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過多少山水,賣藝的到底都是賣藝的,除了年輕時一股逍遙浪**的勁兒,還能剩下什麽呢?
沒個家,沒個伴兒,一輩子什麽都沒剩下,除了這麽個陪了他一輩子的木偶。
老爺子沒說完就哭了,拿補丁摞補丁的袖子揩臉,揩了再揩也揩不淨。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順著他口風哄了兩句,幹脆求老爺子亮亮手藝,想不到這招好使,老爺子擤擤鼻子止了哭,真給我演了一出。
其實我看不太懂戲文裏咿咿呀呀悲欣交集,但那伴著盤鈴樂翩翩起舞的木偶美得觸目驚心。
縱然知道隻是絲線牽出的,舉手投足也活了似的,叫人忍不住想挽手相攙,看完叫人不得不歎一聲:真不愧演了一輩子。
我由衷說:老爺子您可真不愧演了一輩子。
老爺子聽著這句,也抱著木偶笑了笑,笑完,臉色就變了。
一輩子啊,一輩子就幹了這麽一件事兒,活成這麽個慫樣,就這麽糟踐了自個兒這一輩子。
怪誰?還不是怪這玩意兒。
他盯著懷裏那精致木偶看了半天:大雪滔天,棉衣都置備不上,這一冬眼看都要過不去了,還要你做什麽呢?都不如燒了
至少還能暖暖身子。
還沒等我回過神來,老爺子手一揚,木偶就進了火堆。
我攔也攔不住,話都說不出,滿腦子隻剩一句可惜。
然後那一幕,我此生難忘。
火光舔過木偶一身綺麗舞袖歌衫,燎著了椴木雕琢的細巧骨骼,燒出嗶嗶啵啵響動。
那一瞬間它忽地動了,一骨碌翻身而起,活人似的悠悠下拜,又端然又嫵媚地對著老爺子作了個揖。
它揚起含淚的臉兒,突然笑了笑,哢一聲碎入炭灰。
那晚的火燃得格外久也格外暖,分明沒太多柴火,一堆火卻直到天光放亮才漸漸冷下去。
拚盡全力地,暖了那麽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