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曆史]衣被天下

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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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兩尊小牌位前放上鮮花香果,又點上長明燈之後,朱標表示要去拜訪一位大師探討一下佛經,小朋友們自己先去吃飯吧,吃飯完自由活動,不過不要離開這兒,等忙完了來接你們哦。

木白看了眼心情明顯有些激動的老父親,比了個明白的手勢,就帶著弟弟離開了。

“爹還懂佛經?”木文眼睛亮閃閃的,有些崇拜地說道,“爹好厲害啊。”

知道內情的木白沉默了下,沒有點穿老父親的真實目的。

你以為高門大戶找那些大師、法師是真的討論道術佛經嗎?錯啦!他們是拿那些大師當做心理谘詢醫生來用呢。

人都有傾訴欲,偏偏這些高門大戶的肚子裏塞滿了不能說的秘密和陰暗情緒,這種情況下一直憋著也難過,所以隻能找個安全的樹洞傾吐一下。

僧人就是這樣的樹洞,他們有口禁,不能將別人的秘密泄露出去,加上佛法教條基本都是治愈係的,聊完天之後可以明顯感覺到整個人豁達輕鬆不少。

而在和這些當權者們聊天為之紓解的過程中,僧人也是在刷好感度,一方麵宣揚了佛法,另一方麵也能通過影響權貴來擴大影響力,是個雙贏的局麵。

據說,好的僧人在聊完天之後會讓人有重獲新生之感,不過自認內心健康豁達的木小白不需要這種特殊服務,他隻想要從老父親這邊要個交代。

仔細想想,他爹明明早就找到他了卻沒有相認,木白之前以為是宮裏或者什麽隱藏勢力沒有清繳幹淨,所以有個時間差。現在想想,很可能就是他爹拿了什麽努力不努力的那一套說辭說服了爺爺,這才造成了他辛辛苦苦考試,以為要走上人生巔峰了,結果被人告知——你自己一直都在巔峰。

這感覺可真是太糟糕了,就像是為了美食慕名而去結果發現那邊是盜版一樣。

老父親現在是遁了,但是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他一定要問個清楚!

圓通院的工作人員均是僧侶,就連打掃的雜役都是未取得度牒的小僧彌。

當然,即使是公務員,作為僧人也要修行的,他們每天的工作可不單單是念經做課業、核對經文,還需要做一些體力勞動,打水洗衣燒菜種地什麽的都得自己來。

這點就算是大和尚們也不例外。

而眾所周知,中原的和尚是吃素的,素食無法提供肌體足夠的能量,這也導致和尚們不得不攝入大量的食物以補充體力。

所以……

在飯堂裏,木白和木文兩個小孩看看自己等著打飯的小飯碗,再看著捧著飯盆的僧人們,齊齊露出了呆滯的表情。

“你倆吃得太少了。”排在他們身後的青年和尚顯然是將兩個小孩當做了誰家親戚,或是即將入院的小童,姿態十分隨意輕鬆。

就見他伸手捏捏木文的小身板,在將小孩捏得咯咯笑的同時發出感歎:“瞧這小身板薄的,得多吃些好的!來來,師兄教你,你去那個窗口!對!就是舀飯師傅長得特別凶的。別看他長那樣,其實心軟著呢,你去他那舀飯,他看你可愛一定會多給你盛一點的。”

兩兄弟看了眼被指著的窗口裏頭那位眉目嚴肅,薄薄的僧衣都擋不住滿身煞氣的大和尚,一起露出了懷疑之色。

這,這莫不是土匪轉業的?

“哎呀,出家人不打誑語,人家就長了這張臉,其實脾氣可好了。而且,悄悄告訴你哦,那位師兄會做素燒餅,可好吃了。“

素燒餅啊,沒吃過呢。

木文遲疑了半晌,最後在兄長鼓勵的眼神中邁出了小腳丫。

對於負責盛湯的戒嗔師兄來說,今天又是平凡的一天。

太陽還是這麽熱烈,師兄弟們對著他還是這麽戰戰兢兢,院子裏的狸花貓見到他也一如往常地遠遠就跑了,就連耗子也不願意為他停留一下腳步。

而戒嗔本人,在麵對這一切的時候也還是沒能心如止水。

對於這位從小就長了一張過於嚴肅且老成臉的青年來說,他根本就沒有童年。同齡的小朋友沒人願意和他玩,招貓逗狗的樂趣也沒有享受過,他遇到的隻有背影、背影、以及撒腿狂奔的背影。

當然,他年少的時候,國家正值風雨飄搖,那時候的他心裏唯一想的大概就是填飽肚子,並沒有太多時間為這些傷春悲秋。為了活下去,戒嗔的父母將他送到了寺廟。

他很幸運,父母為他選擇的寺廟是南京的大龍翔集慶寺,這座寺廟背靠元政府官方,沒有像位於鳳陽的於皇寺一樣倒閉,戒嗔得以在寺院裏安心長大。

由於相貌原因,大部分和尚在掛單過程中遇到過的各種挑戰和**,戒嗔基本都沒有遇到過,就連所謂的紅塵劫也……完全沒有。

他遇到的每個女施主都特別客氣,就連男施主也是畢恭畢敬的,所以,其修行之路非常順暢,基礎也相當紮實。

在洪武帝開啟僧道考核之後,他也得以以極其優異的成績通過測試,很給養大他的寺廟掙了把麵子。

因為長相很能“鎮得住場子”,戒嗔還被朝廷選用,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公務員。不過就算是這樣,對戒嗔來說沒有多大差別。

相反,可能還要更糟一些。圓通院所在的鳳陽由於此前大型土木,大量樹木遭到砍伐,本地大部分動物都遷移了,這兒的生態簡直差勁到讓戒嗔和尚絕望。

而就在這個普普通通的中午,心如止水的他的麵前出現了一個小孩。

小孩穿著樸素的棉服,款式素淨,料子也很普通,不過他的長相極好,尤其是一雙眼睛,烏黑圓潤,看著人的眼神就像是可愛的小動物。

在和戒嗔對上目光的時候,小孩反射性地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被萌物攻擊到的戒嗔頓時感覺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

那肯定的,木文是普通小孩嗎?

能靠著個人魅力搞定他阿兄這個對小孩子無感的成熟大人,並且在屢次調皮後都隻是被打屁股,木小文各項水平都是遠超普通小孩許多噠!

看了眼麵露鼓勵的大哥,木文將自己的餐盤遞了過去,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嫩生生道:“大師好,我,我想要多一點的菜菜。”

“行——”戒嗔師兄甕聲甕氣地回答,然後接過木文的餐盤便給他打飯,一勺、兩勺、三勺……

等等,眼看著大勺子就要加第四勺,已經看呆的木文慌忙阻止:“太多了太多了,文兒吃不了那麽多的。”

“你要多吃點。”戒嗔師兄嚴肅道,“小孩子多吃才能多長。”

被這樣嚴肅目光注視著的木文思考了下,十分有原則地說道:“阿兄說一口吃不成胖子,那麽多菜菜文兒吃不下,不能浪費。”

木白可以明顯感覺到自己身上落下了很多眼光,其中讚賞的意味極其豐富。

沒錯,敢於去挑戰戒嗔師兄那張黑臉的木家兄弟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成了眾人視線的焦點。

一個孩子的素質,可以看出其家人乃至於其生活環境的大概情況。漂亮的小孩不少見,這個年紀的小孩兒隻要吃飽喝足身體健康就沒有不可愛的,但是懂事的小孩就全看教育了。

教育出懂事弟弟的木白在眾人眼中已然成了好兄長的代表,被光榮地樹立成了典型。

也就是這兒是僧院,大部分僧人都是絕了紅塵地,如果是在外頭,木白一定會被人抓住問教育經。

誰不想要一個乖巧可愛又懂事的崽崽呢?

沒看到就連鐵麵如戒嗔師兄都擋不住小朋友認真的態度,給小孩換了個盤子嗎。等等,他往餐盤裏麵放了什麽?

“這是我做的餅,用素油做的,給你和你阿兄吃。”戒嗔師兄說這些的時候還是一臉嚴肅。

木文低頭看了眼盤子裏做成蓮花狀的酥餅,眼神在它層層起酥的外殼上轉了轉,又往油汪汪尚且還帶著香氣的酥殼上瞄了眼,不由咽了下唾沫。

這,這一定就是方才那位大師說的素餅了吧,看起來真的好好吃啊!

“哇,這個看上去好好吃的,謝謝師兄。”木文立刻將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然後他衝著戒嗔和尚甜蜜蜜地笑了下,道謝後雙手接過了餐盤,小心翼翼地端著盤子向木白走去。

他個子小,走在成年人中就算加上個餐盤存在感也不高,不過不用擔心,他剛走兩步,不放心的兄長就已經上前去接應自家弟弟了。

木白遙遙衝著戒嗔和尚道謝後,將盛放著兩個蓮花酥的小碟子放在弟弟手裏讓他端著,自己則接過了大餐盤,兄弟倆親親熱熱地將飯菜端到了用餐區。

然而剛坐下,木白就對著正在對小酥餅咽口水的弟弟說:“飯前不能吃點心。”

木文眼中的光亮頓時滅了一半,整個人都洋溢著可憐巴巴的氣息,但他兄長早已習慣他這一套,十分的郎心似鐵:“飯可以少吃點,但酥餅一定得飯後吃。”

木文繼續垂頭喪氣。見狀,木白將筷子輕輕往碗上一放,準備開始和弟弟擺事實講道理。

見勢不妙的木文立刻捏起了阿兄的筷子恭敬遞上:“文兒知道了,文兒會先吃飯飯的。”

“嗯!”木白接過筷子,又摸了摸弟弟的小腦袋,誇獎道,“文兒今天盛飯時候很棒,沒有拿我們吃不掉的食物,阿兄要誇誇你。”

木文立刻就像是吸飽水的韭菜一樣,整個小身子都支棱了起來,他歡歡喜喜地將酥餅往邊上一放,拿起筷子和小碗就開始往嘴裏扒拉。

僧人不能吃五辛,因此,此處飯菜味道較之尋常餐桌清淡了許多。加上洪武帝即位之後對於僧人的管控極為嚴格,以往在宋朝時盛行一時的“偽肉”也全不讓用,素齋的色澤和豐盛程度自然也不比從前。

好在木白本人不太挑食,加上此處的齋菜為了提鮮放了不少菌菇,味道也相當的鮮美。

應季菌類的鮮香讓木白很有些懷念雲南,這個季節如果他還在芒布路的話,那就是吃菇吃到撐的時候呀!

木文恰好也想到了好吃的菇菇,他將嘴裏的東西用力咽下去後道:“阿兄,我們可以讓師兄把菇菇送到應天府來嗎?”

“恐怕不太容易。”木白回憶了下中原地帶和雲南邊陲之地的交通線,遺憾道,“文兒還記得我們當時走了多久嗎?菇子摘下來之後兩三天就癟了。這麽久的時間幹貨還有點希望,新鮮的菌菇是完全不可能的。”

“那,我們能在家裏種菇菇嗎?”

“少數大概可以,多了應該不行。一方水土養一方菇,就像我們在昆明吃到的菌菇無法在芒布路生長一樣,雲南的菇類好多也沒辦法在應天府生長哦。不過也說不定……”木白和弟弟說話從來不將話說死。

“現在是不可以,但說不定文兒長大了就有了。如果文兒長大了還沒有,文兒也可以自己想想辦法。”

木文長歎一口氣,立刻接受了這個答案沒有再問下去。

因為根據他的經驗,如果他再問兄長自己什麽時候能夠長大,木白估計就會回複說,等他把自己會的知識都塞給木小文之後,他就能長大了。緊接著,阿兄就會布置學習任務……

噫!這個答案特別可怕,木文才不想知道呢!!

兄弟倆吃完飯後,朱標還沒有結束他的心理輔導,於是,兩兄弟一起分享了一個素餅,將剩下的一個留給了老父親。

由於餅子恰巧是木白不太喜歡的甜口,他隻是略微嚐了下味道,大半個素餅都進了木文的肚子。

這半個素餅讓小朋友本就已經滿滿當當的肚皮更是雪上加霜。為了不讓弟弟在晚上鬧著肚子疼,木白隻能帶著吃撐了的弟弟在圓通院裏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