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聞寒靜默片刻,輕笑,“那寶寶有沒有說,想要誰當他第二個爸爸?”
季昭被他笑的心慌氣短,鬆開他的腰,後背落回輪椅深處,雙手握在一起絞了絞:“寶寶說,喜歡年輕一點兒的,有責任心的,會做飯,會,會編程的。”
“「他」還知道什麽是編程?”聞寒挑眉。
“知道。”季昭強自鎮定,“我做胎,胎教時跟他講過的。”
他說完,看著聞寒深沉的視線,鬼使神差補充:“雖然兩個爸爸,但是跟哥哥姓,哥哥的姓好聽。”
話一說完他就後悔了——草率了,步子邁得太大了,哥哥才剛收下他的一束花而已,什麽也沒答應他呢,他怎麽都想到寶寶姓什麽去了……也不止姓什麽——“哥哥,寶寶就叫「聞星」怎麽樣?小名兒就叫「星星」——還是上次聞爺爺取的。”
他眼睛亮亮的,說不出的認真,也說不出的……氣人。
聞寒甚至不知道對話怎麽就偏到了這裏——與他的目的完全背道而馳。
他又看了眼他漂亮且氣人的大眼睛,手指敲敲褲縫:算了,今日時機不合適,明天再說吧。
他轉身拿起他的玫瑰——要趕快剪一下枝條,泡到清水裏,還能多保存幾天……
“哥哥——”見他轉身要走,季昭鼓起勇氣叫住他,“那個,你,你怎麽說?”
“哪個?”聞寒頓住身形,回頭看他,“名字嗎?我考慮考慮。”
他說著,轉回頭,唇角勾了勾,捧著花大步離開。
獨留下季昭在房內失神地自言自語:“不是啊,是那個……”
是做崽崽爸爸那個啊……
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
玫瑰花已經換過三次水,還是不可挽回地走向凋謝,而聞寒的“事實真相”依舊沒尋到機會說出口。
眨眼到了農曆小年,吃餃子時兩個人有些清冷,季昭特意給“星星”也擺了一盤,就一隻圓形的花邊餃子,盛在素淨漂亮的盤子裏,放在聞寒手邊。
“哥哥替寶寶吃。”看聞寒疑惑,他認真解釋。
“你吃。”聞寒對他的種種操作已經麻木了,心裏毫無波折,淡定地把盤子推給他。
“我吃有什麽用,哥哥吃到才算……”季昭把盤子又推回來——他本就是變著法子想叫聞寒多吃一點。
“怎麽沒用,你不也是「寶寶」的爸爸嗎?”聞寒吃不下,又把盤子推給他。
季昭下意識還要把盤子推回去,忽然怔住了:他,也是,寶寶的爸爸?
他,也是,寶寶的爸爸!
季昭捏緊手上的筷子,抬起頭來,壓抑著心底的激動,努力維持著鎮定看向聞寒:“哥哥你剛才說什麽,能再說一遍嗎?我,我可能沒聽清。”
聞寒動作頓了頓,看了眼季昭,回味片刻,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
說了便說了吧——難得犯蠢,他臉頰淺淺泛了絲粉紅:“沒說什麽,沒聽清就算了。”
“那怎麽能算了?”季昭急了,“我都聽到了!”
“哥哥你說——”
季昭說到一半,看清聞寒微微泛紅的臉,怔了怔,嘴角緩緩揚起:“哥哥……你害羞了?”
好可愛!
誰害羞了!聞寒瞪他一眼:“吃飯!”
季昭嘴角揚得更高了,被聞寒看了一眼,又努力收住,塞了一枚餃子進嘴巴,嚼著嚼著,嘴角又彎起來,又努力收住……
但歡喜是收攏不住的。它們從天而降,無聲無息,它們又是平地一聲雷,沸天震地,洶湧澎湃。
季昭心裏裝著這洶湧澎湃,麵上反而莊重了。
他不一樣了,他是——崽崽的爸爸了!雖然以前他也默認自己是,但自己默認,和被哥哥默認,到底是改天換地的差別。
“哥哥,我會好好照顧你和寶寶的。”吃完飯,他努力壓下控製著輪椅轉幾個圈圈的衝動,認真地、莊嚴地承諾。
“……照顧好你自己就行。”聞寒掐了把他的臉,他能照顧好他自己,他都謝天謝地了。
“我可以的!我已經能自己吃飯了!”季昭忙說。
說完感覺不大像話,他臉紅了紅:“我還能自己洗澡……”
“你可真了不起。”聞寒掃他一眼。
季昭臉更紅了,正尷尬,手機響了起來,他趕緊接聽——是胖嬸兒打來的視頻。
“吃餃子沒有?”胖嬸大聲問。
“吃了。嬸兒你們呢?”
“我們還用你問!”胖嬸說著,切換到後攝像頭,給他看了眼熱熱鬧鬧的食堂。
食堂裏掛起紅色燈籠和彩色燈串,已經有了年的味道,孩子們有的在和員工一起吃著餃子,喝著飲料,也有的已經吃完了,在追逐嬉鬧。
季昭嘴角又揚了揚,笑出酒窩:“真好。”過個幾年,他和哥哥的崽崽,也能這樣跑跑跳跳了吧?
他暢想著,不覺出了神,胖嬸說什麽都沒聽清。
當然,環境太吵,他就算不出神,聽著也費力,胖嬸知道這個,沒說兩句,見他挺好的,就結束了視頻。
結束通話後季昭依然恍恍惚惚,聞寒不由捏捏他的臉:“想回去?”
比起院裏,他們兩個人,確實冷清了些。他自己喜歡清淨無所謂,就怕小混蛋覺得無聊。
季昭被捏的回過神來,搖搖頭:“沒有。”
“哥哥在哪兒我在哪兒!”他眼睛炙熱地看向聞寒。
這什麽土味情話……聞寒嫌棄,又有些招架不住,笑著揉了把他的頭,起身拿起外套。
“哥哥去哪兒?”季昭像尾巴一樣跟上。
“不去哪兒,帶你出去轉轉。”
兩人出門各有不便,從福利院回來許多天,除了醫院,聞寒幾乎沒讓季昭出過門。
今天白天他還見他在陽台上往外張望——這可是很少見的,畢竟他們家樓層高,他一般不去陽台——可見是悶壞了。
季昭確實悶壞了,聽見聞寒說帶他出去,恨不能蹦起來,但他蹦不起來,隻能興奮地敲著輪椅扶手,等著聞寒拿外套給他。
穿衣服的時候他才想起來:“哥哥出門可以嗎?”
“嗯。”聞寒戴好口罩,又拉開玄關抽屜,正準備戴上黑框眼鏡,手一頓,改拿起旁邊那副金絲的。
戴好眼鏡,他俯下身來幫他拉好羽絨服拉鏈,調整帽子圍巾,見他紅著臉微微往後躲,不由笑了笑:一副眼鏡而已,早知他這麽喜歡,他天天都戴……唔,也不行,還是偶爾戴一下才好……
眼波流轉,他故意細細慢慢幫他戴好帽子,捏了捏他耳垂,聽見他紅著臉討饒似的喊了聲“哥哥”,沒忍住,把耳朵靠近他嘴唇:“昭昭說什麽?”
哥哥的臉近在咫尺,季昭臉更紅了:“沒,沒什麽……”
氣流擾動,鑽進聞寒耳道,他癢了癢,幾乎想把耳朵貼向他。
幾乎——他頭微微動了動,及時收住了動作,站直身體,微不可察地調整呼吸,推了他出門。
外麵空氣冷冽,季昭臉上的熱意總算降了幾分:“哥哥,去哪兒?”
“去公園。”聞寒沒打算帶他走太遠,附近就有個挺大的公園,他打算帶他去那裏透透氣。
即使是這樣季昭也很開心了:兩個人單獨出門,四舍五入,算一次約會了。
如果他能走路就更好了,輪椅大概太顯眼,老有人看他們,讓他想和哥哥牽牽手都不敢……
他一路蠢蠢欲動,一路都沒敢牽,原本指望到了公園能僻靜些,結果公園裏在搞一個什麽民俗遊園活動,人特別多特別熱鬧……
季昭很委屈……
不過,到底整天悶在家裏,委屈了片刻,看見熱鬧的場麵,他又忍不住被勾起興趣,拉著聞寒要去逛。
“人太多了,不安全。”聞寒推他到七八米遠外一條小路,隻遠遠看。
遊園會有花燈,有春聯,有射箭投壺,還有鑼鼓舞獅,更有一整排的美食攤位。
季昭越看越眼饞,隔了稀稀疏疏的樹林,坐直身體,抻著脖子,巴巴地看。
“哥哥,過去看看好不好?”他看著人也不是很多,至少沒到摩肩擦踵、不能移動的程度。
聞寒說了句什麽,他隻看到他張嘴,聽不清聲音——遊園會太嘈雜了,單單擂鼓聲、音樂聲就已經讓他吃不消,何況還有其他……所有聲音在他腦中混做一團扯不開的線,無法辨認,還讓他隱隱頭疼。
他幹脆關掉了耳蝸。
世界安靜了。世界又依然熱鬧。光影閃爍,人流如潮。
又安靜又熱鬧,反而有種別樣的瑰麗,像他一個人的海市蜃樓。
季昭看得迷醉了,都沒察覺聞寒又把他推近了一點兒。
推他到主路旁近距離看了會兒舞獅,聞寒再不肯讓他往前了。
見他視線又轉向做糖人的攤位,眼睛拔不出來一樣盯著人家,他笑了笑,在手機上打字:[在這兒等著,去給你買。]
季昭一陣驚喜,眼睛亮亮地看了眼聞寒,指向不遠處的糖葫蘆:“還要那個。”
聞寒點點頭:[就在這裏等,不要亂跑。]
季昭乖乖點頭:他想跑也跑不了的呀……
點過頭,季昭乖乖看著聞寒進入“海市蜃樓”,像融進一幅畫裏,他停留在畫外,視線追逐著他,在他看過來時笑著招手。
人雖然在暗處,笑容卻像寶珠生輝,比五光十色的世界更奪人眼目。
聞寒險些就想走回去,把他的圍巾往上拉一拉,把那笑容藏起來,不給任何人看。
不過糖人攤位已經到了,他到底忍住沒動。
買糖人的人不少,聞寒前麵還排了三四個。
他也沒著急,對準攤位上的糖人拍了張照,發給季昭,問他想要哪個。
發完他扭回頭去看他,恰逢一隊穿漢服的年輕人走過來,不知是網紅還是什麽,引著一大串人流跟隨,還夾雜著不少高高架起的手機在直播,聞寒的視線都被阻斷了,他微微皺眉,有些不安——好在季昭的消息及時回複過來,在他發過去的圖片上圈了個圈。
聞寒放了心,怕被攝像頭拍到,背對著人流,沒再轉身。
季昭還在乖乖等。
也看到一股擁擠的人流由遠及近,可惜他的視野低,看不見中間的漢服COSER,隻能看到外圍的人群。
哥哥都被擋住了,那些新奇的攤位也看不到了,他有些無聊地轉開視線,卻看到不遠處一個小孩子在哭。
三四歲模樣的小女孩兒,被擠在人流邊緣。現場或許太吵了,又都在追逐著熱鬧,除了季昭一個聾子,竟沒人注意到她在哭。
看那孩子身旁沒有大人,隨時會被踩踏的樣子,季昭顧不得其他,急忙控製著輪椅從小路靠近她,堪堪在她被撞倒前將她從人流中抱出來。
抱著那孩子退出人流幾步遠,季昭鬆了口氣,才顧得上看向坐在他腿上哇哇哭的孩子。
“媽媽!我要媽媽!”
打開耳蝸,忍著頭疼辨認口型,他才聽懂那孩子在哭什麽。
“你是和媽媽走散了嗎?”季昭問她。
孩子不回,隻是哇哇哭。
“先別哭。”他手足無措哄她,“我幫你。我幫你找媽媽,會找到的——嘶!”
他說到一半,頭忽然一陣劇痛。
久遠的,早已深埋在腦海的記憶突襲而來:
在這兒等,媽媽去買糖……
媽媽!要媽媽!
別哭,叔叔阿姨幫你找媽媽……
他痛得呻吟一聲,繃緊手臂,手背上青筋凸起。
“媽媽……長什麽樣子,穿什麽衣服——”強行壓下痛意,他努力安撫那孩子,“會找到的,別怕……”他抱住她,自己的身體卻在顫抖,頭也開始昏沉,孩子的麵孔開始傾斜模糊——
不行……他手指緊緊扒著輪椅扶手,用力咬了下唇,血腥味兒蔓延開來,他恢複一絲神智:“我帶,帶你去警務室——”
“彤彤!”
“姐姐!”哭到麵目模糊的小女孩兒看到向她跑來的大女孩,“呲溜”一下子從季昭輪椅上爬下來,“姐姐!嗚哇!”
“臭丫頭!叫你拉緊我別亂跑!”大女孩兒打了下小女孩兒的屁股,又一把把她抱起來,在懷裏緊了緊,看了眼不說不動癱坐在輪椅上的年輕男人,皺皺眉想要說什麽,聽到有人在高聲叫自己,又急忙抱著妹妹迎過去:“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裏?季昭想抬頭來看,卻渾身發軟,隻勉強睜開眼睛,茫然地看著眼前,沒有,什麽都沒有,很黑,很陌生,沒有媽媽……沒有……
“昭昭?”聞寒手裏舉著糖人,驚慌四顧,終於看到他時,大鬆了口氣,穩了穩心跳才快步走來。
“笨蛋!不是叫你別動嗎,怎麽——昭昭?”聞寒說到一半,忽然發現他狀態不對。
他整個人無力地陷在輪椅裏,頭歪向一邊,睜著眼,眼神卻渙散,對自己的話毫無反應。
“昭昭!”聞寒心重重一慌,跪在輪椅前,捧起他的臉,“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哥哥……”似乎認出是他,季昭嘴唇蠕動了下,眼裏終於聚起一絲光,他眼珠動了動,視線從聞寒的臉移動到還被聞寒捏在手上的糖人,凝固住了。
“不要……”他眼中劃過一抹慌亂,顫抖著抬起手臂,把糖人一把打掉,“不要糖……”
“昭昭?”聞寒不知他怎麽了,察覺他發抖,忙擁上去抱住他,“沒事的,昭昭。”
“不要糖……”季昭被他抱在懷裏,身體卻在往下滑,嘴裏仍在重複,“不要……”
“好,不要,不要!”聞寒忽然明白過來什麽,他一把摟緊了他,眼眶脹疼,聲音艱澀,“不要,沒有糖……昭昭你醒醒,是我,是哥哥在這裏。昭昭!”
……
“怎麽回事,小寒?昭昭醒了嗎?”急匆匆趕到醫院,季母呼吸還未平穩,見到聞寒,連聲催問。
“醒了。”聞寒從出神中驚醒,站起來低聲答,“又睡了,有些發燒。”
季母清秀的眉皺了皺,隔著門上的玻璃望向病房內:“我們能進去看看嗎?”
“當然。”聞寒點點頭,主動推開門,“他剛睡著不久。”
季家夫妻和季銘一道走進病房,怕驚醒他,各自放輕腳步,走到他床前,誰也沒敢說一句話。
稍站了站,碰也沒敢碰他一下,三人又放輕腳步,頂著同一副愁眉緊鎖的神情出來。
“臉色怎麽那麽白?”季母自言自語般問。
季父則看向聞寒:“小寒,你電話裏說的不對勁兒是怎麽不對勁兒?”
聞寒合好門,頓了頓,看向同樣皺眉看來的季銘:“大哥應該記得——”
他低頭組織了下措辭,才繼續開口,“在福利院,昭昭被大哥送去醫院那次,醒來時……曾是……他小時候的樣子。”
季銘當然記得。
那種自責痛惜與無能為力的憤懣,讓他事後不止一次半夜驚醒無法入睡。
“你的意思是?”他看向聞寒,臉色一白。
聞寒輕輕點了點頭。
“什麽意思,你們倆打什麽啞謎?”季母著急,且莫名心慌。
季銘看了眼母親,猶豫是否要讓她知道。
兒子的神態讓季母心裏越發不安穩,但經曆過這麽多,她又有什麽承受不住的?
“你說!”她給自己定了定神,目光定定看向季銘。
然而事實證明,有些事,真的難以承受。
尤其當她看到醒來的季昭,縮在床頭,不吃不喝,怯生生不看人,嘴巴裏翻來覆去要媽媽。
他不是要媽媽,他是要她的命啊!
拒絕丈夫陪同,她一個人在洗手間掩麵哭過一場,擦幹眼淚,梳洗化妝,細細遮了皺紋,描了眉眼,一絲不苟塗好口紅,放下頭發,對著鏡子逼回眼淚,款款走到他床前,遲了二十多年,抱他在懷裏:“昭昭乖,媽媽來了……”
……
季昭感覺自己做了個很漫長的夢,很累,累到醒都醒了,他卻一動都不願動。
試圖回憶為何會這麽累,腦中又是一片空白。
也不奇怪,做夢嘛,難免是這樣——他有些失落地睜開眼。
“昭昭?”季母見他睜眼,忙從床頭站起來,有些緊張地看了他一眼,按住他亂動的手。
他這兩天時昏時醒,高燒反複,手上還打著吊針。
“媽……”季昭怔怔地喊了一聲,隨後又有些臉紅,“不是,阿姨……”
“你叫我什麽?”季母不錯神地盯著他,手抖了抖。
季昭有些尷尬,剛回歸季家時,顧慮小宇哥,他是叫父母“叔叔阿姨”的,後來小宇哥已經知道真相,他卻一直沒好意思改口。
剛才也不知怎麽了,大概是睡迷糊了,脫口就叫了聲“媽”。
他有些別扭,含糊過去,不再看季母,眼睛看了眼周邊,愣住了:“我在哪裏?”
他說著,下意識坐起來,一用力,身上好多處酸痛,酸痛也罷,關鍵是右腳還用不上力——他看了眼自己手背上的留置針,又掀開被子,看了眼自己的腿,忽然想起來了——“我出車禍了!”
……
“清醒了?”
“什麽意思?”
得到季母通知,季父、季銘和聞寒同時抬頭。
“昭昭不是……小孩子了?”季銘渾渾噩噩問。
“不是!也不是十八歲了!”季母眼裏含著淚——喜悅的淚,“孩子徹底醒了!”
這回季銘反應倒快起來,“嗖”地衝進病房,緊緊盯著弟弟:“我是誰?”
季昭愣了愣,疑心自己沒聽清:“哥你說什麽?”
季銘嘴一咧,想要笑,淚花子卻差點飆出來,他走上前,一把抱住季昭:“你個混蛋!臭小子!哥早晚揍你一頓!”
“什,什麽?”季昭愣了愣:揍誰?一定是他耳蝸出問題了……
他被季銘緊緊勒在懷裏,茫然地抬起頭來,麵前,是神色複雜望著他的父親,母親,還有……聞寒。
“聞老師……”他怔怔叫了聲。
“嗯。”聞寒嗓子發軟,腿亦有些發軟,看著季家人依次上前和他擁抱,自己卻遲遲邁不動腳。
他真的怕,怕極了,怕極了他變不回來,永遠是那個等著媽媽來接的小孩,一個人在暗無天日中絕望掙紮。
萬幸……
鼻子一酸,他扭開臉,快速眨了兩下眼。
“我……昏迷多久了?”就在這時,他聽到季昭問,“陳默和司機呢,他們都還好嗎?”
他說什麽?聞寒猛然抬起頭來看向他,僵住了。
……
花了半天時間,季昭才接受他出車禍已是半年前這個事實。
又花了半天時間,他才勉強相信,這半年他並不是成了植物人躺在**,而是活蹦亂跳了半年。
盡管他對此毫無記憶。
“聞老師,謝謝你。”第二天早上出院前,趁著隻有他們兩人,季昭有些羞赧,但強作鎮定地看向聞寒。
“謝什麽?”聞寒聽著他生疏客套的語氣,心裏歎了口氣,揉揉他腦袋,語氣平靜開口。
季昭臉更紅了——聞老師怎麽像對待小孩子一樣,揉他的腦袋?
他躲了躲,一臉沉穩繼續道謝:“這半年……麻煩你了。”
他已經聽大哥說了,自己這半年狀況百出,全賴聞寒照顧,才好好活到現在。
他也不知大哥是不是逗他,但——他看一眼輪椅——自己沒少麻煩聞老師是肯定的了。
“不用謝。”察覺他躲開自己,聞寒頓了頓,若無其事收回手,埋頭收拾病**的東西,“我們是伴侶,我照顧你天經地義。”
說是這麽說……可他倆這伴侶關係根底如何,季昭自己心知肚明。
莫名又被自己賴了半年,所以——聞老師心情很不好吧?
昨天,家裏人都和他抱抱了,隻有,隻有聞老師沒有抱抱呢……
季昭手指緊了緊,心裏頭說不出的失落,垂下頭去,靜靜看著自己輪椅上的腿。
“會好的,隻是骨折。”以為他像上次偶然清醒時那樣擔心自己腿殘疾,聞寒解釋了句。
“嗯。”季昭悶悶應了一聲。
隻是“嗯”?聞寒看他一眼:很好,腦子回來了,嘴又沒了……
丟失了半年記憶,他也沉得住氣,從昨天到現在,問都沒主動問他一句——
也好,他問了他也不敢提,季銘主動要提,都被他製止了。
雖然小笨蛋醒來後狀態尚可,一思索那半年空白仍然會頭疼,他怕他暈倒,暫時不敢讓他受任何刺激。
辦好出院手續,季銘和季母一道進來,陪季昭出院。
到了地下車庫,他們有誌一同止步:“昭昭你先跟小寒回紫園,後天再回家裏,一起過年。”
季昭嘴巴張了張,還沒說出話,季家的司機已經把車開過來,季銘打開門,先讓母親上車,自己隨後也鑽進車裏,笑著同季昭揮了揮手。
就……這就走了?
他昨天剛醒的時候,他們明明激動得進退失措,淚眼汪汪啊……
季昭很不適應,車子尾氣都看不到了,他還愣愣盯著車子消失的方向失神。
聞寒等了很久,見他還傻乎乎地愣著,開口提醒:“上車吧。”
“啊,好。”季昭匆匆回過神來,看了眼已經打開的車門,臉紅了紅。
怎麽回事,他清醒之後,腦子好像一直鈍鈍的,不大好使……
幫他落下輪椅刹車,聞寒自然而然伸手,托向季昭肋下,季昭卻反應有些過激地擋開:“我自,自己來!”
聞寒眼睛眯了眯,沒說什麽,如他所願鬆開手,隻在背後看著他。
季昭假裝注意不到他的視線,把雙腳從輪椅上落下來,抬眼觀察了下,一手扒住車門右側的扶手,另一手按住輪椅,發力往起一站——好懸,輪椅被他按得往側麵一滑,他人險些跟著跌倒,好在右手抓緊了扶手,他還是撐住了。
隻是右腳踝有些疼,左腿……在抖。
他低頭看了一眼,見抖動幅度從外麵並看不出來,才放了心,偷偷看了聞寒一眼。
聞寒本來提著心,看他站穩了,便故意沒理他,收起他的輪椅,交給張哥放去後備箱,才施施然走回車門旁:“不上車,季總還等什麽?”
季昭雙手抱著車門框,身體半倚靠在車上,臉越發紅:聞老師怎麽聽著……像在嘲諷他?
不可能的,聞老師多溫文爾雅的人,一定是他聽錯了!
他堅決否定了自己的耳朵,強忍尷尬,小聲求助:“聞老師,能不能,幫,幫我一下?”
上不去,丟臉死了嗚嗚……
還有——
他為什麽會結!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