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光影落在他脚下，路灯勾勒出他身形。
荀瑶正口渴，也没客气，接过来喝了一大半，才道：“等我干嘛？”
周清墨抬手将瓶盖拧上，“送你回去。”
荀瑶眨了眨眼，带有醉意的双眼写满疑惑，“我们真的不顺路。”
周清墨：“顺路。”
荀瑶坐直，一本正经跟他讲道理，“我住的地方几乎可以划分到偏远郊区，附近也都是些几十年的居民楼。”
周清墨点点头，“嗯，是这样。”
“你一个集团总裁不可能住在又老又旧的居民楼里吧。”荀瑶上下打量他一下，“看着就不像。”
周清墨被逗笑，“怎么不像？我小时候不能也是在那里长大的？”
“不可能，周溢之跟我说过。”荀瑶想也不想的反驳。
周清墨抓到她话里的重点：“他跟你说过我？”
“说过啊。”
“说我什么？”
荀瑶偏头回想了下，“说你从小脑子就很聪明，很听话，最让父母省心，从小学第一年级开始就是第一名，追你的女生多得不行，还说你—”她打了个酒嗝，“说你是天生管理公司的料。”
她坐在栏杆上摇摇晃晃，周清墨右手悬空在她后方，避免她摔倒。
他看着她，轻笑，“荀律是不是还有别的没说？”
荀瑶摇头，“没有啊。”
周清墨也不拆穿她，有空车经过，低声问：“回去吗？”
外面又闷又热，脑袋也晕乎乎的，荀瑶点头“嘿”地一声从栏杆上跳下，“不用送，我自己能回去。”
周清墨站在原地，看她拦了一俩出租车，跟小仓鼠一样钻进后排座，末了对他挥手。
白绿色出租车消失在视线，周清墨垂眼看手里还剩大半的水，夜风吹过空气中还残留女孩身上淡淡的香味，跟人一样，有点甜。
“周总。”司机过来。
周清墨将水拎在手里，笑意不减，“走吧。”
司机有些奇怪。
明明他们很早就能走的，但周清墨就等着门口，一开始他还很疑惑，直到看见上次周清墨让他送伞的女生出来，瞬间明了又觉得新奇，当周清墨司机这么些年，没见过他对哪位女生这么上心。
本以为会跟上次一样送女生回去，但结果女生打车走了，他非但不恼反而还很高兴。
司机猜不透。
轿车后排十分宽敞，车顶是漂亮的星空。
周清墨手臂随意搭着膝盖，“这周记得让周溢之回来吃饭。”
司机：“好的。”
……
荀瑶回到家第一时间将自己窝进沙发，本想着躺一会儿就去洗澡结果不知什么时候睡着，醒来时已经凌晨。
被热醒的。
客厅没空调，她全身都起了汗，半眯着眼洗完澡回到卧室，空调冷气吹来舒服的眯了眯眼。
手机有一条短信—财务提前打款到账的工资。
微信也有消息。
【周清墨：头疼给我发消息。】
她的确是有些头疼，但没明白这中间的逻辑，敲了个问号过去。
对方秒回。
【周清墨：头疼？】
荀瑶瞅了眼时间：【凌晨五点你还没睡？】
【周清墨：没睡。】
【周清墨：头疼？】
他又重复问了一遍。
荀瑶翻了个身：【还好，我要继续睡了。】
周清墨回：【好。】
酒精又很好助眠作用，搁下手机荀瑶很快便睡着，七点半准时根据生物钟醒来。她没急着找工作，在家里过了段作息混乱的日子，偶尔周清墨会发消息过来，两人一来二去能聊上几句，但更多荀瑶是独自待在家里追追剧，打游戏。
恰逢迟雾从临江来饶京，久未出门的荀瑶收拾自己跟好姐妹吃饭，饭桌中说起工作的事，迟雾和她想法一拍即合，两人便决定一起开个律师事务所。
迟雾要做什么谢淮京向来无条件支持，加之又有董尚熙和陈知楠、周溢之的帮忙，事半功倍，很快她们的律师事务所便成立，而荀瑶接到的第一笔委托，就来自周清墨。
她依旧是非讼律师，周清墨送来的是一份周氏和某企业的建筑合同，一开始她标出了好几个问题，通过邮箱发回给周清墨，周清墨很快回复，又重新圈出几个点，要更改。
几次之后，荀瑶开始反思他是不是跟自己有过节，跟迟雾吐槽却被他听个正着。
落针可闻的办公室内，荀瑶给他接了杯水，“周总，喝水。”
好歹是甲方，她得客气点。
周清墨颔首，“谢谢荀律。”
周清墨不是那种会沉脸的人，无论何时都温文尔雅，一副好脾气。
荀瑶从一开始也没怕过他，此时亦然，“你都听到了？”
周清墨接过那杯温水，“七八分。”
荀瑶索性也当面问了，“我们应该没过节吧？你为什么忽然这么刁难我？”
周清墨：“我的错，以后注意。”
荀瑶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干脆，一时之间倒不知道怎么说了，“我也有问题—”
“荀瑶。”他忽然喊她。
荀瑶抬眼：“嗯？”
周清墨搁下手里的一次性水杯，“你当初成立律所的初衷是什么？”
他替她回答，“我没记错的话，你说想试试转型其他类型律师，帮助更多的人，让自己所学所会有所发挥。”
荀瑶点头：“是啊。”
周清墨抬眸，“诉讼类律师对每句话多严谨，你比我更懂。”
他声音没什么变化，一贯的温润平和，跟说教半点关系不沾，更像是老师在引领她这个后辈，希望她能在社会上少吃点亏。
荀瑶顿时理亏，又很愧疚，“抱歉，我误会你了。”
周清墨笑笑，“我也有错，该告诉你的。”
他进退有度，点到为止，在表达自己真实意思后又给足她台阶。
两人关系从这时开始发生变化，荀瑶将他当做老师，会时不时问他一些问题，周清墨每次都耐心十足的回答，而且只要有空，周清墨还会邀请她一起打游戏。
周清墨居然也打王者出乎她意料之外。
周清墨嗓音清越，“我只比你大五岁，应该还不算老年人？”
荀瑶点了开始游戏，“不是，就是感觉跟你身份气质不匹配。”
周清墨给人感觉是那种对什么都兴趣缺缺，每天的重心就是事业，沉稳内敛成熟，压根不像会拿着手机窝在沙发打游戏的网瘾少年。
两人开着语音，周清墨笑了声，“爱玩也是我的天性。”
荀瑶：“周溢之说从没看你玩过游戏。”
周清墨：“偷偷玩。”
荀瑶半信半疑，“不能吧，他说你从初中开始对电子设备玩具都不感兴趣了。”
周清墨：“要亲眼看看吗？”
荀瑶：“怎么亲眼看？”
周清墨：“方便接视频吗？”
荀瑶：“方便。”
周清墨取消游戏匹配，下一秒微信弹出视频通话。
她接通，但是将自己这边的摄像头关掉。
“干嘛？”
镜头里出现周清墨清俊的脸，他似刚洗过澡，穿着黑色家居服，刘海随意搭在额前，有种顺毛大狗狗的感觉。
“看看我的玩具。”
镜头切换，周清墨从卧室出来到书房，打开其中一个柜子，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游戏机。
“现在信了？”他问。
荀瑶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琳琅满目柜子，“你还玩小霸王啊？”
周清墨：“嗯。”
荀瑶：“我小时候也玩这个。”
周清墨声音带了几分笑，“那我们也算同龄人。”
他已将摄像头转回前置，背景是一个很大的书架，各式各样的书紧紧相贴，似觉得刘海搭在额头不舒服，他随手抓了把。炽白灯光落在他头顶，黢黑的眸揉着笑，讲话时不急不缓，举手投足尽显温润文雅。
荀瑶脑海浮现以前学过的一句诗——郎艳独绝，世其无二。
“继续吗？”周清墨问。
荀瑶蓦地回神，脑子有些没反应过来，“继续什么？”
周清墨浅抿了口茶，不用猜就知道她此时的表情如何，“双排。”
“来。”
周清墨的确是个游戏高手，荀瑶每把几乎都是躺赢。
她玩的王昭君，周清墨玩的打野，对面打野兰陵王很喜欢来中路抓她，但每次她回头自家打野澜就在附近，安全感满满。
【打野别光顾着女朋友了，也看看兄弟们啊。】
女朋友三个字窜入眼睛，荀瑶点开语音转文字：“别胡说，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只是朋友。”
消息发完出去，荀瑶不忘跟周清墨吐槽：“你去帮他们吧，免得又胡乱给我们安关系。”
周清墨沉默两秒才应：“好。”
跟周清墨打了几把排位，到生物钟提醒睡觉的时间，荀瑶退出游戏发现董尚熙在群里艾特她。
【董尚熙：你又跟周清墨在双排啊？】
【董尚熙：你们俩这天天双排，爱情的火花擦得差不多了吧。】
【董尚熙：上王者带带我。】
荀瑶接了杯水，边喝边回复：【没有火花，我们只是单纯的大腿和抱大腿的关系。】
【董尚熙：你可能是单纯抱大腿的关系，周清墨可不一定。】
【董尚熙：我问过了，周清墨前段时间请了个退役职业选手教他打游戏，那个职业选手还是全国冠军。】
【董尚熙：是什么让堂堂周氏集团的总裁无心工作，一心钻研王者，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荀瑶在瞧见“周清墨请了职业选手教他打游戏”几个字时就怔住，也懒得打字，直接给董尚熙拨了个语音过去。
“哈喽，姐妹。”董尚熙声音愉快。
“他真的找了职业选手？”荀瑶问。
董尚熙：“是啊，那个职业选手还是周溢之手底下的队员。”
周溢之不喜欢管理公司，开了个酒吧和电竞俱乐部，其中就有王者荣耀。
荀瑶：“他们俩不是不对付吗？”
“现在对付了。”董尚熙听出她语气不对，“你好像听起来不太满意。”
“不太满意。”荀瑶背着手在客厅转圈，“他为什么要骗我？不会打还说自己以前打过？我感觉事情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董尚熙悠悠道：“因为他喜欢你啊。”
！！！！
荀瑶猛地停住，因为太过震惊左脚踩右脚，“啪叽”摔到地上。
董尚熙听她这边的动静：“你干嘛呢？”
荀瑶扶着沙发站起来，“被你胡说八道吓到了。”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问问周溢之久知道了。”董尚熙说，“周清墨这个人虽然话少了点，但人品没什么问题，身边也没什么莺莺燕燕，你喜欢的话可以考虑考虑。”
荀瑶将杯里的水喝完：“说得很好，下次不准再说了。”
“我说真的，你心里不会还惦记纪承然吧？敢说是我把你头拧下来。”
“怎么可能！”荀瑶否认，“我对他已经没有半点想法了。”
“那就行。”
荀瑶脑子乱糟糟的，“我先睡了。”
挂断电话，耳边一直回响董尚熙的话，点开周溢之的微信，发了条消息过去。
周溢之很快回复：【是啊，他点名要了个打野选手，还要最强的。】
荀瑶将那行字来来回回看了遍，确认自己问的没有问题，周溢之回答得也没有问题，不曾设想过的可能在脑海越来越清晰。将聊天记录截图，发给周清墨。
【荀瑶：你根本不会打王者，让职业选手现教的？】
周清墨回得很快：【是。】
【荀瑶：为什么？】
【周清墨：方便接电话？】
【周清墨：我电话跟你说？】
荀瑶拇指下压，拨了个语音过去。
“喂。”他声音依旧清润疏朗，“因为想跟你多点共同话题。”
荀瑶握手机的手收紧，“为什么？”
周清墨喉间溢出一声笑，“荀律师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荀瑶：“有区别吗？”
周清墨：“没有假话，都是真话。”
荀瑶：“那你还问我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给我自己做个心里准备。”周清墨声音低低缓缓，要她听清每一个停顿，发音，“荀瑶，我在追你，可能做得不太明显，你不介意的话我以后做得明显点？”
荀瑶垂着眼，“你平白无故追我干什么？”
“喜欢你。”
他回答得很直接，“喜欢你，所以追你，想跟你有多点共同话题，想跟你多说会儿话。”
荀瑶：“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嗯，是我心思不纯，想不止是朋友。”
他的坦然让荀瑶有些不知所措，“我—”
“让你为难了？”周清墨语气放柔，“那我现在挂电话，当做这段对话不存在。”
荀瑶揪着沙发上的线球，“周清墨。”
周清墨应：“想说什么就说。”
“我现在不太想谈恋爱。”她在心里措辞了一番，“你值得更好的。”
周清墨笑了：“什么叫更好的？”
荀瑶不说话。
沉默一阵。
周清墨再次开口：“是不想谈恋爱，还是因为不喜欢我？”
“不想谈。”
周清墨：“那就是对我有点感觉？但还不够？”
荀瑶觉得他才应该当律师，理解能力太强，“算吧。”
周清墨没再追问：“我明白了，早点睡吧。”
通话结束，荀瑶看着没有动静的对话框，往上滑了滑，一条消息弹出来。
【周清墨：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不打扰你。】
给足她时间考虑。
荀瑶看着这行字。
说对周清墨一点感觉没有是骗人的，他像是一块上好的玉，完美无可挑剔，不管哪个角度皆是上上乘，与他相处的过程很轻松舒服，他会安排好一切，又不会给你压力，谈吐文雅风趣。
……
周清墨说到做到，那天之后除了工作上必要的往来两人私下再无联系。
周日，她去见了一个委托人准备回家，刚走出楼栋大门与迎面走来的人打了照面。
几个月不见，周清墨没什么变化，瞧见她时眉梢染上一丝意外和惊喜，正要上前瞧见她眼里的情绪脚步一顿。
他身侧是一名身材高挑美丽的女生，栗棕色的长发微卷，许是高跟鞋太高太细，女生脚走得有点酸，右手搭在周清墨肩膀。周清墨配合着女生步伐，耐心的慢慢往前走，带动的空气漂浮清冽的木质淡香。
荀瑶几乎是快步离开，一点说话的机会都没给彼此留。
刚坐上出租车就瞧见周清墨追了出来，他成功找到她快步过来，荀瑶此时不想跟他面对面，催促师傅赶紧走。
车从面前跑过，周清墨拨通她的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那是我妹妹，堂妹，亲的。”他声音有些急，唯怕她将电话挂断，“叫周清漓，我二叔的女儿，今天跟我过来是我二叔马上寿辰，她过来拿让我帮忙带的礼物。”
“穿错了鞋子，怕摔倒所以搭着我肩膀。”
周清墨气息微喘，“荀瑶，别误会我。”
荀瑶心口的烦闷因为他的解释而烟消云散，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多停留两秒，“我知道了。”
周清墨放下心来，“现在在哪儿？我过来找你？”
“不用，你先给你妹妹拿东西吧，我准备回家了。”
周清墨没勉强：“好。”
因这个乌龙，两人本算断掉的联系又重新接上，但时间却不凑巧，周清墨因为公司的事要去国外出差半个月，荀瑶也因为手里的几个委托忙得不可开交，那天匆匆一别后，两个月都没机会见面。
这天，荀瑶正整理收集好的资料，周清墨发来消息。
【周清墨：晚上吃饭，去吗？】
陈知楠和董尚熙终于领证，陈知楠高兴得在群里吼了一下午。
荀瑶看了眼面前还堆积的资料：【我不确定。】
发完消息，迟雾正好过来，面对好姐妹她说出自己心里的担忧。
“周清墨太完美了，完美得没有任何瑕疵，让我很没底，总怕这后面有什么陷进。”
迟雾安抚了她一番，并表示会仔细问一问谢淮京，看到底怎么回事。
“不过我也建议你可以当面问问他，说说你的担忧，看他怎么说，如果他真的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这个合作方我们也不要。”迟雾说，“不要有心理压力，这个客户没有了我们可以再找，你的幸福可是一辈子的事。”
最后荀瑶还是去了饭局，结果刚上菜迟雾就出现反胃，谢淮京匆匆忙忙拎了东西离开，七人饭局剩他们五个，后来才得知迟雾大概率怀孕了。
吃完饭出来，陈知楠和董尚熙离开，周溢之也很自觉的撤离，很快就只剩她和周清墨。
算起来，他们几乎快半年没见，忽然独处荀瑶还有点不知说什么，周清墨站在身旁，似也没打算主动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站在台阶上看一辆又一辆的空车经过。
第十七辆空车来时，荀瑶还是率先开了口，“我先回去了。”
刚要走，胳膊便被拽住。
荀瑶回头，周清墨上前半步，手却没松开。
“先别走，我有话说。”
荀瑶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弯曲，“什么？”
黑色轿车缓缓在路边停下，周清墨从司机手里接过钥匙，拉开副驾驶的门让她坐进去。
“你开车？”
周清墨“嗯”了声，“能不能有这个荣幸，做荀律的司机？”
荀瑶唇角忍不住往上撬，酒窝浅浅浮现，“那我不客气了。”
周清墨轻笑，在她坐上车后将车门关上，从车头绕过回到驾驶位。
劳斯莱斯的内饰很豪华，是那种一看就很贵很有钱的豪华，但颜色设计又透着低调，荀瑶最喜欢的还是星空顶，上次坐时盯着车顶看了好一阵。
周清墨手指白皙修长，握着方向盘时隐隐可见手背淡淡的青筋和腕骨发力，衬衫袖扣解开两颗，两侧路灯的光在他脸上交错。
他的目的地是她家小区，直到到达她常下车的路口，沉默一路后终于开口。
“这里说话可以吗？”他问。
荀瑶感叹他连说话都挑安静的位置，“可以，但我想先问一个问题。”
周清墨将车停稳，抬手摁亮车内小灯，“什么？”
“你对谁都这么细心周到吗？”
周清墨看着她，“只对你。”
荀瑶又说：“说实话，我心里没底，因为你太完美了，完美得没有任何缺点。”
周清墨明了，“这段时间是因为这个不见我？”
“是。”
他抬头摁亮车内小灯，黢黑的眼倒映她模样，“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总想表现得完美无缺，适得其反了。”他弯了弯唇，“觉得只有最完美的我，才能与你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