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聞寒扶——甚至是半抱著才坐上車後,季昭臉漲的通紅,低不可聞地說了句“謝謝”,就悶悶坐在座位上不再吭聲。
聞寒從另一麵上車,上來後脫下自己的外套,很自然就去摘季昭的帽子、圍巾,又幫他拉開羽絨服拉鏈,舉起他的手脫下一隻袖子——季昭直到這時才反應過來:“聞老師,我自己來!”
救命!看聞老師這嫻熟程度,他先前莫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智障?所以才沒有記憶?
畢竟,傻子能記得什麽……
季昭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想問問聞寒自己之前的情況,又遲遲開不了口。
脫下羽絨服,他呆呆把衣服抱在懷裏,試圖靠自己回憶,大腦裏卻依舊一片空白,最近的回憶,還停留在車禍發生前,和聞老師的那通電話,聞老師說,有話想跟他正式談談……
他手指攥了下衣服,下意識看了聞寒一眼。
聞寒也在看他,眼神……寵溺又無奈,複雜的季昭看不懂,心頭卻莫名一悸。
還要仔細看,聞寒已垂眸錯開視線,側身……貼著他身體……拉出座椅一側的安全帶。
好香……他貼近時,季昭本能般深深聞了下,隨後紅著臉,視線遊移著把頭微微扭開,放在膝上的手指蜷了蜷。
聞寒看了眼他修長的手指和泛紅的耳根,喉結滾動了下:他“醒”了,是不是……終於可以履行一下為人夫的義務了?
車內空氣一下子燥熱起來,很不講道理,很不合時宜。
幫他扣好安全帶,聞寒坐直身體,將窗子開了道縫透氣,冷風灌進來,想到季昭發燒剛退,他又立刻將窗子關好。
看他一眼,見他小啞巴似的沉默著,聞寒忍住掐他臉的衝動,從口袋裏摸出一隻嶄新的手機,遞向他:“你原來的手機車禍時壓壞了,卡已經補辦好了,在這裏。”
“謝謝。”季昭客客氣氣說了聲,伸手拿向手機,準備接過來——聞寒卻遲遲沒有撒手:
“裏麵還有張副卡,是你這半年用的號碼。”
“哦。”季昭遲鈍地應了一聲:看來他還沒太傻,還會用手機……
就一個“哦”字……聞寒深吸口氣,撒開手,看著他低頭把手機開機,一頭鑽進屏幕裏,氣悶地看向老張:“張哥,把音樂打開。”
太安靜了,他不適應!
手機裏有些時隔已久的未接電話與未讀消息,季昭一一看過,又翻起郵箱。
郵箱內有公司定期發送的周報與月報,他不由看得久了些,看完又聯係了助理陳默,交代他整理好這段時間的事務下午向他匯報,忙完這些,他抬起頭來,才發覺已到了家樓下的停車庫。
車已經停好了,聞寒正靜靜等他。
“不好意思,哥哥,我——”嗯,等等,他叫聞老師什麽?
季昭怔了怔,茫然地看了眼聞寒,臉後知後覺一陣發燙:好羞恥,怎麽把心底的稱呼就這麽叫出來了呢……
聞寒也怔了怔,但看他一臉茫然,沒說什麽,壓下心頭雜亂,主動岔開話題:“下車吧,穿好外套,外麵冷。”
他說著,率先穿好外套下車,接過張哥剛拿下來的輪椅展開,推到季昭那側車門,確認他把外套和帽子圍巾都穿戴好了,才拉開車門,伸手去扶他。
季昭避了避,躲開他的手,看向他身後的老張,臉微紅,但聲調沉穩,語氣淡定,帶著決策者特有的說一不二:“張哥,麻煩你。”
聞老師腰不好,他這麽重,怎麽能讓他扶……
何況,他搖搖晃晃站不穩的樣子一定很醜,聞老師要是能轉過頭去不看就更好了……
可惜,這要求有些怪,他沒好提。
不知是丟失了記憶心裏沒底還是怎樣,自清醒後,在聞老師麵前,他總有些心虛。
進了電梯,隻剩他們兩人,這種感覺更明顯了。
他看了眼聞寒手上提的包,紅著臉向他伸出手:“哥哥,我拿。”
嗯,等等!他怎麽又叫錯了!
季昭臉更紅了:“不是,聞老師,我,我——”
磕磕巴巴中,樓層到了。
電梯門打開,季昭還沒反應過來,已經連人帶輪椅被聞寒從電梯中推了出去:“叫什麽都行,我確實比你大。”
……不知是否錯覺,聞老師一向清清冷冷的聲音,似乎帶了笑意?
季昭迷迷糊糊中,聞寒開了門,推他進了玄關。
客廳傳來聲響,機器人小一掃描到他們,筆直朝他們迎來:“你回來啦,昭昭?你回來啦,聞寒哥哥?”
看清它的樣子,聽清它的話,季昭愣住了:誰動了他家小一的程序?!
他從前是想過給小一編個歡迎程序,後來覺得太像狗……太中二了,聞老師肯定不喜歡,就沒弄,現在這是怎麽回事?!
還有這稱呼又是怎麽回事,它為什麽憑空長了輩分?!
它臉上這被狗啃了一樣的貼紙又是誰貼的!!
“怎麽了?”見他一臉受了驚嚇的樣子,聞寒也跟著看了眼掃地機器人,“有什麽不對嗎?”
太不對了!
不對太多,以至於季昭想說的話太多,都急得給憋住了,隻擠出兩個字:“貼紙——”
哦,原來是奇怪這個。聞寒反應過來,平平淡淡說了句:“你自己貼的。”
“我自己?”不可能!醜死了!
季昭張張嘴,還要說什麽,聞寒伸手幫他摘下帽子圍巾,又俯下身去拉他的外套拉鏈。
“我自己來!”聞寒一貼近,季昭注意力不覺從小一身上收起來,紅著臉自己拉下拉鏈。
拉到最下麵時,拉頭有些緊,他左右手同時上陣,依然沒能解開……
角力一陣,他停下來,失神地舉起自己左手,看著左手手掌和手指一起不受控製地微微顫動,深深鎖起眉頭。
在醫院時他主動要求,已經看過自己的病曆,知道自己當時顱腦損傷比較嚴重,留下了不少後遺症。可知道是一回事,真體驗到,又是另一回事。
“不過度用力沒事的。”聞寒看他一眼,放輕聲音,“你平時用電腦用手機都沒影響。”
“嗯。”聽到話聲,仿佛突然意識到聞寒在,季昭立即放下左手,握成拳,還用右手捂住——醜,不可以給聞老師看到。
這一打岔,他倒是暫時擱下了機器人的事。紅著臉任聞寒幫他拉開拉鏈脫下外套,無意掃向室內,掃到一半,他又愣住了——
“這是什麽?”
順著他視線,聞寒看向玄關櫃上拆了一半的快遞箱,和快遞箱上擺的一罐……孕婦奶粉,腦子一滯:“沒什麽……”
這是什麽,他倒好意思問……是他那三萬工資的好去處之一……
可他忘了個幹淨,聞寒便隻好獨自尷尬,見他望著奶粉一臉不解,硬著頭皮解釋:“是我準備代言的品牌,讓他們發貨過來試一試。”
“哦。”這樣季昭就理解了,隻是對對方公司不太信任,建議聞寒慎重考慮——什麽樣的腦子,會想的到給聞老師喝孕婦奶粉呢?
跟聞寒說了這一點,聽他語氣複雜地說會慎重考慮後,季昭放了心,控製著輪椅進了室內。
除了掃地機器人,相比他出發去S市前,家裏似乎並沒有什麽變化,要不是季節確實變了,他還以為自己不過走了兩三天……
“要不要先去洗澡休息?”把自己和他的外套都掛好,聞寒看向客廳中發怔的季昭。
連發幾天燒,人又時昏時醒,季昭身體還很虛弱,按醫生意見,雖然出院,還是要臥床休養的。
季昭點點頭,休息不休息另說,澡是要洗的。
聞寒於是帶他回到主臥,進衛生間調好水,又給他準備好換洗衣服和套在腳腕的防水護套,想起他站都站不穩的樣子,皺了皺眉:“自己可以嗎?”
“可,可以!”必須可以!
“花灑下麵有椅子,給你坐著洗的,牆上有扶手,起身時記得抓,不要滑倒。”
“知道了。”季昭臉紅。
“那別鎖門,有問題叫我,我就在門外。”
“嗯。”季昭臉更紅了。
進了洗手間,合上門,輕輕舒了口氣,他才看向淋浴區:花灑下果然有把椅子,牆上也確實裝了扶手,不隻是淋浴區,從洗手台到馬桶兩側,都加裝了扶手,整個衛生間被改造得麵目全非。
季昭伸手抓著扶手站起來,照了照鏡子,看著自己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有些挫敗:怎麽會這樣?他怎麽什麽也想不起來……嘶,頭疼……
花了二十分鍾,季昭終於洗完澡,打開洗手間的門出來。
見他沒有磕著碰著,除了臉色白點兒沒別的毛病,聞寒鬆了口氣,熟練地把他推回洗手間,拿出吹風機。
“我自己來。”季昭舉起手。
“沒關係,我幫你。”
“不用!”季昭神色堅定地搖頭。
“你鎖骨骨折做了手術,恢複期還沒過,手臂不能長時間上舉。”聞寒耐心解釋。
季昭靜了靜,活動了右臂,還是固執地要接過吹風機,神色嚴肅非常:“沒關係,聞老師,我可以。”
……救命!他先前到底是什麽廢物?!
嗬,不是前兩天舉幾秒吹風機就喊手痛痛的他了……
聞寒手用力攥了攥,沒忍住,直接抬手拿掉他耳蝸,打開吹風機,“呼呼”風聲中,胡亂撥弄著他的頭發,抓揉著他的腦袋,還故意伸手捏了捏他耳朵……
手指伴著溫熱的風在他耳後摩挲了幾圈,察覺他身體微微顫了顫,他才發散了胸中滯悶,滿意地眯了眯眼:笨蛋!
吹幹頭發,聞寒打發季昭去休息,自己也進去洗澡。
季昭覺得自己不累,精神上還有點兒亢奮,身體卻很不中用,隻是洗了個澡,四肢軀幹竟然都軟耷耷的,見到床就想躺下。
這種狀態,不休息一會兒,恐怕下午去不了公司。
季昭沒硬扛,控製著輪椅到床頭,準備上床躺一會兒,卻望著床頭,出起了神——比起客廳,臥室是有些變化的:他床頭的地毯撤掉了,也許是為了方便輪椅進出。**還堆著鬆軟的枕頭和靠枕,床旁多了手機支架和一張帶輪子可移動的小桌子。
看到這些,想想洗手間的扶手,還有……聞老師親力親為幫他穿衣服吹頭發的樣子……季昭臉上一熱:可惡,要是記得就好了……
足足半年啊,大哥說他幾乎一直和聞老師在一起,可他們結婚三年,一個常年在外拍戲,一個要忙公司的事,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加起來都湊不夠三個月……
虧大了!他等於丟掉了六年和聞老師相處的機會!
進行過這道簡單的數學計算,視時間如生命的季總心痛如絞。
有氣無力把自己從輪椅挪到**,眼睛無意掃過床尾,他怔住了:哪裏不太對……
他視線凝固在床尾的黑色矮櫃處,盯著櫃子上兩個擺件,看了又看,終於想到哪裏不對:
櫃子上和從前不一樣了,少了……他和聞老師兩人的合照。
當初,合照是聞老師主動要拍來擺著的,他嘴上什麽也沒說,心裏暗暗高興了好久。
聞老師在外跟組拍戲的時候,他偶爾,還……抱著合照……睡覺……
他先是有些羞澀,很快又失落起來:合照,不見了……
果然,聞老師對自己的照顧,隻是出於道義吧?
他心更痛了,躺下來,難受地閉上眼睛,手裏抓到什麽軟嘰嘰的東西,下意識摟在懷裏。
聞寒洗完澡出來,心痛如絞的季總,已因傷心過度而睡著了。
聞寒伸手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輕輕皺了皺眉,把他身上裹的被子輕手輕腳扒開,換了床薄一些的……
……
季昭是被手機震動吵醒的,陳默打來電話,詢問他下午安排。
季昭揉了揉眉心,緩了會兒才清醒過來,看了眼時間,交代他一小時後來接他。
掛斷電話,正準備起身,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讓他止住動作——“身體還沒好,不急著去公司吧?”
“聞老師,你也在?”怎麽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嚇了他一跳……
聞寒合上書,從床旁的貴妃榻起身,坐到他床邊摸了摸他額頭:“還發燒,別去了。”
“沒有燒。”季昭紅著臉摸了把自己的額頭——咦,真的有一點燙,那一定是因為聞老師離他太近,還,還戴了金絲眼鏡……也不知道為什麽,他一直都特別,特別喜歡聞老師戴金絲眼鏡的樣子……
心跳得有些快,他避開聞寒的臉,掀開被子從**坐起來——坐到一半,又頓住了——一隻玩偶從他懷裏滾落出來,眼熟得很——熊仔?
它為什麽在這裏!
季昭愣了下,倏地把熊仔撿起來,往枕頭底下一塞——
動作讓聞寒眼熟得厲害。
眼熟到他輕笑一聲,忍不住開口:“藏什麽,我一天看八百遍。”
八,八百遍?!季昭動作僵住了……
聞寒眼睜睜看著他耳後和頸側泛起紅潮,心裏有些不忍,遂——掏了掏他被子底下,又翻出一隻月亮玩偶:“這裏還有。”
季昭連呼吸也僵住了……想掐死自己,八百遍。
僵了半晌,他勉強端住沉穩麵色,努力維持著鎮靜開口:“是,是我的嗎?我不記得了。”
說完,他視線掃向月亮玩偶,卻怔了怔——
有畫麵毫無預兆湧入他腦海:
他捏著胖鼓鼓的月亮玩偶,對哥哥,啊不,對聞老師說,說他跟它一樣可愛……
“昭昭?”看他忽然發呆不說話,聞寒皺了皺眉。
季昭回過神來,含混應了一聲,下意識掐了把悶悶作痛的額頭。
“頭疼?”聞寒心一緊。
“沒什麽,哥哥。”季昭忙搖頭。
搖完頭他又是一怔:怎麽回事,又叫錯了……
“是……有想起什麽嗎?”聞寒心跳快了快。
“沒,沒有。”
聞寒有一瞬失望,垂下頭去,沒看到季昭視線遊移。
季昭視線遊移著,把雙腿放下床,看了眼被聞寒擋在身後的輪椅:“聞老師——”
“再躺會兒,頭不疼了再起來。”壓下失望,聞寒把注意力放回他身上。
“不用,不疼了。”頭隻是短暫疼了一下,季昭已經沒事了。
他堅持要起床吃飯,吃完飯,又堅持要去公司。
“你半年沒去,地球不照樣也轉?”聞寒苦勸他不通,氣得胸口疼。
“大哥說他頭發快白了。”季昭解釋了句,把輪椅滑向衣帽間。
昨天在醫院的時候大哥說了,這半年他幫他管著兩家公司,腰都累彎了,頭發都要白了。
“大哥是和你開玩笑。”聞寒無奈。
這個季昭知道。
大哥話裏玩笑的成分居多,也說了讓他先修養好身體,但他十分清楚額外管理兩家公司是多大的工作量,既然自己已經清醒了,自然要早點把擔子接回來。
他已經下定了決心,不容更改的樣子。
聞寒歎了口氣:腦子回來,倔脾氣也回來了……
他無奈地看著他進了衣帽間,片刻後,又看著他茫然地出來:“我,我的衣服呢?”
他的襯衣西裝呢?那一櫃子連帽衛衣和毛絨絨外套是什麽鬼?!
……
挑挑揀揀半天,季昭選了件純黑色套頭羊絨衫換上,又選了條版型最平平無奇的牛仔褲,臨出衣帽間前,不確定地看了聞寒一眼:“真的……都送去幹洗了嗎?”
“嗯,快春節了,大掃除。”聞寒鎮定得很,臉上全無破綻。
那為什麽你的不“掃除”……季昭委屈地看他一眼,想問,卻習慣性把問題憋在心裏,沒問出口。
合照消失了,衣服也消失了……聞老師他,是不是已經等不及要——
季昭悄悄攥緊了手指,清醒後一直縈繞在腦中的問題忽然就問出口:“聞老師,事故前,你說想跟我談一談,是……要談什麽?”
聞寒怔了怔,反應一會兒,才明白他在說什麽——他不提,他都快把這件事忘了。
“也沒什麽。”他語氣盡量淡定,眼睛卻深深望著季昭,“就是想跟你說,我們的「合約」,我還想——你做什麽?”
說到一半,聞寒頓住了——
因為季昭聽到一半就扯下了自己的耳蝸:“對不起,聞老師!我耳蝸突然沒電了!”
嗚嗚他不敢聽!
都賴半年了,他想再賴賴……
他轉過輪椅,逃也似的出了門,隻留給聞寒一句話:“我去公司換電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