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我們為什麽要跑呀?”
大中午開啟了一場極速狂奔的木文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滿臉的不解。
他阿兄麵上表情極為嚴肅,見縫插針地教育道:“文兒,你要記住,遇見一個人……尤其是和尚,突然對你說他和你有緣,一定要趕緊跑。”
“為什麽啊?”木文跟著也緊張了起來,“這是什麽黑話嗎?”
“……你咋知道什麽叫黑話的?”木白先是為弟弟迷一樣的交際圈無語了下,隨即摸了摸下巴道,“阿兄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麽,但是有好多人和我這麽說過,遇到這種人一定別猶豫,趕緊跑,否則會被拐賣的。”
“什麽拐賣?”
就在兄弟倆說話間,邊上的移門突然被推開,朱標和一個老和尚一起走了出來。一無所知的太子殿下表情十分嚴肅地看向了兩個兒子:“又有人要拐賣你們?”
青年那有如遠山般清雅悠遠的眼眸此刻鋒利如刀,時常含笑的唇角失去笑意的柔化後露出了和洪武帝如出一轍的銳利線條,此刻的太子字字句句都帶著殺氣:“英兒,熥兒,莫怕,來同爹說說,是誰要拐你們?”
此刻,站在他們麵前的不是溫柔慈祥又有點小腹黑的老父親,而是大明王朝的皇長子,是生於亂世,能夠讓洪武帝放心交付帝國的未來,讓大明所有的戍邊藩王生不出一絲反心,讓朝中無論文武都忠心以待的大明儲君。
當他宛如被激怒的雄獅一般高高抬起下顎的那一刻,那種上過戰場後帶著血腥氣的殺意宛若具有實質一般撲麵而來,令周遭之人無不驚懼,
“啊……一個,一個叫道衍的和尚。”木文顯然是被嚇到了,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眼睛中更是因為恐慌滲出了水汽,“他和阿兄說和他有緣。”
“嗯,然後呢?”朱標從堂內拾級而下,行動間衣袍無風自動,素色的外袍在此時就像是烏雲般在他的身後翻滾,氣勢駭人。
就在木文癟癟嘴,即將被嚇哭的下一瞬,他突感身子一輕,整個身體被熟悉的氣息包裹住了。
木白將弟弟抱在懷中,把他的小腦袋壓在胸口後,輕聲道:“爹,沒事,我們鬧著玩呢,沒有人要拐我們,這兒很安全。”
朱標定定地看了長子好一會兒,隨後歎了口氣,露出了個有點無奈的笑容:“這個可一點都不好笑啊,我還以為又有人……”
這個“又”字說明了他的心緒。
作為差點經曆喪子之痛的父親,平日裏他也竭力裝得若無其事,但那幾年的壓力和痛苦也並不是沒有給他留下痕跡。
人總說失去過才更懂得珍惜,卻很少有人知道失而複得之後那種患得患失以及隨時暴漲的掌控欲有時候也會非常駭人。
如果可以,他很願意將兩個孩子層層疊疊地保護起來,但他的孩子們不是溫室的花朵,他們是翱翔在天空的雄鷹。既然是鷹,就要擊長空,翔萬裏,又豈能畏懼這區區暴風驟雨?
朱標不想將天上的鷹圈養在籠子裏,他想盡可能地給孩子自由的空間,也讓他們更自在些,所以,他一直竭力控製自己的保護欲。
在這點上他一直表現得很好,若非今日他剛和來複大師論禪,心緒動**,又在尚未整理好情緒時驟然間聽到“拐”這個詞,他也不至於如此失態。
朱標上前一步,看著明顯被嚇到的小兒子和有些警惕的長子,心中有些酸澀。他長臂一撈,將兩個兒子一起抱在了懷裏,父子三人保持一人抱一個的姿勢站在原地。
許久後,朱標露出了個一個充滿歉意的笑容:“熥兒不怕,爹不是故意的。”
木文哼唧了兩聲,吸了吸鼻子,抽出一隻小胳膊繞過兄長拍了拍爹爹的肩膀,表示自己原諒他啦。
見父子三人重歸於好,來複和尚上前兩步,念一句佛號之後解釋道:“道衍是老僧的友人,如今在大龍翔集慶寺為僧,此人少時學醫,於儒、釋、道上都頗有見解,為人亦是和善,人緣很是不錯。”
“至於同小郎君的那番話,應當是出於其相麵之學,他與相士袁珙為至交,也學了幾分功夫。”
老和尚轉向木白,躬身道:“殿下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是有福祉之人的相貌,確實同我佛有緣。”
此人不愧是能夠成為朱標樹洞的高僧,三言兩語間就將關係說清楚了,委婉地替自己的朋友解脫了拐賣小孩嫌疑的同時,還不輕不重地拍了個龍屁。
“太子殿下還請放心,貧僧雖不擅此道,卻也知曉此為大富大貴的麵相,想來小公子雖年少之時有一番波折,但日後定然是福壽綿延的命數。”
木白仿佛聽到了老父親被N連擊擊中的聲音,他不由看向了這僧人,表情有些微妙。
見他看過來,老和尚露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實不相瞞,貧僧也很想與小皇孫結緣,若是太子殿下不嫌棄,貧僧可為太孫殿下待招。”
待招就是剃頭的文雅說法,而和尚說要給他剃頭……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木文已經猛一扭頭,很凶地大聲說:“不行!阿兄光頭不好看。”
眾人:……
木白捂臉,感覺弟弟的顏控屬性是真的沒救了。
他有些小內疚地看了眼老爹,眼神中充滿了【對不起我把弟弟養歪了】的歉疚。
哪知道他老爹打量了他半晌後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對木小文的意見表達了讚同。最可怕的是,老和尚在思考之後也表達了讚同。
這次,無語的就隻剩下木白了,他對這個顏狗遍地走的世界絕望了。
話說他真的不適合光頭造型嗎?以前在雲南時候也沒人和他說過有啥不對啊!雖然他也不是很在意,但驀然間聽到還是怪生氣的。
一定要結緣的話,他選擇工作。
朱標一家並未在圓通院下榻,而是回到了鳳陽皇宮,而在宮裏,已經有一大堆文書等著在外頭浪了一圈的父子了。
是的,父子,木白也有工作。
如今東宮的工坊作業已經全權交到了木小白的手中,當然,一並遞來的還有一堆訂單。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訂單中大部分的下單人都是他的長輩。
爺爺奶奶就不說了,認識的叔叔嬸嬸小姑子全都來信問他討要東西。女眷們還好,多半是要鏡子和煤油燈,隻有少數幾個詢問了下投影機的狀況,倒也沒人開口要。
但是他的叔叔們那就不一樣了,臉皮忒厚,一個個全都是獅子大開口,什麽一百台望遠鏡,五十台大燈,都是張口就來。
當然,作為叔叔肯定是不能白問侄子要東西的,這些人一個個都拿著誘餌在勾引小侄子。
這個說叔叔給你抓小白狐,那個說給你打個大狼,還有說送侄子虎皮襖子的,反正一個比一個能忽悠。
木白才不稀罕這些呢,他又不是一看到小動物就邁不動腿的木小文。
不過叔叔們中也有給力的,比如他四叔朱棣。
他四叔的信裏絕口不提什麽要東西,而是大打感情牌。
朱棣告訴他:四叔嶽父家的母大蟲生了好幾隻毛茸茸的小崽子,虎頭虎腦毛茸茸的可好玩了,如果大侄子喜歡的話,他已經和嶽父說好了,等小崽子斷奶後讓他去挑個最漂亮的帶回去養。
要說這小老虎和他還有些緣分,朱棣的嶽父正是魏國公徐達,而他們家母老虎的老公正是木白他養父家的那隻談戀愛還靠木小文出謀劃策的笨老虎。
咦?那隻老虎居然真的配上了啊,效率還不錯嘛。
木白掰了下手指算算時間,這幾隻小老虎算時間的話應該就是被木文撮合的那隻公老虎的崽,當年兩隻老虎相親的時候差不多是一月份,母虎的孕期是三個月,現在的話,小老虎應該已經有一個半月大了,是最好玩的時候。
想到這兒,木白不由自主地伸手按住了信件,看了眼正在一旁看書的弟弟,陷入了沉思。
要是他弟弟聽到這個消息,不用說他都想得到木文會是什麽反應,但是在皇宮裏養老虎什麽的想想就有些煩。
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現在禦花園裏麵已經有一頭南邊上貢的大虎了,每天都要吃掉好多的鮮肉,那隻虎還是體型小的,而徐達府內那隻母虎的食量木白是見識過的,絕對能把木小文吃窮。
木小文養不起了,最後的結果還是他來養。
老虎這東西想想感覺還是沒啥用,又不能當坐騎,又不能暖腳,還不會狩獵,一點都不實用。
而且養寵物這種事情太麻煩了,又要喂食又要鏟屎,養到個不聽話的還得費力氣教訓,到了生崽崽的時候還得想法子相親……嗯……自家養哪有白嫖來的香,算了算了。
木白看了眼沒留意他的木小文,悄悄將四叔的信件塞到了角落裏,繼續打開了下一封信件。
——這是一封來自工坊的信,來討要材料的。
鳳陽是毗鄰玻璃原材料產區沒錯,但是這不代表所有的材料都能在當地搞定。
工坊開工後,別的不說,首先是作為燃料的木炭跟不上了。鳳陽周圍的樹木不能隨意砍伐,如今的對策是從周圍州縣調動。
但這不是長遠之計。如今還好,等到了秋冬季,居民有了供暖需求肯定跟不上。
到時候要麽炭價暴漲傷民,要麽工坊停產,無論哪個結果都不是好事,必須要想辦法使用替代能源。
木白的眼睛在輿圖上掃過來掃過去,最後落在了東北角。
那裏是元朝的遼陽行省開元路所在,現在還不完全屬於大明的轄下。在大明上下看來,那地方是苦寒之地,常年封凍土地板結,糧食一年一熟也就罷了,產量還少得可憐,就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之地。
但是在木白眼裏,那就是三個金燦燦的大元寶啊——鶴崗、雙鴨山、雞西三大巨型優質煤礦。
殘元勢力應該不會拒絕和大明做生意吧?實在不行也能悄悄地來,不讓人家知道不就行了。
木白的手指在地圖上戳來戳去,最後點在了距離雞西兩百多公裏的港口海參崴上。
煤炭這種東西走陸運肯定不合算,但如果海運的話倒是便利一些。
海參崴的所在位置十分微妙,它位於高麗國之北、日本之西,如果拿下這塊地方,大明就會和日本的北朝首都平安京隔海相望,有挾製二國之優勢。
以後日本再有倭寇鬧騰,大明就能直接派使者和“睦鄰友好”的隊伍去日本敲門,相信隻要敲門的次數足夠多,哪怕孩子再熊,家長也能管好小孩。
而更妙的是,從海參崴到大明必定要穿越日本和朝鮮的交界處,並且途經日本所有的西岸港口。
到時候就算老父親不願意和外國進行貿易往來,他也相信民間商人的戰鬥力。隻要有商船途徑,就一定會有走私生意發生。
而隻要走私的人足夠多,大明和外國之間的貿易關係就能從如今詭異的“朝貢式”重新走向“市場定價”。
畢竟日本有的東西高麗基本都有,反之亦然,兩個國家能夠供給差不多的貿易物品的情況下,自然是便宜了作為采購方的大明。
而民間價格定下之後,他爺爺再傻也會發現自己這個冤大頭當得有多冤。
但這一計劃中有一個比較麻煩的點在於——這幾個煤礦都有伴生鐵礦。
鐵和煤在一起,再加上工匠,在如今的時代就等於武器製造業,這地方如果是大明下轄還好,偏偏是在別人的地盤。
就算大明將地盤打下來之後再發展,也難保不會被殘元勢力想法子搶奪了去。
中原民族遏製遊牧民族的一個主要手段就是鐵器,一旦對方自己可以冶鐵,以後的鬥爭難度必然上升十個百分點不止。
具體的例子參見宋朝,若非兩宋丟失了產鐵區,哪怕失了天塹也不至於被打成那個樣子。當時,有了鐵礦的遼人那是將鎧甲武裝到了腳丫子,靠人力根本無法破防。雖然後來宋人研究出了床弩之類破防神器,但床弩的使用和建造都極為容易,根本無法大麵積普及。
嗯……但是還是好想要煤礦哦。
木白搓了搓下巴,又在**打了兩個滾,發現自己實在難以決策,於是他幹脆起身,抽紙出來給親愛的爺爺寫了一封信。
遇事不決,召喚爺爺。
為什麽不寫給爹?嗨,這個問題給老父親看了他也為難啊。至於爺爺的決定會不會坑爹,呃,這和他有什麽關係?他隻是一個想要很多地盤和礦產的小孫孫啊。
小孫孫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至於為什麽不去從山西調煤,這還用問嗎?別人地盤有而且能用錢買到的東西,為啥要用自己的?資源當然是在自家地下才是最安全的啦!
作者有話要說:海參崴,想到這個港口就心痛,這個港口本來是中國的,在北京條約裏割讓給了俄羅斯,這個地方如果還是華夏的當年我們的發展估計可以提速好多個百分點,海運比陸運的限製條件可少太多了,而且這個港直插日韓,是絕對的戰略要地。
如果東三省能多一個海港,發展速度那是不用提的。