也情願。
隻是不想親耳從她口中聽到罷了。
安靜片刻。
黎曼淡淡道:“我不能懷孕。”
這沉重的五個字,被她以一種輕描淡寫的無所謂語氣說了出來,仿佛和脫口而出的一句“今天下雨了”差不多的輕鬆語調。
嗓子眼像是被浸滿水的海綿堵住,酸澀得難受。
她轉向身邊的陸燼之,強忍著嗓子眼的酸澀,一字一句地解釋:“字麵意思,沒法為你生小孩,所以…”
所以,到底要不要繼續這段關係,到底要不要娶我,你再好好想一想。
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也不會怪你。
我也會赤誠地相信你給過我的愛是真的。
我會記住你在我生命中留下的痕跡,不會忘記你帶給我的震撼與感動。
很多很多年前,17歲的你對穿著玩偶服的我施舍的那點好,讓我惦記至今。
我的小男孩,我總是說你太過感性,對你一點點好,你就忍不住流眼淚。實際上,我比你還要感性。很多很多次,光是想到你的名字,我就難過到想哭。
害怕靠太近會對你不好,又忍不住,想離你近一點,再近一點點。
…
時間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
實際上隻是幾秒鍾的功夫,黎曼的腦海中卻自動閃過無數念頭,如同電影倍速般,過去的那些畫麵,難過的、溫馨的,一幕幕飛快地在她眼前劃過。
重重鬆了口氣,如釋重負的陸燼之把黎曼攬入懷裏,輕撫著她的後背。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要坦白什麽呢。”他把黎曼抱的很緊,仿佛懷裏抱著的是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藏,“我把你娶回家是為了寵你,又不是讓你給我生孩子的,再說了,我是真的不喜歡小孩,我這人自私得很,之前還擔心以後有了小孩會分走你對我的愛…”
陸燼之從來沒否認過自己是個自私的人,小時候他的玩具從來不會分給別的小朋友玩,別人碰一下他的東西,他都會發很久的瘋。有次家裏來客人,陸母背著五歲的陸燼之,把他房間的一個破紙盒子送給了來家裏做客的一個小女孩,後來得知這件事的陸小少爺把陸家鬧到雞犬不寧,最後陸母迫不得已地拉下臉去找那小女孩要回了陸燼之的破盒子。
明明隻是個破盒子,但這是陸燼之的專屬,別人碰一下都不行。
陸小少爺從小就自私、蠻橫、偏執到極點。
“真的,不是什麽安慰話。”陸燼之捧著黎曼的下巴,對上她泛紅的眼眶,認真地解釋,“我就是這麽一個人,之前還想和你商量著以後能不能不要小孩,因為如果真的有了一個小生命和我爭奪你的愛,就算是我的孩子,我還是受不了,我也沒法保證自己做個好父親。我知道這說出來很不像話,但確實如此。”
就是隻想把愛給黎曼一個人。
就是這麽自私,這麽偏執,這麽不講道理。
黎曼無聲地望著他,眼眶中慢慢蓄滿淚水。
這個人說出來的話,真的不像個正常人。
又這麽的讓她想哭。
陸燼之的指腹輕輕地摩挲著黎曼的臉頰,唇角含笑:
“所以,今晚跟我回家見一見我的家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